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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这辈子到底为了谁活着

人这辈子到底为了谁活着

作者: 三岸流云 | 来源:发表于2017-12-26 20:01 被阅读108次

    1.

    张家的小院里连续好几天都是阴沉沉的。

    郭云霞系上围裙准备去做饭,丈夫张爱民追在她屁股后面,吼道,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外面有野男人了?你要是承认了我就成全你,别跟我扯那些乱七八糟的。

    没有,就是不想跟你过了,这辈子跟你过的够够的了。

    张爱民气的把院子里的一只空桶踢得哐当哐当乱滚,然后把大门使劲一甩,出去了。

    郭云霞转头看见她女儿聪聪,她正抱着一棵枣树,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牛犊,胆怯地望着她。

    她冲她招手,聪聪像是得到赦免似的,兔子一样跑到她跟前,妈,你真要跟我爸离婚么?

    她拢了拢女儿额前的头发,点了点头,然后说,这是我跟你爸的事情,你好好学习就行了,就算跟你爸离了,我也还是你妈。

    聪聪两只野葡萄一样的眼里瞬间噙满了泪花,她抹了把眼泪,说,你就一只胳膊听使唤,跟我爸离了,你咋活呀?

    一只胳膊不也照样干活。她用左手熟练地淘米,生火,说,你去吧,饭一会儿就好。

    聪聪撅着嘴,不情愿地走了。

    她望着孩子的背影,突然有些心疼。

    要不是少了一只胳膊,要不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也许她这辈子真的就这样过下去了。

    2.

    郭云霞去省城,回来的路上下暴雨,大巴车为了躲避混凝土车撞到了路旁的栏杆,车滑了下去,一车人都被翻到了沟里。

    郭云霞醒来,发现自己在医院,头有些疼,一摸,是密密的纱布,腰稍微一动,疼得就像是撕裂一样。再动手臂,右边整条胳膊完全没有知觉。

    你断了三根肋骨,右胳膊粉碎性骨折。大夫告诉她,全车就你一个人系了安全带,也数你伤的最轻。

    她想起昏过去之前,那些血肉模糊的头和手,还有那些痛苦的嘶喊,她回想起来,心不停地颤抖。

    这时张爱民进来了,她急切地说,你没告诉孩子们吧,别让他们担心。

    这么大的事咋能不通知孩子,我刚赶到医院的时候,有好几个死的,我怕你也……至少得让孩子见你一面吧。

    好在两个孩子离得都不远,大儿子张学进在附近镇上打工,小女儿就在县城,刚上高一。

    她浑身都疼,龇牙咧嘴地换了个姿势,说,知道了。

    整天就知道瞎跑,让你安稳呆在家里就是不听,卖衣服能赚几个钱,还非跑到省城去进货,张爱民又开始了埋怨,我看你非得把命折腾进去就不乱窜了。

    她听着他的抱怨,实在心烦,说,你先出去吧,我要睡会儿。

    张爱民嘟嘟囔囔地出去了。

    这时走廊上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的房门没关,她看到一对中年夫妇相互搀扶着哭着过去了。

    她记得,这夫妇俩很像她邻座的一个女孩儿给她看的照片。

    她们聊了一路,那女孩一笑起来,两个深深的酒窝,才20岁。

    她的推测果然被护士证实了,她感觉心里揪成了一团。刚才在车上她还有说有笑,说要回家看父母,可转眼间,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死竟然是如此容易的事情,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

    她转头望向窗户,玻璃上映出她的模样,额角已经沾染了一层风霜。仔细看,连眼角的鱼尾纹都格外清晰了,她才40岁,却感觉自己已经苍老如暮了。

    人活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到底是为了谁活着呢?

    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了那个念头。

    只一闪,就在脑子里定格了。

    3.

    出院那天,郭云霞的儿子张学进给她在饭店订了一桌,算是祝贺她大难不死。

    两家的亲戚们能来的都来了。大家一一过来对她表示慰问,脸上带着欣慰和感慨。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大哥说。

    老天爷开眼,姐姐这大半辈子光受苦受累了,儿女们还没成人,你也还没享啥福,要是这么没了,多亏得慌。她三弟说。

    经历了一回生死,很多事情就看开了,以后的日子跟爱民好好过吧,都不容易啊。她堂大伯哥说。

    众人都这样安慰她。

    她刚出院,不能喝酒,女儿给她倒了一小杯橙汁。她抿了一小口,算是照顾大家的面子。

    大家闹闹哄哄,场面像过年一样。大家相互敬了一圈酒。然后她大哥开始和三弟讨论生意上的事情,女儿忙着看手机,儿子和张爱民忙着聊外面的世界。只有她被冷落了。

    她冷眼看着大家各自忙各自的事情,突然对眼前的一切感到厌恶。她的心在纠结和烦乱中游走,那个念头又冷不丁地冒出来。

    一定要离婚,这辈子总得为自个儿活一回吧。

    想到这里,她忽然就释然了,她端起酒杯,把整杯的橙汁一饮而尽。

    4.

    晚上,郭云霞等来看她的族人和邻居都散去,孩子也去睡觉了,她才累的在炕上躺下来。

    张爱民把人家送的鸡蛋和牛奶往里屋里搬。

    郭云霞突然开口,咱离婚吧。

    啥?张爱民拎着牛奶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把箱子扔了。

    郭云霞坐起来,直直地看着张爱民的眼睛,我说,咱,离婚吧。

    张爱民手里的牛奶掉在了地上,他惊讶地张大了嘴,说,你是不是脑子撞坏了,抽啥风呢。

    我没抽风,我跟你说真的。郭云霞一本正经地说。

    那为啥呀?张爱民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走到炕边,挨着她坐下来。

    我不想跟你过了,我以前老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了,可这回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我i总算想明白了,人这一辈子太短了,我不想再这样过下去了。

    张爱民愣了,人都死过一次了,不是应该珍惜以后的日子,好好过吗?你咋跟人反着呢?

    我不知别人咋想的,反正我想的就是,人这条命真是太脆弱了,跟地上的蚂蚁,田里的蝗虫一样,说不上什么时候就死了,我为啥还要过自己不愿过的日子呢。

    谁他妈的这辈子过的不憋屈?人来到这世上,都是各有各命,你能跟命对着干?张爱民生气了。

    我不信命,我只信我自己。反正跟你,我是过够了。

    我看你就是脑子坏了,都40的人了,还成天瞎想,你要是跟我离了,打算咋办?再找个?你这么一把年纪了,一只胳膊还废了,除了上了岁数的老头,谁愿意要你?再说了你跟着老头就是去伺候人家。日子不比现在苦?我就是再不济,这些年没捅过你一根手指头吧,你还想咋样?

    谁说我就一定要再婚了?我自己单过不成吗?

    那这个咱先放一放,你想过孩子么?学进眼看着就该找媳妇了,人家一听他爹娘离了婚,咱就比人家矮一头,让人看不起,这你得想想吧,还有咱闺女,以后找婆家咋能让人看的起?

    孩子们都大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就不信咱离了婚,孩子们就都说不上对象来了?那你到明天自个儿跟孩子们说吧,看他们说啥再说吧。张爱民气哼哼抱起被卷,去外屋睡了。

    5.

    郭云霞躺在炕上,像是烙烧饼似的翻来覆去,她睡不着。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水泥地被映的惨白。她想起,二十多年前,临出嫁的那个晚上,月光也是这样的白。

    那年,她家的光景一如既往的惨淡,老爹躺在床上咳嗽的缩成一团,她娘佝偻着腰进进出出。他大哥小时候玩弹弓,打瞎了自个儿一只眼,到28岁了还没说上媳妇。但他肯吃苦,十六岁就出去干建筑,挣的钱也勉强够一家人糊口,且供着她念完初中和高中。

    她高三那年,她哥在集市上摆摊卖鸡蛋,她有时候过去帮忙。对面卖大葱的就是张爱民一家。

    张爱民相中了她,她哥相中了张爱民那跛脚的妹妹。

    两家人相见恨晚,一拍即合,马上就开始定日子张罗两家的婚事。

    我不愿意。郭云霞昂着头说,这算啥啊,都啥年代了,还搞换亲那一套?

    不管啥年代,咱家就是这么个情况,你也知道,现在的姑娘都要彩礼,还张嘴就是七八万,十来万,就是把你爹娘这把老骨头砸了卖了也凑不齐。再说,哪个正常点的姑娘会看上你哥这样一个半瞎?

    那也不能让我跟着张爱民那个糙汉啊,没文化不说,黑黢黢的,还满脸胡子,跟个土匪似的。

    胡子刮刮不就成了,你还嫌人家没文化,你的文化是谁给你的,要不是你哥,你能上得了学?

    她不吭声了,她知道,她一辈子还不上她哥待她的情。

    她愿意念书,她哥就供她上,说不过就是在工地上多搬几天砖。她想看什么书了,她哥就趁着回家的时候给她捎回来,她上了高中以后好几次去工地上看她哥,都见她哥就着咸菜吃冷馒头。

    他把积攒下的钱都给她买了吃的,穿的,用的,还有课外书。

    他说,来到城里了,就得穿的漂亮,吃得好,不能让人家看不起。

    他哥对她的恩情,她到死都忘不了。

    她终于点了头,算是为了她哥。也算是为了她爹娘。

    6.

    婚后,郭云霞才发现两个人简直是天差地别,水火不容。

    她脑子活泛,总想着做点什么改变家境,但张爱民却软蛋一个,啥啥不干,就怕赔钱。

    做生意有赔就有赚,不能怕猪拱墙就不养猪,怕苗死就不种地了吧?郭云霞说。

    那也不行,要干你自己干去,别花我的钱。

    啥叫你的钱?地里的活儿我哪点儿少干了?家里的钱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张爱民气咻咻走了,他把钱都藏了起来,郭云霞连一毛钱也没找着,气的七窍生烟。

    眼看着别人家的日子越过越好,她家仍然是原来的光景,邻居都盖上了气派的大砖房,只有她家还是原来那破败的土坯房,烟囱上长满了野草。

    她有个头疼脑热,他也从来不管,连杯热水也不给倒。有一次她阑尾炎犯了,疼得在炕上打滚,他却还在外面跟人喝酒,她给他打电话,他让她自己去医院。

    最后还是邻居家开着三轮车把她送到了医院做了手术。

    郭云霞每每想起这桩桩件件来,就气的好几天吃不下饭。

    后来婆婆得了偏瘫,她又有了孩子,两人的矛盾更是不断。

    她整日要给婆婆端屎端尿,擦脸擦身,洗衣做饭,还得照看两个相差一岁的孩子。

    她忙的像陀螺一样咕噜噜转,他却还有闲心出去打麻将。

    她看着饿的哇哇哭的孩子,还有满地的脏尿布,急了,我整天忙的满屁股窜烟,你倒好,整天跟个老太爷一样坐吃等喝,你就不能动动手,看会儿孩子么?

    他淡淡地说,谁家不是媳妇看孩子,哪有让大老爷们看孩子的,说出去丢死人。

    有一次,她娘病了,她赶回去看,把大儿子舍给他看。

    结果他带着儿子去打麻将,小孩子一会儿看不住就跑没影儿了。

    五岁的张学进跑到了河边去凿冰抓鱼,结果掉进了冰窟窿里。

    幸亏附近有电鱼的年轻人看到,把他捞了上来,但他的肺从此也落下了毛病,一到冬天就咳嗽个不停。

    郭云霞吵着要跟张爱民离婚。

    结果第二天她爹跟她哥嫂就来了,一个个劝她不要做傻事。

    孩子这么小,你忍心让他俩从小没了爹?

    他再不好,至少没打过你吧,你看你哥三天两头捶我一顿,我不也这样过来了吗?她嫂子说。

    你带着俩孩子,以后咋嫁人?她哥说。

    她婆婆也流着眼泪求她,你要是走了,我们这个家就完了。看在孩子的面上,就饶他一回吧。

    她心软了。为了婆婆,为了孩子,她选择了妥协。

    但如今,婆婆早已归西,两个孩子也都长大了,她也总该为自己活一回了吧。

    7.

    自从提了离婚,郭云霞再也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张爱民每天除了砸东西就是拿根棍子打得满圈的猪乱窜。

    她对此早就已经习惯了,这半辈子,只要两人一吵架,他就疯了一样打砸摔。

    这样的日子他娘的还有啥过头呢?

    这天,她在厨房里做饭,一边呼哧呼哧拉风箱,一边往灶膛里填着柴火。这时张学进进来了。

    他劈头问道,妈,你跟我爸好好过日子不行么?为啥非得离婚呀?

    过不下去了。

    那以前是咋样过下去的,这么些年都过下去了,剩下的几十年再忍忍不就过下去了吗?

    不想忍了,忍够了。

    不行,我不同意。张学进瞪着眼说道,你们要是离婚,我就再也不回这个家了。

    不回就不回,反正你也这么大了,我又不指望你什么。

    张学进气的用头使劲撞了下厨房的墙,然后踉跄着出去了。

    8.

    郭云霞在猪圈门口找到了女儿聪聪。她正在和猪食。

    去吃饭吧,孩子,等一会儿不是要回学校吗?

    眼见着猪食倒进了猪槽里,聪聪扯扯她的袖子,妈,您要是跟我爸实在过不下去的话,就离吧,不用考虑我跟我哥。

    她放下了手里的棍子,轻轻抱住了女儿。

    闺女……

    妈,这些年您跟我爸过的不舒心,我都看在眼里呢,您要是想好了,我支持你。

    她点了点头,心里似乎有冰融化了,春水流过。

    娘俩坐在院子里吃饭,这时村里跟学进同龄的小光跑进来了。

    他慌慌张张的说,学进跟着我们去钓鱼,不知怎的就掉进了河里,我们把他拖了上来,给他挤出了水,但他还没醒过来。我们把他送到镇医院去了。

    郭云霞觉得眼前一黑。

    9.

    医院里,张爱民不停骂郭云霞,狗日的,都是你祸害的,要是儿子没了,全是你的责任,要不是你这个神经病,孩子能出事吗?

    丧门星,我当初就不该娶你进门,受你这一辈子的窝囊气。

    郭云霞一声不吭,任凭他骂。

    张学进终于醒了,开口就说,爸,你就不能消停点儿吗?他咳嗽了几声,就你这样整天骂骂咧咧,难怪我妈要跟你离婚。这辈子你有好好把她当个人对待吗?

    张爱民不吭声了。

    张学进出了院没几天,就又出去打工了。

    他临走的时候跟郭云霞说,妈,我知道你这辈子挺不容易的。聪聪跟我谈了,其实我心里早跟明镜儿似的,知道你俩人过不到一块去,只是心里总疙疙瘩瘩的,聪聪跟我说,这是你跟我爸的事,我们做儿女的不该干涉,我想明白了,你爱咋样就咋样,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张爱民指着张学进的鼻子,你这混球,脑子也坏掉了,没良心的玩意儿。

    最终,他哭丧着脸签了字。

    郭云霞拿着离婚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半辈子,她一直是为了她父母活,为了她哥活,为了孩子活。

    这次,她终于可以为自己活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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