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谈及张爱玲时,心中总是有一种不明缘由的熟悉感和亲切感。张爱玲一生孤高傲世,生性薄凉,一支笔锋利无比,总是能一语戳破人心中最隐秘的意志,总是能一针见血的揭露人性,将人世间的善恶美丑看得透彻。张爱玲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蚤。”她笔下的那些人物飘零的、凄惨的身世和人生际遇,总能令人越读越深,愈观愈悲,而“半生缘”,亦是半生的缘。
《半生缘》讲述了旧上海的几个年轻男女的爱恨情仇的故事,曾经他们都是彼此的有缘人,最后却只能各奔东西,告别过去。几个平凡的年轻人因机缘巧合的相遇相识,发生了一系列并不离奇的平凡却又悲凉的故事。
在我看来《半生缘》无疑是悲剧的,它的悲剧是那个时代的悲剧、是那个社会的悲剧、更是那些女性的悲剧,她们不被善待、不被尊重。当人们在看《半生缘》的时候常常将目光注视到顾曼桢的身上,人们为她的遭遇感到同情感到愤怒,甚至将她的悲剧的一生都归咎于她的姐姐顾曼璐身上,人们认为是她造成了顾曼桢一生的悲剧,对她的所作所为咬牙切齿。记得第一次读这本书的时候我也是如此,为曼桢的遭遇感到委屈和气愤,最生气的莫过于曼桢被曼璐亲手设计送给自己的丈夫祝鸿才的情节,曼桢被她的姐姐活生生的囚禁了十个月,我为她愤愤不平,究竟是什么让原本宅心仁厚的曼璐堕落成如今如此狠辣无情的一个毒妇?她怎么可以做得出这么可怕的事来,怎么可以将自己的妹妹推入深渊。也许很多人在看到这里的时候都会觉得这是曼璐嫉妒曼桢,是因为她自己过得不幸就看不得别人幸福,甚至不惜为了自己的幸福而葬送了妹妹的一生。可是,真的是这样的吗?曼璐的那一句“我也是跟你一样的人,一样姊妹两个,凭什么我就这么贱,你就尊贵到这个地步!”给了我当头一棒,晃得人眼冒金星,若我眼里只有曼桢,若我心疼、可怜曼桢,那曼璐又该怎样呢。曼璐的一生又何曾是幸运的,她又何时被命运眷顾和优待过,早年丧父,家中只剩下母亲和年事已高的奶奶抚养几个尚年幼的孩子,为了养活大大小小一家人,花一样的年纪就出去闯荡谋生,年仅16岁的她就不得不被迫着去当舞女,成为一名交际花,青春全部葬送给了灯红酒绿的青楼。她的一生比曼桢背负得更多也付出得更多。一家老小七人的生活都靠她一个人撑着,家庭的重担压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她的肉身糜烂不堪,她的生活下贱污浊,她的兄弟姐妹却光鲜亮丽有希望的生活着,她每天在楼下顶着厚重的令人厌弃的舞台妆,熟稔地接待着各色各样寻欢作乐的男人,而她的那些弟弟妹妹们则替她沐浴着阳光雨露,欣赏着满天的繁星,日子无忧无虑。可是无论一个女人最初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一旦进入青楼,就必定会被打上烙印,永生都抹不去的烙印,就像那些恶心的男人在她裙摆间留下的手印一样,深深地嵌进灵魂里。是她牺牲了自己本可以光鲜亮丽的人生换来了家人的安稳生活,然而她所做的一切得不到亲人的同情和谅解,甚至换来的只是亲人们一边的愧疚自责和一边却又尽情的、肆无忌惮的、理所当然的榨干她的余生的行为,我们甚至看不到一个人对她有实质上真心的感谢,包括被很多人同情的顾曼桢,我看到的只有她的亲人都在拼命的挣脱肮脏的她,巴不得跟她没有任何关系,而去妄图追求她们所谓的幸福。
曼璐的一生是不幸的,是悲剧的,我们常常因为曼桢的遭遇而而斥责她,可是这一切却也是她迫不得已的行为,她一个人撑着一家老老小小的生活,她也不愿自己的妹妹沾染这世间的污秽,所以当祝鸿才第一次对曼桢产生兴趣时,她生气的呵斥他不允许对自己的妹妹有非分之想,她说她的妹妹跟她不一样,是的,在她的心里她始终是羡慕着曼桢的,尽管知道家人不理解她甚至看不上她,但她依然在守护着她们,她又何曾不想像曼桢一样的活着,学习知识,接触的都是一些思想上进、礼貌绅士的正人君子。可是她不能,那是她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我们不妨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有哪一个女人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更何况那个人还是自己的妹妹,是自己从小照顾着长大的妹妹,她又哪里忍心,只是她已经没有办法了,这个时候的她已经无法再回到曾经的风月场所去为了生活而在那些场合强颜欢笑,她没有那样的精力也没有那个条件了,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为了抓住祝鸿才这个可以保证她们下半辈子生活的男人,她没有别的选择。所以,纵使曼璐有多过分,我终究是怨不起来她的。最终她也没能拥有一个好结局,她的生命在悲凉凄惨得家破人亡中结束,姐妹两个的聚散沉浮,像胡琴一样暗哑,凄绝,终究是造物弄人。
是谁一手造就了这个悲惨的结局?恐怕答案只有在那个时代的旧上海里了,从善良到狠毒,从挣扎到妥协……人世间的对与错,是非与善恶,或许本身就没有明显的界限来界定它的范围。读完《半生缘》的那种无力感与凄凉感,让人深感无奈,我们只能冷眼看着他们命运的穿插交错,没有一丝怜悯的,被硬生生的撕裂,却什么都做不了,这或许也是一种无奈吧。陈旧时代的大氛围,家庭观念的根深蒂固,人物思想的腐朽软弱,都成为那个时代人们追求自由的阻隔,是那个时代背景下妇女的悲哀和无奈。三十年代大上海的霓虹,没有一处是可以照亮小人物的;十里洋场的繁华下,终究铺满了底层人物的悲剧色彩。就像张爱玲说的: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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