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凝眉感觉命运和她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她做事一向循规蹈矩，二十八个春秋，从来没有什么惊人之举。
直到她遇到他，一个八竿子都打到的人物啊，两个人相距一千八百公里！
这种缘分也只能用手机摇来吧，偏偏她就中招了。
谁叫她没事就去逛朋友圈呢，看见他发了一段伤感的话，“一个人行驶在寥落的夜里，眼睛模糊了，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今天是我的生日，却没有人祝我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每一天！”凝眉由心而发。
“胜败本是平常事，勿以成败论英雄。”一天，看见他关于中考的说辞，凝眉有点好奇，问:
“你还是高中生呀？”
“不是的，这次是姐姐的女儿中考失利才有感而发。”
“感觉你是一个比较感性的人”
“因为事业不成功，所以常常心累吧。”他说。
“事业？大部分人都是为了生活而工作，谈事业的人很少，不需要太折磨自己吧？”
“一个男人如果没有事业，就像身体没有灵魂一样。”
这个摇一摇认识的微信朋友，有点让凝眉迷惑了。
他们的聊天慢慢变得频繁。
凝眉那天在家休息，他发来微信，说心情很不好。凝眉知道他和朋友合伙开了个小厂，就开玩笑说:
“没钱给工人发工资啦？”
“不是，不关乎什么具体事情，就是感觉心情很沮丧。”
凝眉安慰了他几句，他说: “你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
他告诉她这些年的创业史。他学的是企业管理，毕业后就在大公司做总经理，新车，新房都一步到位，感觉人生好像到了沸点，心里面就老是想着自己创业。
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和朋友一拍即合，辞了职就一起开了个手工艺品加工厂。把所有的积蓄都投进去后，他又变卖了房子，奔驰车也换成面包车来拉货。
在供过于求的市场竞争中，工厂盈利在减少，小企业的日子越来越艰难。
他在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是不是错了？
他在寻找，还有没有新的转机？
“活着，真的好累！”他说，“好像真的没有信心了，不想再走下去了。”
凝眉再说话，他却再也没有回话了。凝眉心下多了许忐忑不安，这个感情丰富的男人会不会想到极端？
她照着他手机上的备注号码连打了几个电话过去，却没人接听。
凝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一天都恍惚着，她不觉自己已经如此为他忧心忡忡。
在傍晚，在她按响第二十个电话时，他接听了: “手机关了静音，没听见。”
她突然涌出泪来，失声哭了。
“怎么了……”
“你不知道我会担心你吗？我好怕……”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这个叫海蓝的男人，就这样住进了她心里。长长的缘分线，是偶然，还是必然？
2
海蓝的工厂拿不到订单，没有了生源，就走到了最后一步。
“现在的我除了一辆破车，基本上一无所有！”他自嘲地笑了，但他的心更加热烈，他迫切寻找翻身的机会。
在这个微商盛行的时代，只要你抓住了趋势，站在了风口，据说猪都能飞上天。
宁波一家房地产集团也赶上了这波浪潮，风口浪尖之时做起了化妆品产业。
这是一家有30个亿资产的大企业，新成立的化妆品直销分公司由老板娘直接管理，海蓝的几个朋友都入了股，准备大干一场。
海蓝很动心，但合伙人入股最低要10万。加工厂已经把他折腾得所剩无几，现在面临新的时机就是惶茫无措所不能描述的。
“你有多少？我帮你凑点吧！”凝眉突然下了决心。
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男人。她不知道他的年龄，他的身高，却是她再也放不下的牵挂……温馨，心疼，每天陷在和他的聊天里，她的眼睛里基本上看不见别的东西了。
“我不能用你的钱。” 他斩金截铁地回绝了，“金钱和感情不能混为一谈，那样会玷污了它的纯洁。”
“我只是想让你有更好的发展，想帮助你事业成功，你开心了，我才会快乐。”凝眉是由衷的。
“我从来不用女人的钱。”
一连几天，他依旧烦恼着。凝眉一提钱的事，他就变得冷淡不语。
凝眉却决定要帮他，她不忍心看见他的忧郁。倾其所有，她给他发了五万。
“我该怎么对你呢？”他说，“你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女人，我只想拥抱你，把你紧紧揉进我的生命里。”
凝眉心里在笑，只要对他付出，她就是快乐的。
她在学校后勤处上班，这个月刚开学，所以正忙得不可开交。
他打来电话 : “ 眉，我还是不能用你的钱，我准备把钱给你送过来。”
“你在哪？”她有些紧张了，她听见他身边很吵。
他发来视频，是在火车上，周围是拥熙的人流夹杂着说话声。
他要踏过千山万水来找她。
她更加不稳定了。
“你别过来。我现在工作很忙，我没时间见你啊！”凝眉感觉自己说话都语无伦次了。
“还没有和我见面的心里准备吗？可我很想见你了呀！”他戏虐道，“顺便把钱还给你，这样对你才公平。”
“我只是借给你呀，让你去开创未来，等你成功了再还给我，是吧？”
“你真是傻得可爱！”海蓝骂她，“有多少女人在网上被人骗啊，你不知道吗？”
“可我就是相信你。”凝眉微笑着，他就要来了，忐忑不安的心里夹杂着期待。
八九个小时过去了。
“我还是太鲁莽了，既然你还没有准备好见我，我就不能让你为难，我在武汉下车了。”他突然又发了个消息。
在凝眉刚刚做好迎接他的思想准备时，他却踏上了返程。
凝眉有气恼，有失望，倒也消去了见面的惶惶不安。
天地万物自有它的轨道，在恰好的时间才能遇见恰好要遇见的人。
3
海蓝在新的公司忙得不亦乐乎，每天出去做宣传广告，写微信营销计划。
累并快乐着的日子。
凝眉也开始努力学习这方面的知识，她觉得一样的步调也是对自己的提升，彼此间更加多了默契。
她兼职做了微商，从小小的代理做起。没有本钱，只能勤奋地手动加人，聊客户，每天睡觉都抱着手机。
国庆节，他们约定了第一次的见面。
遥远的距离，在中间画了个美丽的符号。
相约武汉！
六个月的期盼，就为了这一天的来临。
凝眉从成都出发，只买到一张绿皮车的硬座票。20多个小时的颠簸，她几乎筋疲力尽，但心里却是欢悦的，快乐得要开出花来。
他从宁波来，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两个人的心都是热烈的，他提前到车站接她。
初升的太阳从地面爬起来，红红的像一个大圆盘。凝眉还没有感受过日出近在咫尺，她从车窗里眺望这个陌生的城市，一切都是那样的美丽。
人来人往的站口，她寻觅着，很容易目光就捕捉到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她向他走去，他微笑着看她，浑身充满着朝气，带给她满满的阳光。
她曾想过无数次，她要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
他拉住了她的手。
“累了吧？坐了那么久车，我已经定好了酒店。”他心疼的声音带着一种特有的磁性，让她感觉莫名的心动。
她说 :“你确定，是我吗？”
“当你向我走来，我感觉我上辈子就认识了你。”
“有没有见光死？”凝眉笑着。
“我怕我转过脸来，你就要逃之夭夭了？！”
两个人都会心的大笑起来。
那些个风花雪月的日子，幸福溢出了心田，注满了武汉的东湖水。
走过高高的长江大桥，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偶有大轮船从桥墩下穿过。江风习习，火车从桥中呼啸而过，滚滚长江水尽收眼底。
凝眉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别样的风景，这些都是以前只能在书本里看见的。
他们依寻古人遗风，，登上黄鹤楼，倚楼远眺，高念着 :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上午停留在人群如织的历史博物馆里，听着编钟的千年之音，看过一幕幕南昌起义的典故，仿佛自己穿越于历史的洪流中。
和他在一起，无尽的心安。
漫步在汉口路，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身边放倒了辆登山自行车，男孩子好似满身疲惫，他倚在路旁，脚边放了张写了求助的纸。
大家都漠然走过，没有人停留。
“或许他真的遇到困难了呢？”他们已经走出了十多步，海蓝突然说。
“现在路边的骗子很多，大家都有了免疫力。”凝眉漫不经心。
“以前我读书的时候也一个人骑自行车出去旅游过。”海蓝停住了脚步，在包里搜了搜，翻出了二三十的零钱，递给凝眉。
“你去拿给他吧，能帮一点也好。”
“我们也是穷人呢！”凝眉鼓眼睛，“你看大家都不相信呀，我看他真是不想做事的骗子。”
“万一他不是骗子呢？”海蓝笑笑，还是坚持。
凝眉听了他的话，面对他的真诚，凝眉只有妥协。
他说他以前刚毕业上班的时候，曾经资助过三个学生，只是后来力不从心了才作罢。
4
浪漫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漫步过武汉大学的校园，品尝完肥美的武昌鱼，分别的惆怅萦绕着凝眉。
“现在的分离是为了今后更好的相聚。”男人的心，总是以事业为重吗？“等我们成功了，才能永远在一起。”
“爱情和面包我都想要！”凝眉拽着他的手，眼泪滚了出来。
“爱情若不能以物质为基础，是不容易天长地久的。”他好像经历过很多，对事业的追求有着不可变更的执着。
凝眉千般不舍，也只能妥协在他的执拗里。
她努力工作，学习，想在他面前呈现最好的自己，她要配得上他的优秀。
“帮别人打工，每天做着同样的事情，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所以一定要寻找自己的方向，找到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这才是我们的出路。”海蓝鼓励着自己，也鼓励着她。
于是凝眉天天想着自己可以去干的事情。微商只是兼职，收入很不稳定。
她从学校辞职出来，想学一门技术，这才有可以自己做老板的资本。海蓝很支持她，他说他们一起努力吧，共同创造属于他们的未来。
凝眉去了一家卤菜店上班，想学卤菜。大家不是说现在卖小吃的都月入过万吗？
凝眉憧憬着，学好了就到他的城市去开店，那样他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每天早晨六点半，凝眉准时上班。洗菜，切菜，冰冻的鸡爪从水里捞出来，一点点把生鸭的内脏清理干净。沸腾的卤水里一次次夹取火候不同的食材，她使劲抡起的砍刀，却怎么也斩不开那整个的大猪蹄……
冬去春来，凝眉一直浸渍在汗水里。
海蓝的新事业虽然光鲜，但迟迟难有进账。他经常抱怨着自己的失败，现在开得出去的车也没有，很难融入到富人的圈子里。
于是凝眉就说按揭买个车吧，她明白他内心的感受。
她把这一年自己辛苦存下的三万块钱打给他，让他凑足了首付。
太多的想念，让她夜不能寐。她收拾了行李，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终于来到有他的城市。
迎着她灿烂的笑容，他开心着，也隐隐担忧着。
“你放心吧，我不会是你的负担！”凝眉只觉得日子从此美好。
他们开着新车，跑遍了这里大大小小的景点。他欣赏着她的快乐，但是，严峻的生活始终摆在眼前。
一个月三千多的车贷又要到期了。他现在已经在刷信用卡度日，美其名曰的微商营销只在朋友圈里活着，一切又将面临新的选择。
凝眉交了车贷，租了房子，她会用心营造起这个家。
5
夜市到处都是小吃摊，卤菜摊，凝眉想试水的心暂时退缩了。
没有本钱，没有收入，任何的梦想在现实面前都无能为力。
凝眉只能先去找一份工作。
她没有高文凭，没有特长，朝九晚五的轻松工作却是连车贷都还不上。
于是她进了厂，以前她做过衣服，计件的工资会让她多挣一点钱。目前，也许只有钱才能维持她的爱情，还有他不肯屈就的尊严。
“如果我去做厂长，我就只能像以前一样被奴役在车间里，那种生活不是我所喜欢的。”海蓝说，“我不甘心，你是明白我的，对吧？”
凝眉笑着，“我知道。”她把磨破皮的手指藏起来。屁股因为上班坐得太久，长了湿疹，她悄悄去上了药膏。
大名鼎鼎的房地产公司一夜之间就崩塌了，因为老板和老板娘都成了法院要执行的老赖。他们的集团已经差了十多亿的外债，转型化妆品也许只是最后的苟延残喘。
这些都不是海蓝和他那些朋友所能预料的。
公司里只剩下一堆快要过期的面膜。
他们又输得一败涂地。
看着沮丧得快要窒息的海蓝，凝眉拥着他，抚顺了他的发丝，说 : “没有过不去的坎，我会一直陪着你，再苦再累都会陪着你走下去的。你是潜力股，我一直都知道的！”
“我都不相信自己了……”
“你是很棒的！就是你那么渴望成功的事业心让我爱定了你，只要还有希望，还有梦想，你一定会从谷底反弹的。”凝眉仿佛自己也受到了感染，带着哭腔说。
他们拥得更紧，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给对方足够的力量继续前行。
凝眉上着班，天天早出晚归。
海蓝看着她的辛苦，常常责备自己。从来没有下过厨的他学着煮饭炒菜，她夸奖他，说菜的味道很不错。
他笑得像个孩子，可又忍不住说 : “我怎么能做这样的男人呢，我应该在外面赚钱，晚上回来吃着你做的菜。这样下去我会看不起自己的。”
“你只是时机还没到，我好像已经看到就要来了呢！”凝眉给他宽心。她越来越瘦了，偶尔有些焦措，但看见他时又满心欢喜了。
车贷的压力和生活的茫然，海蓝还是去一家公司做了采购司机，虽然比较自由，但工资很低。他只干了一个月，在老板要提升他做车间主任的时候，他拒绝了。
凝眉交了车贷后，还要面对房租，生活费。她下班后开着小跑想快点回家，因为海蓝说出卖劳力是不堪的，加班只能把人逼成疯子。她装着很轻松，想在他面前表现出高贵来。
海蓝的那点工资在和朋友的聚餐之后所剩无几，他被逼无奈只好应聘去做厂长，那是他的老本行。
他说 : “我好像有一种赶赴刑场的的感觉。”
“先做做看吧，有了好的时机再重新选择。”凝眉鼓励他。爱情，最终还是要落实的到穿衣，吃饭，数钱这些实实在在的生活里去。
她一个月挣九千八，也只是在挣钱，而不是赚钱。
海蓝月薪一万，他说是在出卖廉价的劳动力，回归了原路，这不是他的初衷。
生活依然在矛盾中煎熬，炼化出精神的一次次飞跃，时而痛苦，时而激情，时而茫然。
诗和远方就在他们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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