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从那个角度讲,朱棣都算不上是一个好人,但他绝对是中国历史上一位伟大的皇帝。
朱棣精力充沛,跟他的劳模老爹朱元璋有一拼。他日理万机,夙兴夜寐,他关心民间疾苦,实行休养生息政策。在他的统治下,荒地被开垦,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仓库里堆满了粮食和钱币,经济科技文化也都有很大的发展。朱棣凭借他惊人的天赋和能力成就了巨大的功业,打造出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修书
朱棣要修一部古往今来最齐备、最完美、最优秀的书,一部千年之后,依旧无比光辉的书。
他做到了,他修成了一部光耀史册、流芳千古的伟大书籍——《永乐大典》。
《永乐大典》的总编官必须具备广博的学问、清晰的辨别能力、无比的耐心、兼容并包的思想。这样的一个人朱棣找到了吗?答案是肯定的。而这个人的一生也像《永乐大典》一样跌宕起伏,充满传奇。他就是明代第一才子——解缙。
命运
永乐十三年(1415),朱棣跟前的红人,锦衣卫指挥纪纲要请一个犯人吃饭。犯人欣然受邀,然而饭局开张的时候,纪纲却没有来。酒不醉人人自醉,回想着自己梦幻般的一生,这个心事重重的囚犯很快就喝得酩酊大醉。早就接到命令等候的锦衣卫,将这个犯人拖出去,丢在了白皑皑的雪地上。在漫天大雪的银色世界里,死亡是他最后的归宿。这个囚犯就是《永乐大典》的总编官解缙,终年四十七岁。
起点
解缙,洪武二年(1369)出生,江西吉安府人。洪武二十一年中进士,名声大噪,还受到了朱元璋的接见。当时正是胡惟庸案,政治环境极其恶劣,各级官员朝不保夕。在这种情况下,解缙竟然上书《太平十策》给朱元璋,详细概述了自己的政治思想和治国理念,并对当时的一些政治制度提出了意见和批评。这个“解大胆”竟然摸了朱元璋的老虎屁股。令人跌破眼镜的是,朱元璋不仅没杀他,居然还接受了他的批评。
洪武二十三年,朱元璋杀了李善长,解缙竟然上书为李善长申辩。我们知道朱元璋的为人,解缙这么做简直就是找死。但朱元璋这次又选择了隐忍。解缙没有意识到这种游戏的危险,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自命不凡。
洪武二十四年,忍无可忍的朱元璋把解缙赶回了家,并丢给他一句话“十年后再用”。
繁华过后成一梦。被罢官的日子,解缙不断地思考总结自己失败的教训,最后他归结为自己的幼稚冲动。信仰和正直在官场上是没有市场的,只有迎合皇上、使用权谋,把握机会,才能平步生云。
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去世。虽然十年之期未到,解缙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他发动他的关系网,不断上书要求官职,建文帝有点不待见他,让他去西部去当一个小官,幸亏他机灵,及时疏通关系,最终留在京城,在翰林院当了一名小官。
黑暗的世界啊,我愿意把灵魂卖给你,我只要荣华富贵!
收下了他的灵魂,黑暗的世界给了他一个机会。
转折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解缙的好朋友胡广、王艮、李贯分别是建文二年高考的状元、榜眼和第三名,而且他们居然都是江西吉安府人,真是让人惊叹江西教育之发达,足以媲美今日之黄冈中学。
这四个人都是建文帝的内侍,深受皇帝信任。靖难开始后,朱棣胜利在望。老板朱允炆快完蛋了,解缙和他的好友胡广、王艮自然要商量一下何去何从。他们在邻居吴浦家进行了一次谈话,这是一次载入史册的谈话,而这次谈话也决定了这三个年轻人的人生方向。
三人表现如下:
解缙、胡广,慷慨激昂,陈说大义,表示与朱棣不共戴天,以身殉国。王艮则默默流泪。
谈话后的表现:解缙连夜收拾包袱,跑到城外投降了朱棣。史书上记载“缙驰谒”,可见跑得相当快。胡广第二天投降,十分听话——“召至,叩头谢”,有效率!第三名李贯也不落人后——“贯亦迎附”。
王艮回家后,对自己的妻子说:“我是领国家俸禄的大臣,到了这个地步,只能以身殉国了。”说完从容自杀。不知道建文帝知道了这件事情会作何感想。当初殿试的时候,本来王艮的策论考了第一名,但建文帝嫌弃他长得不好看,把第一的位置给了胡广。国家以貌取人,他却未以势取国。
冷眼旁观的吴浦在他们谈话之初就猜到了结局。他断定只有王艮会以身殉国,他儿子不以为然,不想却听到胡广在门外嘱咐家人:外面乱,把家里的东西看好!吴浦和儿子相视苦笑。
再说说“投降三人组”中每个人的结局:
李贯:朱棣当皇帝后拿到很多建文帝的奏章,其中有很多讨伐他的文字。有一天,他开玩笑地问诸大臣:“是不是你们都有份啊?”正在大家战战兢兢不敢回答的时候,李贯却从容不迫地说:“我没有,从来没有!”他是个精明的人,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为了避祸,从来没有上过类似的奏章。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朱棣走到他面前,突然把奏章扔在了他的脸上,厉声说道:“你还引以为荣吗?!身为近侍,在危机时刻竟然一句话都不说,我最厌恶你这种人!”无耻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李贯被关进了监狱,最后死在狱中。临死前,他终于悔悟了自己的行为,哭着说:“王艮,我没脸去见你啊!”
胡广:胡广一直官运亨通。文章好,政务好,是明朝首任内阁七名成员之一,被封为文渊阁大学士,他还是明朝第一个获得谥号的文臣,谥号“文穆”。
胡广虽然一生顺遂,其人品却是不敢恭维。当初他和解缙一起投奔朱棣的时候,朱棣曾做媒给他们定下了儿女亲家。可是后来,解缙被关进监狱,他的儿子被流放辽东。胡广于是勒令自己的女儿与对方离婚。女儿不从,竟割下一只耳朵以明志,并怒斥父亲的出尔反尔。胡广女儿的行为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胡广的丑陋面目。而解缙的儿子最终被赦免,回到了妻子的身边。
解缙:入狱,喝醉后被拉到雪地,冻死。
飞腾
永乐元年(1403),朱棣郑重地把编大典的任务交给了解缙。他的要求是:“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直言,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成书,毋厌浩繁。”朱棣要修的不是一本,也不是一部书,他要修的是涵盖古今,包容万象,蕴含一切知识财富的百科全书。
三十四岁的解缙没有正确领会领导意图,他天真地以为,这不过是皇帝的一时兴起,想编一本书玩玩。他很快就向皇帝呈送了初稿,名《文献大成》。朱棣看完,对他一顿臭骂然后摆出了他的大阵势:
派以王景为首的五个翰林学士担任总裁;派二十名翰林院官员为副总裁;在全国范围内发起总动员令,不拘一格,召集所有学识渊博的人做编撰;在全国各州县寻找字写的好的人抄写。
朱棣将编撰的总部设在了文渊阁,并安排了上千人编撰人员的食宿。朱棣还给解缙派了一个博学的重量级人物——姚广孝,做解缙的帮手兼监工,朱棣的决心由此可见一斑。
这真是一场空前的文化总动员。解缙终于明白了领导的决心,他端正态度,开始玩命干!
盛世修书,实非虚言。朱棣拿出巨大的财力物力全力支持修书,他还经常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慰问奋战在修书第一线的修撰人员,及时解决他们的困难。无数编撰人员日夜不休,笔耕不辍,有的甚至累死在工作岗位上,只是为了完成这古往今来最伟大的著作。
永乐五年十一月,《永乐大典》完成。
此书收录上自先秦,下讫明初,各种书籍七八千余种,共计一万一千零九十五册,二万二千八百七十七卷,三亿七千万字,全部手工抄写而成。内容包罗万象,涵盖了中华民族数千年的知识财富,是中华文明史上的金字塔。朱棣的梦想终于实现了,他郑重地为这部伟大的巨作命名《永乐大典》。
解缙的名字将和大典一起,永远流传于世。
投机
《永乐大典》是解缙一生中最辉煌的成就,也是他一生的最高点。不过,在《永乐大典》完结的那一刻,欢呼雀跃的人群中并没有解缙的身影,因为他已经被贬到了人迹罕至的广西,原因是他做了一件自己并不擅长的事情——投机。
解缙最初是因为政治上的正直直言出名的,受挫后自我调整成了一个胸有城府的政客。朱棣杀掉方孝孺后,急需一个高知与他合作,而解缙则需要的是权和钱,两个人一拍即合。朱棣不但任命解缙总编《永乐大典》,还任他为第二版《太祖实录》的总编,而且还在首任内阁中给他留了重要的位置,可谓是百般宠幸。朱棣不止一次在大臣们面前说“得解缙,是上天垂怜于我啊!”尝到甜头的解缙,义无反顾地投入到政治斗争的漩涡中。
解缙跳进的漩涡是关系到帝国根本的最大漩涡——拥立继承人。永乐二年,赌徒解缙把自己的全部身家押在了朱高炽的身上。朱高炽是长子,虽然有立长的传统,但朱棣一直犹豫不决。从朱棣本心来讲,他确实想传位给朱高煦,因为朱高煦立有大功,而且长得比较帅。而朱高炽腿有残疾,眼睛还有点问题,要当国家领导人,形象实在有点差。大部分参加过靖难的人都推荐朱高煦,但兵部尚书金忠坚决反对。据传,他是姚广孝的学生,是姚广孝向朱棣推荐了他。以他一个二品官的身份,面对无数公侯勋贵的反对,却始终坚持自己的意见,这让我们有理由怀疑,这一切的幕后策划就是那位表面上看起来不问世事的“黑衣宰相”。他总在关键时刻、关键问题上插上一脚,是十足的不安定因素。十处敲锣,九处有他,他活在这个时代,也真是生逢其时。面对拿不定主意的朱棣,金忠建议,不如去问当朝的大臣。
于是, 朱棣找来解缙询问。双方开门见山。朱棣问:“你认为该立谁?”解缙答:“世子(朱高炽)仁厚,应该立为太子。”朱棣不语。解缙接着拿出他的杀手锏,再拜道:“好圣孙”。
朱棣笑了,解缙也笑了,事情就此定局。
好圣孙,指朱瞻基(明宣宗),朱高炽的儿子,此人天资聪慧,甚得朱棣喜爱。一番对话,解缙为朱高炽的上位立下了汗马功劳,朱高炽跛着脚亲自上门向他道谢。解缙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自认为自己搞权谋的手段并不亚于自己的学问,但殊不知,一场灾难正悄悄向他袭来。
永乐二年,朱高炽被立为太子。与此同时,朱高煦的政治力量不断发展壮大,已经超过了太子一党。解缙就此事向朱棣打了小报告,建议制止朱高煦的越礼行为,但朱棣冷冷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解缙竟然干涉家庭内政,这让朱棣很不爽。解缙在朱棣心中的地位因为此事一落千丈,渐渐失去了朱棣的信任。加上他反对朱棣出兵讨伐安南(越南),使得朱棣更加讨厌他。可是为了《永乐大典》的编撰工作,朱棣把这口恶气忍在肚子里,没有发作。可悲的是解缙对此一无所知,还沉浸在天子第一宠臣的美梦中,依旧我行我素。
永乐五年二月,忍无可忍的朱棣把解缙被打发到了广西当参议。三十八岁的解缙很茫然很失落,但他没有绝望,他相信他还有机会,上天是不会抛弃他的。然而等了四年,他等到的只是到化州当督饷。
永乐九年,解缙终于等到一个机会,要进京汇报工作。他到京城后,偏巧朱棣正远征鞑靼,于是昏了头的解缙,私自拜见了太子朱高炽。更荒唐的是,他居然不等朱棣回来,也不报告,就走了。一直怀恨在心,伺机报复的朱高煦抓住了解缙的小辫子,立刻向朱棣汇报此事。朱棣大为震惊,认定解缙有结交太子、图谋不轨的行迹,下令逮捕解缙。从才子到囚犯,解缙输了,彻底得输了。
我们只能说,解缙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参加了一场错误的赌局。这一切只能怪他自己。
终点
永乐十三年,锦衣卫纪纲向朱棣呈报囚犯名单。朱棣看到了解缙的名字,问“缙犹在耶?”
朱棣是擅长暗语的高手,在永乐七年也说过类似的话,而那句话的对象是平安。朱棣翻看官员名录的时候看到了平安的名字,说了一句“平保儿尚在耶?”平安是个很自觉的人,听到朱棣的话后便自杀了。
作为囚徒的解缙,连自杀的权利都没有。在纪纲的“帮助”下,他在雪地里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解缙的一生是有意义的,无论他做了什么,无论是对是错,都无法掩盖他的功绩。由他主编的《永乐大典》饱含了他太多的心血,无论如何,我们该记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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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门三进士:洪武二十年,十八岁的解缙参加江西乡试,一举夺魁,人称“解解元”。第二年参加会试,列第七名,二甲进士。他的哥哥解纶、妹夫黄金华也同榜登进士。人称“一门三进士”,一时传为美谈。
丢掉的状元:状元是天子的门生,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国家的脸面,太丑拿不出手。纵观大明历史,与王艮一样因外形不佳,与状元擦肩的人有:
洪武四年辛亥科,郭翀因貌不压众,由状元降为榜眼;
正统四年己未科,张和因一只眼有毛病,由状元将为第四名;
弘治十二年己未科,丰熙因脚不方便,由状元降为第二。
在中国历史上外形美丑也是评定一个人成功与失败的标准,甚至还是选择帝王的标准。
朱季友献书:永乐二年七月,正当《永乐大典》编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又恰逢太子生日,江西鄱阳有一个书生借机把自己的著作献上。解缙审阅了一下,十分气恼,原来是批判理学掌门朱熹的。解缙上奏朱棣,朱棣大怒,按“诽谤先贤,毁坏正道”的罪名将朱季友抄家焚书,并打了一百大棍,从此不能为人师表。
誊写也是巨大的工程:《永乐大典》编成之后,只抄录了一部,叫“永乐正本”。嘉靖三十六年,宫中失火,皇帝连夜下三道金牌才将其及时救出。为了防止重蹈覆辙,嘉靖下令立刻重录《永乐大典》。当时的名臣高拱、张居正等人负责实际调度,各个部门各种人才通力配合耗时六年才完成。抄好的副本被放置在新建的皇史宬内,史称“嘉靖副本”。
二十八星宿:朱棣即位后,为笼络人心,一口气录取了四百七十名进士,并命解缙选出有前途的放在文渊阁重点培养。解缙选出了二十八人,号称“二十八星宿”。这些人待遇极好,皇帝包吃包住,月银三锭,五天休假一天,还有小宦官服侍。落选的周忱不甘心,毛遂自荐,朱棣表扬他有志气,破格录取。周忱因此被人戏称“挨宿”(自己蹭上去的),不过,后来周忱很有作为,堵住了悠悠之口。
纪纲妄为:纪纲善骑射,武艺高强,深受朱棣重用。永乐之后,势力越来越强,夜越来越骄横。有一次,他看上一个女道士,想纳为妾,没想到都督薛禄先他一步得手。冤家路窄,一天两人巧遇,纪纲冲上去照薛禄脑袋就是一下子,薛禄脑裂几死。后来,纪纲居然连皇帝选妃子都要过一把手,将漂亮女子“私纳”。永乐十四年,纪纲因谋反罪名,被凌迟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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