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童

　　第一章遗落在地狱边缘的诗

　　第二节忘川无雨

　　你知道吗？奈何桥上，有一滩积水。每一个走过的人，都会在哪里看见，你刚死亡时候的模样。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看见。人们总是习惯，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被一丝灯火的光亮所吸引——即使那是诱杀的陷阱。

　　“下雨了！”有人说。

　　“忘川无雨，那只是眼泪。”

　　“煮茶的老妪，并不叫孟婆，她不姓孟，也不是排行老大。她叫什么名字，没人知道。有人说，她是天地间的一口混沌，在初开时被忘川的引力牵扯，化入地府，成了孟婆。她是地府里最早的鬼魂，也将会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有人说，她就是奈何旁边的无根树，孟婆茶就是用无根树的根煮出来的。”

　　“所以，那些树才会没有根？”

　　“奈何有三百侍童，每一个都是不言语的主，一千年，一万年，不开口，不说话，只是一勺一勺地，喂着那些死魂。”

　　“可是你在说话？”

　　“孟婆也不说话，只有当有眼泪滴落忘川而被人察觉时，她才会说，忘川无雨，那只是眼泪。就好像是一个设定好的程序一样……”

　　“但其实，那只是一个游戏。就好像他一直说话，但不回答任何问题。起初奈何的人，都有一个游戏，用来消遣无穷无尽的时间，但到最后，剩下的，只有他和孟婆的游戏。”

　　“为什么？”

　　“因为永恒，太遥远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的毅力，走到终点。奈何三百侍童，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人了。他是第一批里最后来的，也是最先走的。”

　　“嗯？”

　　“看到那灯火没有？那里是地狱的入口，他便是从那里出来的。别人因罪而入，超脱之后直入轮回。而他，无罪而入，出来的时候，便点亮了那盏灯。他是唯一一个，在地狱里走回头路的人。”

　　“他为什么……”

　　“他原本是修罗，也就是掌管地狱之门的人。他是鬼，也是神。他是第一个修罗，也是最后一个。自从那盏灯点亮以后，地狱，便不再需要修罗了。”

　　“为什么？”

　　“你是从黄泉路进去奈何的，而戴罪的人是从阎罗殿进去的，地狱和阎罗殿之间，没有路。”

　　“没有路，要怎么走？”

　　“不是走，是逃！”

　　“逃？”

　　“该上路了！你已经停留得够久了。”

　　“你是谁？”

　　“我是谁？”

　　（“沉默，就像是奈何的叹息，仿佛有风无意间闯入了，惹怒了谁。”侍童。　　）

　　“我是一个会在下一世成神的人。”

　　“成神？”

　　“可我尚未参透，那盏灯！”

　　“那盏灯？”

　　“别回头，那边没有路的！”

　　“没有路！”

　　“走吧，走吧！喝了那口苦水，便不要再回忆了。”

　　（“忘不忘，你可以自己选择，可是执着，不是谁都能够，承受得起的。”侍童。）

　　

　　“可是执着，不是谁都能够，承受得起的！”保留前世的记忆，确实不是件好玩的事，尤其是当你的前世，只是一个被溺死的婴孩。当白泽路过奈何的时候，她看见地上的积水反映出自己的样子，突然间便意识到了什么。然后她抬头看见许多的人，都在回头，朝着同一个方向。当她准备回头的时候，侍童和那个即将成为神的人的声音，便开始传来。他并不懂他们说的话，她不过是个婴孩，不过因了一个意外，她有了自己。

　　没有谁会注意到奈何桥上的积水，除了一个爬行前进的婴孩，恰好经过了那里。白泽最终没有喝到孟婆茶，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她

打翻了喂食的勺子。暴躁的押司便直接把她丢进转生池里了——因为是婴孩，喝不喝孟婆茶，其实都没差，如果她没有在奈何的积水上，看见自己。

　　窒息的感觉其实记得不是很清楚，白泽并没有因此而怕水，虽然她还是不会游泳。不过这不关她的事，她必须要依靠支架才能像正常人那样走路——遗传的，肌肉松弛症。好在家境殷实，病情得到了控制，只是双腿受到影响。而事实上，她的父亲，那个企业家，还在考虑要不要相信那个术士，替白泽换腿——当然，需要有人失去他的一双健全的腿。

　　白泽最终知道了父亲的考虑，她卸下支架，扶着墙一点一点地挪到父亲面前。当看到白泽那强忍着的艰难的表情，白振国吓到了。他慌忙跑过去，想开口骂她却又不知道要骂什么。白振国扶着白泽坐到沙发上，那一刻他便决定，要为女儿换腿，不惜代价。

　　“地府十罪，自私为首；地狱十罪，自私为因。如果你硬要为我换腿，你就要在黄泉路上服十年苦役。而我，要在地藏宫中，为那个失去双腿的人，点亮十根红烛。”

　　白振国怎么也没有想到，白泽会说出这么些话来。他以为女儿受到了什么刺激，才会做出这么奇怪的举动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可是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准备以非科学的方式医治女儿的腿吗！

　　“我从小就能看见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和阴间、灵界也有一些来往，那个术士，已经被灵界通缉了很久了，而且阴间也准备出通缉抓他了。破坏自然生死的规律，是会直接判入地狱的。”

　　“你一定是太累了，我看你还是早点休息吧！”白振国心里本来就很乱，被白泽这么一弄，更加不知所措了。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我不会同意换腿的。”

　　“住口，”一声吼叫之后便是莫名的安静，白振国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这事由不得你！”

　　“我知道，”　白泽说，“你决定的事情一定会去做，没人可以阻止，可是……黄泉路上的荆棘，砍了生，生了砍，无休无止，一旦停下，就会被尖刺包围，久了，就会发现，原来痛，并不痛。我见过，那些被困在荆棘里的人，也见过，从那里走出来的人，那些被撕碎的灵魂，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走。黄泉路上服役的人比地狱里好的一点，只是他们刑期满了，便可以出来，而地狱里的，判处的，是终身监禁，只有觉悟了，或是消散了，才能离去。”

　　“别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了！”白振国转过身去，“十年苦役又如何！”他心想。“你回房休息吧！”白振国说，“以后别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又一阵沉默，“我去帮你把支架拿过来。”……

　　

　　白泽没能阻止白振国的想法，但换腿最终没能进行。那个术士因为施展转生术被地府发现，被鬼差抓住了。术士失去了联系，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白振国没再提换腿的事情，而白泽的腿，因为在大学里的奇遇，意外地恢复了正常，也因此卷入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件里面。但对于白泽而言，还有什么事情，会比从一出生就一直记得，自己上一世，是个被溺死的婴孩更加让人郁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