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嫖

作者: 周末哈哈哈 | 来源:发表于2018-03-14 14:13 被阅读180次
寻嫖

1

    老莫身上第一块白瘢长在后腰上,那还是媳妇儿发现的。当天夜里老莫心急火燎跳上床,褪掉衣裤就往人身上爬。女人环抱着他,所以右手就触到那块瘢。起初,媳妇儿只当是一贴狗皮膏药,因为那感觉毛糙糙的,好不膈应人。媳妇想要动手揭掉它,囫囵揪了一把,老莫疼得哇哇叫,翻个儿过来察看,女人就瞧见了:

  “白惨惨一片真恶心,似个赖皮疮。”

    听到女人的嫌弃,老莫自个儿先没了兴致。身子软塌塌的,反倒一觉酣甜,醒来全然不记得赖皮疮的事情。只是撩拨衬衣的时候,不经意摸了一把后腰——水溜溜的感觉,熟悉得一下子想不起来。老莫并未觉察到这一点,骑摩托出门谈生意了。

2

    夏天的露水很足,蜿蜒的泥巴路因此被潮骚味道笼罩,车轮子从哪里碾过去,哪里就漾出新鲜的红土腥味。闻到这股子味道,老莫就舒坦了,他确信这种味道有提神醒脑的功效,早起的倦意全无,老莫轰一轰油门,车屁股喷着黑烟冲上了孙传贵家晒谷场。

    扫净的晒谷场升腾着一股新鲜的鸡屎味,这种浓郁的粪土气息同样让老莫感到亲切。他把摩托支在猪圈旁边,圈里头臃肿的种猪拱出一副嘴巴,嗅着排气管上湿热的泥。老莫刮一刮皮鞋底子,跺着脚踩上晒谷场。场上满铺鲜木耳,老莫远远地就知道了,这是孙传贵赶早从花柳木椴子上揪下来的:褐黑的耳朵,肥腻松软;老莫捏一只,嗅着,嗅到了充满生命力的潮气,老莫放心了。这是高品位木耳的标志,晒成干货必得是好价钱!在这种兴奋感的驱使下,老莫满心欢愉地揉搓,揉搓手中的木耳,木耳的根部迅速糜烂,烂得黏黏糊糊,糊在老莫手上。老莫熟悉这感觉,类似潮信,咸腥扑满怀;蓦一抬头,这才瞧见见,料峭的一身薄纱裙,呼啦啦搁眼前晃悠。

    “噢。”

    老莫嘀咕一声,声音低得自己也听不见,他背着手搓去掌间的木耳残渍,眼神充满疑虑打量这女子:虽然时髦的裙装标识了她城里人的身份,但老莫已经敏锐嗅到她身上由干稻草和山渠水混合而成的土臊味儿,不管什么样子的衣裳和香水也遮盖不了这个云梦村的身份。很快,孙传贵证实了这一点,他扛着鼓鼓囊囊一只蛇皮袋子,捅出厚实的干木耳,忙不迭跑过来:

    “闺女从县城回来。”他说,“帮把手收耳子。”

    老莫胡乱"嗯"一声,从孙传贵手中捡一只木耳瓣子。那玩意儿已经晒得硬邦邦,摸上去很有厚度,品位相当漂亮;干木耳捏起来硌手,远没有新鲜耳子那种奇特的粘手和滑腴:"我家耳子好哩!"

    孙传贵这句倒是得到老莫的赞同!因为干制的木耳反而在鲜味上更胜一筹,新鲜水嫩的玩意儿,中看不中吃,或炖或炒都没辙,"那滋味儿像是在嚼橡胶。"老莫想。

    "我爹生意实诚,晒的干燥,水耗少。"

虽说老莫先前已有了心思,但年轻女人的言语让她更快做了决断。孙传贵颠着步子又扛来一只蛇皮袋,老莫数七张红钞出来。钞票干涩,老莫掂起食指在舌尖蘸蘸,又匀一些在大指拇肚儿,于是两根指头之间便又黏糊糊——闹不清楚为什么,这种含混不清的触感让老莫倍感欢愉。

    “明个还还来呵!”

女人的声音听得老莫骨头缝儿酥,菠萝盖儿软,腰杆后头像揭掉一块皮肉,凉飕飕往进灌风。老莫猛然想起来,这是昨儿夜里的赖皮疮发威!看来是催我做了这门子生意!他抬眼一看,满地耳子赶上好日头,个顶个抖擞精神;况且他孙传贵叫得起价,货物品相拿得出手!老莫立时订下孙传贵的紧俏货,就又抽一张绿钞:孙传贵接过红扑扑的货款,揣好绿油油的订金:

    "那可麻烦大老板赶后儿再跑一趟?"老头子预料到对方的疑窦,接着说,"且多晒他一天,晒个干,晒个透!"

    最后是孙传贵搭手把两只口袋绑在摩托上的。

    那会儿老莫吧唧个嘴儿巴望,却早不见了年轻女人的土臊味儿。"得是怕羞进了屋。"老莫搓搓手,褪下来细细一层油灰泥,"一股鸡屎味!"他呸一口唾沫掩盖手上味道,跨上摩托歪歪扭扭就走。老种公猪听见排气管子呼哧乱叫,拱上一口,烫了鼻子。

3

    云梦村去县城九十里山路,老莫骑摩托跑来回只个把小时。混凝土拓着"一四〇"轱辘印子修,路两边只让出二十公分宽。不达标号的水泥,刚过去冬天就斑驳脱落,现在露出了垫路基的碎石子,摩托车走上面,颠簸自然少不了。跨档下头颤悠悠,这感觉让他隐约觉着快活,在引擎缸体和排气管子重奏似的嚣叫中,老莫已经开始想象待会儿卖掉木耳收大钱的情形:那可比数钱给孙传贵的时候舒坦多了!县城里头一号的干货贩儿王胖儿,他钱夹子里的红钞都是起大早上银行取出来的新鲜钱,摸上去硬邦邦,数起来咔咔响。"清清楚楚,绝不含糊!"他脑袋里想着生意,右手握着油门,正是摸过赖皮疮的右手,于是转把的胶套立即渗出来熟悉的黏腻。

    "要不怎么说你了老莫精明呢?这门子生意我也干了八九年头,但凡是些小九九弯弯绕,还没有王胖子没见过的。掺沙子,抹锯末,以为我瞧不出底细?!个把小钱也就饶些个猫猫狗狗——这些小杂碎哪能有你老莫的眼光!你老莫送来的紧俏货,从来洗得最干净,晒得最透彻,有这样的品位,漫天要价我也得由着你喽。哪像那些软塌塌的臊烂货,摸一把满手骚,活像老婆娘的烂裤裆......"

    一骨碌儿话说罢,脑袋浑圆的干货贩子咧一嘴黄牙笑起来,他搓搓手,用同样被烟屁股熏黄的指头肚儿拈出钞票——不多不少整十张!"要不怎么说你老莫精明呢?"王胖子平坦柔软的圆脸像被丢进石子的池水,浅薄的笑靥渗出,他凑上来:"十张钞票可要咋个花呢?大河堤挨着西水路,你当然晓得——麻将档,按摩房,潇潇洒洒一下午。"

    这一次接过钱的时候,老莫的心思已经全然不在钞票上。他急于知道接下来的事情:

    "按摩房你是知道的,不必看招牌,甭管养生会馆还是康体沙龙,只消老远瞧一眼:但凡红彤彤的一片,尽管抹裤头子进去就成;一张钞票干一次,够你他妈干十次,够你他妈干死在里头!"

    从干货贩子那里出来,老莫感觉浑身发麻,他甚至哆嗦了好一阵儿,这才搞清楚麻酥酥的感觉还是从后腰发源。药铺里胡乱扯一帖膏药,老莫出发了,他脑子里已经预先显现着关于那条西水路的种种情形:怎么说?这地界儿只有来过一次才能咂摸出味道。云水河如粗硕的叶脉贯穿整个县城,西水路就是河道的附庸,狡猾地倚着河堤往下游延伸。间或百十米,垂直于河道的污水沟就把它截断。这样你就知道了,在我们这里,星罗棋布的每一块巴掌地都是宝贝:撑着油纸的衣帽贩,长着轱辘的煎饼摊,色彩齐全的摊位占据了整条街道。在它们之中最理直气壮,最出手阔绰,最咬死不松口的,则是占据整条街道的麻将档!然而这并不是整条河岸的真相——如同女人,只有晚饭吃毕,在又一晚凉爽的昏暗中,整个街区才卸下它的妆容。那时候老莫终于见识到我们西水路的精致所在,就在五色商贩的背阴处,王胖子口中的红色霓虹。

4

    老莫停了摩托,把屁股留在引擎盖上,想是估摸了很久,大概屁股都晾凉了,这才选了麻将摊子坐下。对于麻将牌,老莫是熟悉的,他在村子里也算得一把好手,尤其是那套砌牌的手段:但凡他老莫码好了手法,那百二八张骨牌就比亲儿子还听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老莫经常这么说。他知道,这门手艺,用县城的话讲,叫做"出老千",可是"今天老子是揣着钱来的!"想到这儿,老莫立时有了底气,虽然他早知道县里的局都是绿票子红票子下注。可"老子是揣了钱来的!"老莫想。

    换好筹码,老莫张望着有空缺的桌子。他看见许多圆滚滚的女人,也看见许多脓痰不断的老头子,不过最终俘获他的是三个纸片儿似的男人。他们脸上呈现积雨云样的铅色,只在嘴巴位置漏一丝儿笑。老莫接了烟,终于坐定,打火机递上来,老莫也不客气,吧唧着滤嘴儿,腾出两手砌牌。事情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下家盯上老莫的双手来了兴致,沾满烟油的嗓音贴着前胸后背间的狭缝挤出来:

    "天生一双码卡子的手!"听起来狡黠而腐烂。

四人且停了手中活计,老莫当然清楚,所谓码卡子就是出老千,而他老莫刚刚只是胡乱抓些麻将牌而已,"不到血本无归需要翻本的时候,决不耍这手法。"老莫一边提点自己,一边思索何处露了马脚。这时候三个瘦纸片子扑哧笑了——

    其中一个说:"像女人的手。"

    另一个人说:"像女人的手不如摸女人的手。"

    最后一个人说:"'像-女人的手'不如'摸-女人的手'。"

    最后一个人重复说:"'像女人-的手'不如'摸女人-的手'。"

    三个人哈哈笑过,老莫才放心了!他心不在焉砌麻将,全副心思倒被三个痩纸片子掳了去!

    "什么是'摸女人-的手'呢?"其中一个替老莫发出了疑问,

    "那自然不是拧螺丝的手,不是抡锄头的手,一手老茧要不得。那自然得是又软又长,便宜尽管吃个够,"头一个意犹未尽地说,"瞧见墙那头了?按摩房咱是知道的,养生会馆的妹妹年轻,康复中心的姑娘嘴甜!咱可不看那招牌,但凡红彤彤的一片,只管进去抹裤子就成,不就是裤裆里那档子事吗?

    "要不怎么说你他娘的没见识呢?"另一个哧口气儿说,"抹了裤子就往身上蹭,不成了老母猪配种?那是四脚动物!人类是高级动物,是两脚动物,所以空出两手来是干啥的?"

    "这就叫'摸女人的手',"最后一个终于说,"这和摸麻将是一个道理嘛!"

    等到那人推倒麻将牌的时候,老莫才反应过来,自个儿被截了胡。他心不在焉地掏出钞票,脑子里还在回想着刚才令他心神荡漾的奇妙词语:薄皮儿霜葡萄,剥壳儿煮鸡蛋,细面儿馒头热乎的馍(薄皮儿葡萄剥壳儿蛋,细面馒头热乎馍)。

    尽管半晌下来输掉了这趟进城的利润,但老莫似乎一点儿也不心疼。他坐在临河的炒粉摊子上,叫来一碟醋花生,喝掉了三瓶冰啤酒,这才捱到天黑。现在,在他微微摇晃的目光底部,窥探已久的某种红色开始渗透。那色彩柔软而缓慢,傲慢地弥散,侵占了老莫的整个视野,他抬起头就可以看见霓虹的来源,推拉门虽然闭着,但玻璃擦得透亮,就像卤肉隔着橱窗更显滋味,光溜溜的脚踝和屁股有了透明的阻隔反而更加**可爱。灯箱就在里屋白墙上亮着,霓虹底下沙发脏腻,裹着五个女子。门外立了三秒,老莫就知道什么叫"薄皮儿鸡蛋热乎馍"了,推拉门热情敞开的时候,老莫感觉后腰的瘢块又麻痹了一下,迎面扑上来绛色的腥味,老莫立刻联想起母兽身上的潮湿:"不管小母鹿还是雌兔崽儿,"老莫心想,"总都是湿漉漉的。"他意识到是女人令自己身体膨胀,于是扩大的皮肤表面积 施加了更多张力,他踩着滑腻凉爽的大理石地砖,却有了窝在干草垛子上的松软感觉。他认为地板是软的,墙壁是软的,楼梯也是软的,他感觉这里的每一寸平面都布满湿润而隐蔽的褶皱,瘢块的麻痹感愈发强烈,虽然竭力忍耐,但就像作业出错的学生向老师坦白,老莫终于把自个儿全部投降,他瓮声瓮气地说:

    "也不怕害病?"

    "每个月都体检呢!"

    柔软的声音让老莫感到无地自容,他仰望着浑圆的背影,咂摸细面馒头的滋味儿。等到女人从床头柜翻出体检单子,老莫忙不迭挥手,他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要是我害病了再给你哩?!"

    对方一时没明白,老莫温驯地趴下去,摞起背心,露出后腰上的秘密。这时候女子的眼睛亮了起来,那眸子里立刻有了稚嫩母兽特有的好奇。她俯身爬上来,老莫立刻嗅到湿漉漉的气息,突然,腰上像被抹去一层什么,不是皮肉,但整个肚腹里头的热气都从这豁口泄走了,老莫在这个夏天头一次感觉到凉风飕飕。

    "哥啊哥,这得是一块胎记!"

    后来,老莫曾多次检录遥远的记忆:从穿开裆裤开始,他在每一个时间的截面找到自己的后腰,并在那里描画一块胎记。等到再次睁眼,老莫便清楚记得自己腰上,天生一块胎记的事情了!当然,这事情头一个得告知老娘,要不老太婆凭什么辨别他莫家的独种呢......

    当天夜里,老莫怀揣许多畅快想法,套件白背心儿就回了云梦村。露水在皮座上凝结,裤裆浸了个透,可是老莫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凉爽。事实上,从西水路拐出来的时候,他就在盼望着下一次进城。

    紧挨着两天下来,太阳都不怎么敞亮,到第七日,发面馍似的灰云些微散去,估摸着阴干也该成了,老莫就发动摩托,赶早上孙传贵家。那时候孙传贵正用竹竿搡着村西牛家的老种猪,好让畜牲赶紧趴到自家母猪的屁股上去,见莫老板来了,手头的活又撂不得,他只好叫唤一声——

    "妮儿啊!"

    老莫熄掉摩托,孙家闺女怀抱竹匾,摇晃屁股走过来。被她这么一看,老莫倒先不自在了,不等开口,那小巧的女子搭话道:

  “还不得行哩!“

    她抓起一把黑木耳,每一只都是蔫头耷脑;挤压摩擦,发出看得见却听不着,令人舒服的响动。她说:

    “还是潮乎乎!”

    老莫迎上去,伸手检验品相。脱去水分的木耳,失掉早先肥乎乎的触感,老莫掂掂分量就知道,这耳子还差点火候。老莫在咯手的糟糕触感之间摸索,心想这还真是鬼斧神工的事情:短短几天前,每一只木耳都还是鲜嫩嫩,肉嘟嘟,软乎乎的,叫人忍不住捏一捏,搓一搓,就这么几下,经验老道的干货贩子就能知道山珍的品位,以及晒干之后的水耗。那是他老莫熟悉的感觉,他喜欢的感觉,他喜欢摩挲着,摩挲这充沛的弹性,顺滑的绒毛......

    “嘻嘻嘻——”稀疏的笑声打断老莫的遐想,“痒死了!” 小巧女人并未收手,老莫这才感觉过来,自己刚才挠着的原来是女人的手板心儿!他赶紧整个人缩回来,右手指头一起发麻。

  “摸够咯?早说是不得行嘛。”

  “不碍事不碍事。”老莫慌忙说道,“城里人不懂这奥妙!”老莫解释说,"那些人满以为买到了新鲜货!"

    听到莫老板这么说,孙家闺女蹦跳着过去了,他招呼父亲把水泥地上尚且晒着的木耳全部装袋。两人协力,孙传贵使铲,闺女撑开蛇皮袋子,于是,一个熟悉的美妙背影被老莫看到了,他盯着孙家闺女看,料峭的腰身脊背,一时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绝不可能是屋里媳妇的,那个慵懒女人只有一身松弛皮肉。"那会是谁呢?老莫感到疑惑,因为除了自家婆娘,他似乎从未有机会去见识女人的圆润身量。他满脑袋搜索,记忆扫描了整个村落,也还是一无所获。这时候孙家已经在摩托上捆好一只大口袋,里头鼓囊囊的。老莫木讷看着爷孙女儿两人忙碌,他知道这笔生意即将开往县城,在那里饱满的收成会换回一叠钞票。如果进行顺利,老莫心想,或许可以赶上家里晚饭。那时候他肯定开心极了,因为他几乎可以以一种兜风的方式从县城飙车回来——

    等等!

    一小时后,颠簸在坑洼的劣质水泥路上,老莫那时候才回想起来,一切思绪就是从这儿驶上岔路。他想象自己怀揣钞票回村的情形,但跨下的摩托却拐向另一条叫西水路的地方,现在老莫站在孙家的晒谷场上,脑袋里猛然炸开了一片绚丽色彩:那是蓝白相间的油纸棚,那是暖色霓虹下蠕动的电子管灯箱招牌;为他老莫所熟悉的,圆滑的轮廓渐次靠近,成比例地清晰起来;那柔软的,可亲的,湿热的躯体,那波动的,起伏的,踊跃的雌兽气息;老莫感到膨胀,不知是记忆膨胀还是脑袋膨胀,他只感到温度升高,血液的体积成倍增加,这红色的悸动攻击着他的每一方寸皮肤,势必冲破最薄弱的一块地方,迸射出来!老莫眼里所见,鼻腔所嗅,心里头想到的,全都被这样一种蹦跳的愉悦经历所占据,那东西就像一只弹力十足的橡胶球,近近悬在老莫眼前,他自己再也抑制不住,他伸出爪子一定要捞取这份欢乐——

    直到听见闺女的惨叫,孙传贵才相信所见的一切,他以父亲的身份成了一个懵无所知的目击者,目睹着整日里最大的荒唐:老莫伸长爪子捞进了自家闺女的裙摆!他似乎还在在那儿狠狠搓了一把!人还没反应过来,老莫把手掌一掀,孙家闺女就栽倒在地,啃了满嘴泥。直到这时,惊恐才从齿间泥土的腥臭之中渗透出来,紧随其后的巨大羞辱,让这个年轻女人发出了破败的嗓音。这一嗓子也把老莫从色彩纷呈的思绪中拽出来,他丝毫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刚才发生了什么,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女人展露无遗的羞耻,女人的父亲正如未经驯养的野驴,哼叫着跑过来——"不是什么好事情!"老莫很清楚这点,在一男一女,一高一低重奏似的叫骂声中,老莫把货钱撒在水泥地上,凭借摩托车的两只轮子逃掉了。

    等到老莫终于想起来龙去脉,车子已经驶出山洼,驶上了平整宽阔的柏油路国道。他忍不住捞起刚刚掏过女人裤裆的右手捂在鼻子上,那上头还是热烘烘的!这感觉让他右手整个儿麻痹起来,腰上的恶疮看来已经扩散,他心想要不了多久就会发展成蛇眼、癞头疮。这生了疮的已经不是自个儿的手,也不受自个儿控制。要不然怎么会干这种荒唐事?他仔细回想整个下午的蹊跷,可是每一次都没能更接近疑惑的中心,相反,那潮热的味道却一次次浓重起来。这给他一种兴奋,现在他已经清楚,事情的源头就是那条"西水路",再次走进干货铺的时候,老莫甚至连讨价还价的耐心也没有了,在王胖子开口之前,他便抢着说:

    "我实在告诉你,我不掺沙子,不掺锯末;只是这两天日头不大好,"他充满厌恶地说,"还是软塌塌一股骚臭。"

    在王胖子犹豫的时候,老莫直接给出了自己的让步,这折扣足以让干货贩子大赚一笔,不过出于一个商人的本能,王胖子依然面露难色,好不容易按住心头窃喜,递过来同样潮乎乎的钞票。也许是早已经洞晓老莫的小九九,王胖子咧开一嘴油腻的牙齿,他咂摸嘴巴,正预备把自个儿的经验一股脑儿告诉老莫,可不待他开口,摩托车已经走远了。

 

    "要说这西水路呢,那不是什么时候都去得,你要懂得时令,什么季节吃什么果儿,那叫做一个新鲜——这不是一样的味道理么?"

    听完这话,老莫澎湃的血液才算是回落下来。仍然是那三个纸片似的男人把他按到了麻将桌上,天色还没有一点暗下去的意思。在这样的焦灼之中,即便捏着质量上乘上的象牙麻将牌,老莫仍显得心不在焉,下家那男人瞧出来了,就说:

    "兄弟有急事?"

    老莫随口哦了一声,从毛毡子底下抽出钞票递过去。

    "急不得急不得!"像是把老莫瞧得清清楚楚,对家男人接过话头,反而慢悠悠:"有些档子事,急不一定好,快不一定好,这可不就是咱人类跟动物的分辩?我说的既不是擀面杖,也不是腌萝卜,你明白了?"

    "所以我告诉过兄弟你呢,抹了裤子往身上蹭,那可不就是动物干的事?裤裆里的事情,最不讲究,就是一个急。兄弟你瞧这太阳还是亮晃晃,兄弟你瞧这麻将就等你来摸,摸上两把,赢了鼓囊囊一钱包,等到天也暗了,人也醉了,事情就成了三分。红灯管子亮起来,这才好办事情,这叫什么?这叫一个意境。兄弟,我要问你了,就这样提着裤腰带去了?那可还欠那么点儿意思,非得要选一家苍蝇馆子,温两碗云梦村黄酒,事情就成了五分。小酌唤作助兴,喝多了可不成,这叫什么?这叫一个素质。兄弟,我接着问你,沾着满身酒气的,能招人喜欢吗?兄弟你碰着可心儿人,能着急抹裤子吗?你得搂着肩,挽着腰,说声“请”字,事情就成了七分。这叫什么?这叫一个礼貌。兄弟,我还得问你,到这会儿还捱得住吗?光溜溜往身上蹭吗?那不成了老母猪配种吗?'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事情到这儿可就成了九分,要不趁早,那樱桃可就吃不上了,这叫什么?这***叫品味......"

    纸片男人一番话听得老莫心神荡漾,听得老莫云里雾里,老莫不知不觉地递出去一张张钞票,早把今儿个卖干货赚来的输个精光!这一次他在绒毡子底下摸了很久也没再摸到,掀开一看,干干净净;翻遍荷包,掏出来三张——两张二十,一张十块。老莫这才打一个寒颤:"今天大事还没干!"对面男人并不知道老莫面临的灾难,他继续说,可老莫怎么着也听不进去,现在他来到一个环形监狱。整个进城的希望与目的,刚刚已经装进口袋,现在却又变得遥不可及。"都是因为这手麻将牌,"老莫在心里头痛骂麻将、麻将摊儿、打麻将的人,可很快他便想到什么。

    一局牌终了,四个男人洗牌砌牌。老莫漫不经心,抓着一只只麻将把它们堆砌一新,就在这儿,他想到了,是他的手艺,他的狡猾!他整个下午的追求与幸福将因此失而复得!老莫摆弄起他的手法,心中重新充满幸福,一切如他所愿顺畅进行,"这一把牌会是个大胡",老莫很清楚,只需要这一次就可以收回之前全部损失,填满进城之初的整个希望:

    “不好意思”老莫谦虚地说,"七对,自摸!”

    这副精妙好牌看得三个男人目瞪口呆,他们一方面惊叹于老莫的好手艺,一方面近在咫尺的胜利遗恨不已。对家已经把钞票递过来,下家还作种种无谓的假设,他想要计算自己遗憾的距离,于是推倒了残余的麻将垛子,那时候老莫已经收好了三家的钱款,是从钞票之间的缝隙看到了自己暴露的马脚——过分鲜明的花色规律彻底出卖了老莫的手法。后来的事情很简单,三个男人只是取回自己的钞票,额外留给老莫一顿城镇男人的殴打:除过淤青与血迹,还有丰富的脓痰和口水。老莫的皮夹克破了口子,皮鞋也有一只不知所踪,他蜷缩在冰凉的石板路上,伸手去荷包里摸,两张二十、一张十块,钞票稳稳的还在。

    喉头滚过一阵热流,老莫庆幸还可以继续这个晚上的理想,"怎么着也得来上一瓶啤酒!这他妈的叫个意境!"他留出十块钱,把两张二十塞回钱包,尽管一身狼狈,周围的麻将桌依旧热闹,没人看到我们的老莫,没有人看到,这大家伙一瘸一拐走进了他的理想。

    老莫依然站在推拉门前,不知是鼻腔揍出血的缘故,还是说压根没了兴致,老莫再也闻不着上次那种松软气味儿。外面立着个满身秽物的叫花子,推拉门自然没有及时敞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老莫收足无措,他身体早先已经膨胀,现在又泄了气儿。干货贩子说过的话,麻将桌上听到的理论,这些东西在脑子里一搅拌,老莫又感到后腰上麻麻的在痒。他忙不迭张开两张纸币贴在玻璃上,他看见沙发上的女人扭头,旋即站起来,老莫确定她就是要来开门的,老莫的整个血液重新沸腾起来。哗啦一声响,老莫从敞开的门缝重新嗅到了让他上瘾的味道——呸的一声,女人口水的味道!

    "四十块,打发叫花子吗?"

    "他就是叫花子。"

    "叫花子也来买?"

    "叫花子不卖!"

    女人全都出来,出来时全都一双高跟鞋,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灵巧声响。毫无疑问,他们用细长的鞋跟教训了老莫。三五分钟之后,电视里广告插完了,女人们就又滴滴嗒嗒进去。老摸脸贴在地上,侧眼看女人离去,看她们赤溜溜的双腿,腿杆子在积水洼形成料峭倒影,像分针秒针急速摆动,一双、两双、直数到七双。有那么一会儿,指针似乎停止,老莫看到有一双腿,像是在拉伸延长,窸窸窣窣,嘀嗒声响。

    最后一个女人在老莫跟前立住,她捡起老莫的钱夹子,拈出两张二十的:

    "只够你摸一把。"

    她说着,把钞票塞到牛仔裤的屁股兜,她略微吸了口气,老莫躺在地上似看见她单薄的胸脯起伏有致。

    "只准一只手,只准摸一只,左右都可以。"她说。

    很久之后,想必那位年轻姑娘还在为当晚的决定后悔不已!叠放四十块钱的时候,她并不知道老莫的爪子已经铁爪钢牙似地抓住了自己的**儿,老莫几乎是怀着一个生意人最根本的信念使上了四十年来在媳妇儿床上积攒的全部力气,"再不能亏本了!"什么发面馍,紫葡萄,小樱桃,他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他只有一种掌握的愉悦。尽管那时候推拉门里的女人已经全数到场,尽管他们拽下三双高跟鞋敲打老莫的秃头,尽管温热的血从窟窿里涌出来,但这一切都不能让老莫松手。那个可怜的姑娘,他感觉自己的胸腔已被撕裂,冰凉的空气灌进来,她一阵眩晕,仰面跌倒,那时候老莫就松手了,让他松手的唯一理由,是他觉得四十块钱摸够本了。

    比邻的山体像两只奶子,当中挤出一条山涧,建设牌摩托穿行在山涧公路上,老莫似乎老远闻到了自家灶头的烟气。屁股底下摩托车摇晃不止,仿佛就要失去控制,掉进深涧水凼。这一路老莫心惊胆寒,感觉疲惫极了,到家时,整件皮夹子浸透了冷汗。媳妇给老莫开门:老莫脱下夹克,媳妇给他拿着,老莫褪去背心,媳妇递来毛巾,老莫接也不接,媳妇撕了他腰上的膏药,老莫抹了裤子。

    老莫把媳妇儿压在饭桌上的时候,脑子里想起县城里那句话:“这和母猪配种有什么区别呢?”可是他很快就打消了疑问,他紧紧裹住媳妇儿的身体,他从未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感觉到媳妇儿的屁股有这么柔软,皮肉有这么温暖,老莫稳稳当当趴在上面晃悠——

  “你说什么?”女人快活地发问。

    "我说你屁股大而软,"老莫说,"稳得像一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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