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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越过屋脊,照射在花朵上清晨,金色的阳光越过灰黑色的屋脊,照射在了屋檐边缘,和青瓦缝隙下生长着的一棵植株上。植株对生的椭圆形绿叶簇拥着一根挺立的茎,茎端分出两个叉,并排开放着两朵粉白色的花。花朵清新亮丽,分外精神。
自家院落里,坐在轮椅上的徐明定定的看着这一场景出神入迷。一时间他竟联想到,这株并蒂开着的花儿多像是自己和妻子张婉两个人,在艰难困苦的生活环境下,顽强地生存着,相依相偎、不离不弃。
他不禁陷入沉思,回忆起自己和张婉两个人的身世。
妻子张婉从小是被抱养的,那是某一年的冬天。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来的比以往任何一年这个时候要早。刚进入冬月,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便铺天盖地般袭来,侵袭着乡下有着百八十户人家的道里屯。
刮鼻刮脸的尖削小北风开始呼呼地吹着,屯中道路两旁树叶凋零的枯枝,在寒风中不停地上下抖动,发出如狂蜂暴躁般的声响。路上的行人极少,偶而一、两个人经过,也是裹紧着大衣,收缩着脖颈,匆匆地离开。
视野中,马路上出现了一个五十来岁的老男人。长挂脸,塌鼻梁,浑浊的眼神就像原本清净的水里被掺进了黄色沙子。一脸褶皱犹如干瘪缩水的丝瓜,看上去带给人一种愁眉苦脸的感觉。
此刻,男人身穿青色的布衣棉袄,双手环拢在胸前,怀抱小被子紧紧包裹严实的女婴,快步地走到自家门口。双扇对开的木门被打开,一个同样五十来岁的女人迎了出来。女人面相精瘦精瘦的,全身都是皮包骨般的样子。脸部额前腮间皱纹凹陷,如刀刻一般。
“回来啦!”女人并不精神的眼里却是一时放出光芒,满心带着欢喜瞧向男人怀里的女婴儿。
男人并不搭话,进院后匆匆地向房门方向奔去。
女人则急忙随手关上木门,接着转身小跑着抢在男人前面,略显手忙脚乱地打开房门,让男人快步走进外屋。穿过外屋,男人抱着女婴进了里屋,一股寒气也随身跟了进来。
“回来了,快把孩子放到炕头暖和暖和。这天气也太冷了。”男人说着把孩子递给女人,便紧撮着双手,继而双手又放在嘴巴前,借嘴里呼出的哈气温暖着。
女人接过包裹着女婴的小被,小心地放在炕头。炕膛里早已生过火,炕表面热烘烘的。女婴身下垫着褥子,身上盖着小被,两只眼睛闭着睡着了,一动不动,安静地躺着。
这个女婴便是后来成为自己妻子的张婉。老男人姓张,因为膝下无儿无女,便将刚出生的她抱过来收养,取名张婉。她一出生便离开了自己的生母,甚至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奶。后来长大懂事后,别人提起她的母亲,她都想象不到自己生母会是什么模样。
养父母的家庭经济状况并不好,全年只是守着几亩薄田过日子。吃糠咽菜度日,勉强维持生活。小张婉初到养父母家时,并没有母乳喂养,全靠奶粉充饥长大,有时奶粉接济不上断了顿,会饿得直哭。
迫于无奈,收养了张婉后,养父开始学着编织塑料筐,逢集拿到一条路之隔的道外屯去卖,赚得少许零花钱购买奶粉,小张婉这才摆脱挨饿的状况。艰难之中,养父母看着她一天天长大了。
随着小张婉身高一年一年变化增长,她身上的衣服一直是小了便去改大,缝缝补补。在她懂事后,每每看到别人家的孩子穿上新衣服,她都眼巴巴瞅着羡慕不已。挨到上学,小张婉才换上新衣服,竟高兴得甩头身前身后看,手舞足蹈。
小张婉入学后,一直到小学毕业,学习成绩并不好。不是她脑子有多笨,而是她从来就没有认真学习过。从七、八岁起,小小的她便把心思和时间用在了帮着养父编织塑料筐上。打那时起,她便学着编筐如何打底、收口。
养父不忍心看到她幼小年纪就开始干活,劝她好好读书或者出去找小伙伴们玩,可她执意不肯。她知道自己的家境并不好,养父母又岁数大,过日子是十分辛苦,便偏要帮着养父母干活。想着可以减轻他们的压力,为增加一份收入。
小学毕业后,张婉便不再上学读书,一心一意地在家帮着养父编织塑料筐,逢集便到道外屯集市上摆摊卖编织筐。于是市场上做买卖的人群里,便醒目地出现了一个十几岁小姑娘的身影,在大人堆里特别扎眼儿。
在她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在读书、做游戏。可小张婉却放弃了这些,没有少年儿童的乐趣,有的是成年人才会遭遇到的苦和累。沉重的生活担子和她小小肩膀并不相称,但她并不因此觉得苦,反而每看到家庭经济多增加一点收入,便十分开心。
张婉养父的手艺好,编出的塑料筐不仅结实耐用,而且形式变化、颜色搭配多种多样,人们都乐意到他摊位来购买,加上小张婉吆喝声响亮、说话嘴甜,更是吸引、招揽了许多顾客。而徐明自己就是在道外屯集市上,结识了后来成为自己妻子的张婉。
徐明没有像张婉那样坎坷的童年经历,他有着和别人家孩子一样的幸福童年,从小到大是在生身父母呵护下长大的,不缺吃、不少穿。上学,父母供他一直念完初中,后来没有考上高中,才放弃了学业。
徐家也是正经八板的农村过日子人家,徐明受家庭熏染,生活中也并不游手好闲,而且他脑瓜活儿,初中毕业在家便开始捉磨着怎样赚钱。他喜欢赶集、研究市场,认为做买卖是个赚钱的最好、最快出路。
当时人们有的在市场上批发物品,拿到乡下去卖的,从中赚取差价。徐明就看准了这一点,但具体做什么批发物品生意好呢?很巧一次赶集,一个和自己年纪般般大的姑娘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发现这个姑娘在卖自家编织的塑料筐,很会吆喝。
“大叔,大婶都过来看看啊,咱自己家编织的塑料筐,这颜色、这样式您拿在手里保准好看,用着方便。”姑娘的声音清脆响亮,没有半分生疏、羞涩,让人听了十分入耳。
路过姑娘摊位前的人们,不禁都驻足打量。更有不少人还顺手从摊位上拿起塑料筐,上下、左右掂在手里端祥,脸上微笑着,目光中露出满意的神情。于是便有不少人买上一个塑料筐,开心地拎着离去。
塑料筐卖的挺好,批发零售塑料筐这买卖应该不错。每次赶集徐明见塑料筐卖得挺快,便动起了做批发零售塑料筐生意的心思。他借口要大量收购塑料筐,问起那姑娘家中是否有塑料筐存货。
这个姑娘便是张婉,她听徐明说要大量收购塑料筐,很是好奇。她和养父一直以来都是现编织塑料筐现卖,从未想过要大量编织出来出售,她觉得这个小伙子真有想法,挺有意思的一个人。
张婉和养父一商量,认为薄利多销可以。便开始日夜编织塑料筐,大量批发给徐明。徐明接货后则骑着自行车,驮着塑料筐下乡到各村屯走街串巷去卖,还四下赶圈集,逢集便到市场上出售,塑料筐几天就净手,卖得很快。
张婉见徐明隔三岔五地便来订取塑料筐,批发给他赚的钱,比自己原来站市场零卖收入来得快而多,心下十分欢喜。而二个人的接触中,徐明会向张婉说起下乡卖塑料筐的所见所闻,张婉会向徐明说起编织塑料筐的门道。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而且做买卖又有相似的经历,说起话来自然有着共同的语言。渐渐地徐明和张婉两个年轻人互生好感,情投意合,谈起了恋爱。并最终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组建了家庭。
张婉有着不幸的童年,刚出生便离开了亲生父母。被养父母抱养,可养父母岁数大了,家庭条件又不好。童年的张婉缺少母爱的温情和家庭幸福,小小年纪饱尝了生活的苦涩与艰辛,所以她十分珍惜婚姻后的生活。
徐明知道张婉的遭遇,日常生活中对张婉疼爱有加,以呵护和温情来弥补她心灵中的创伤。这让张婉内心很是感动,而她对徐明也是关怀备至,细心照顾。两个人心贴心、互敬互爱,一起感受着婚姻生活的无比幸福和甜蜜。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突如其来一场变故,打破了家庭生活中的平静和美好。
“小明,快起来。你爸来病了。”一天后半夜里,徐明睡得正香甜,不妨被母亲焦急地拍打窗户,和大声呼唤所惊醒。他听得清楚,是父亲来病了。大半夜里来了病,一定是严重的急病,徐明心头划过一丝害怕和紧张。
徐明顾不上穿好衣服,趿拉着拖鞋紧随着母亲疾步来到父亲房中。见父亲右手右脚不能动弹,左手左脚总还能够缓慢活动,但嘴张着却是说不出话。“脑血栓突发症”,徐明脑海中立刻闪现出这个念头。
“我爸这是脑血栓,情况挺严重,要马上送去医院。”说着话,徐明赶紧回屋拿过车钥匙,发动汽车,接着和张婉连背带扶将父亲安置在车内。迅速开车来到医院急诊室,检查诊断为右脑动脉血管堵塞,还好送来及时,可以进行微创取栓手术。
父亲手术获得了成功,可筹措七、八万元的医疗费用让徐明欠下了不少外债。没有较高经济收入来源,欠下的外债可怎么还呢?贫困的生活犹如雪上加霜,过日子没有钱真正是举步维艰。
徐明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脸上不见了以前的笑容,头上倒生了不少白发。看到窝在屋角愁眉不展的徐明,张婉便上前温柔地抚摸着他,并将自己的头埋在他的胸口。徐明感受到了妻子的柔情和贴心的温暖,眼角不禁流出泪水。
“办法总比困难多,生活中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只要我俩吃苦耐劳,欠下的外债好还。相信日子总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的。”张婉依偎着徐明,安慰着他。
“可是你跟着我却没过上好日子,倒让你受苦了。”徐明双手揽着张婉,一脸苦涩。
“谁让咱俩是夫妻呢,做夫妻就要同甘共苦。有困难不怕,咱俩一起克服。”张婉在徐明怀抱里抬头看向他,坚定地说。
“老婆!”一股暖流涌上徐明心头,不禁将张婉抱紧,紧紧拥在怀中。
在张婉的鼓励下,徐明振作起精神。两个人商量着靠编织、销售塑料筐攒不下多少钱,必须另谋出路。
“我想去工地干活!”徐明向张婉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可是那太辛苦了!”张婉心疼徐明。
“我不怕吃苦,只要能挣到钱。”徐明下定了决心。
“好吧,那你干活要注意安全。”张婉心疼地嘱咐着。
就这样徐明进入了工地干活。繁重体力劳动让没有干过体力活的徐明吃尽了苦头,手磨破了,胳膊、大腿、腰酸痛。白天活忙完,身体像散了架一样,等晚上睡觉时疲乏劲没过,躺在床上一直哼哼。
第二天徐明醒来,用冷水洗过脸,等吃过早饭,挺直了腰板又进入了工地。再苦再累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坚持再坚持,干活一天就有一天钱。
徐明去工地打工,家务事不管大小都落在了张婉的肩上。她不仅照顾双方老人,还起早贪晚地编织塑料筐,逢集到市场上去叫卖。有空还要去地里,侍弄庄稼。
操心劳力,让张婉的青丝也添了白发,但她从未喊过一声苦,叫过一声累。她的心里是乐观的,坚信只要人不懒,吃得下苦,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等辛辛苦苦挣钱,终于还清了外债,还存了一部分钱,徐明、张婉两个人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本以为生活从此可以平静地进行下去,不料中途又起波澜,噩运再一次降临到他们头上。
一天在工地干活时,徐明从角手架上不慎坠落,造成背髓损伤,导致下肢瘫痪,医生说徐明余生可能都要在轮椅上度过。事情发生犹如晴天霹雳炸裂在徐明的心头。
徐明想到自己一下子变成了残废,将来生活怎么办呢?张婉还年轻,会不会和自己离婚,抛弃自己这个累赘?还有自己的父母岁数大了,以后由谁来照顾?心头的忧虑接踵而来。
“完了,自己往后算是完了。不能自理,不能尽孝。”徐明感到无助至极,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一团阴影从他的心底悄然升起,浸染了他的血液,侵蚀着他的神经,漫上了他的额头。
一时间张婉也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徐明残废了,就像家中的顶梁柱塌了,往后的日子要怎么样支撑下去?从徐明呆滞的目光,麻木的表情中,她同样看出了他的迷茫,还有他内心深处的忧虑和不安,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十分清楚,徐明现在就像是一个溺水者,而她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是他能够坚持活下去的希望,勇气和保障。何去何从,离开他自己会有一个好出路,陪伴他自己会受苦遭罪。
便有人劝她,离开他吧。年纪轻轻的再找个人家过日子享福,别跟着一个已经残废了的人遭罪。她也知道,这样对于自己是个最好的选择。可离开了自己,徐明怎么办,一个大活人就让他自己饱尝痛苦,自生自灭吗?
要她离开徐明,张婉说什么也下不了这个狠心。虽然有句俗话讲,“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是她办不到。她的良心不允许自己这么做,“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她珍惜和徐明的缘份。
“我至死不会离开你的,我要照顾你一辈子,我要陪你一起变老。”张婉向徐明表明了自己的心迹。她的话就像金色的阳光驱散了徐明心底的阴影,让他的血液、神经都变得鲜活起来,额头也泛起了亮光。
日子如流水般度过,张婉每天服侍徐明穿衣起床,吃饭活动,卫生打理,除了白天她要干活、做家务,早晚她都要推着轮椅让徐明坐在上面出屋到院子里解闷、透透气。张婉的体贴和柔情使徐明心里敞亮,脸上总是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徐明残疾了,挣钱养家的担子便全落在了张婉的肩上。随着编织塑料筐销售买卖的不景气,张婉考虑转行干点什么。赶巧道外屯街里有家快餐店老板挣了钱,要去外面发展生意,她便接手盘下了这家快餐店。
道外屯是个城镇,人口密集,加上附近乡村人流往来频繁,人们购买力强,快餐店生意很好。钱是挣了,但张婉却忙的焦头烂额,家里家外不得轻闲,明显人变得消瘦了。徐明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心里便暗暗起了打算。
他想着自己残疾,成为了张婉的累赘,这样下去一直拖累张婉,他心里不安。张婉还年轻,她不应该生活在这样的困境中,应该让她重新找个人,建立新的家庭,去过幸福美满的生活。
“张婉,和你说件事。别因为我拖累你,你再找个人嫁了吧。”这天,徐明终于说出了这句话,虽然心里面有太多的无奈和不舍,但他下定决心,不能为了自己而苦了张婉。
“你说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吗?咱俩是夫妻,要同甘共苦。和你过日子,再苦再难我也不会后悔。说好了至死陪你一辈子,我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你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了。”张婉生气地说完,转身去干活了。
徐明摇了摇头,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用力捶击着自己的双腿,恨不得突然间能够站立起来,去抢下张婉肩上的担子,把所有的困难和压力都自己来扛。徐明心里一阵酸痛,泪水模糊了视野。
恍惚中,坐在轮椅上的徐明回过神来,他又仔细看了看生长为屋檐边缘和瓦砾缝隙间那株并蒂开放的花,赖以生存的土壤和水分条件可谓贫廖,但两朵花却顽强地挺立着,相依相偎沐浴朝阳,欣然开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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