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火锅

男人和女人兴高采烈地走进了火锅店。看得出来他们是店里的常客，点单，付账，一气呵成，连菜单都没有看。

火锅很快上来了，他们涮着肉，调着酱料。店里新水浒的主题曲在循环播着，女人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但听过它。听着里面大夸特夸兄弟情，她终于忍不住要说话了。

“我最讨厌别人兄弟兄弟地叫，好像他们真的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似的！”

显然男人是有所谓的兄弟的，他瞬间不乐意了。

“怎么就不能叫别人兄弟？两个人玩得好那真是比亲兄弟还亲呢！”

“玩得好也不能叫兄弟，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为了利益卖了你呢！”女人想起了她的父亲，当年她看着他们像水浒传中的人一样，把酒言欢，互道兄弟。但是不久之后，他的那些兄弟们把他堵在赌桌上，将他的家底剥了个精光。

“你没有那样的朋友，所以你才反感称兄道弟的友情。”男人接着说，“有时候我真觉得挺遗憾的，你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没有朋友呢？”

女人被这话激怒了，什么叫没有朋友，她有几个朋友，不过疏于维护罢了。但她对男人表现出的遗憾很反感，立马争辩说：“我去哪里找朋友？小学那些人那么远了我就不说了，初中那些人如今也没有了交集，高中那些人一个个都想着成绩上要超过你呢！大学就更不用说了，生活习惯一个比一个差，一个比一个散漫，不吵架就不错了，还怎么交朋友？”

“那你想一下，从小到大，你的身边都没有朋友，是别人都有问题，还是你自己本身的问题？”男人有点得意地看了女人一眼，他觉得他把她驳倒了。但是很快，他觉察出女人的不快，改口说，“我是觉得你不应该标准太高，不然是交不到好朋友的。”

女人不说话了，她默默吃着火锅。不到一分钟，男人就知道她生气了，因为她不生气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笑，喜欢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但在过去的一分钟里，她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只是在默默地吃东西。

男人有点内疚，他为她夹了一筷子肉，女人不理他。他讨好地问女人火锅是否好吃，女人也不理他。他终于没有办法了，放下筷子，静静地看着女人吃火锅。

女人大口大口地嚼着肉。

他怎么敢说自己没有朋友？她想起了自己初中的同桌和高中的闺蜜，他们从前都和她很要好，彼此不忘记对方的生日，还经常去对方家里蹭饭吃。她刚上高中的时候不适应，天天往初中同桌的宿舍跑，他们一宿舍的人都认识了她。不过渐渐地，随着大家对高中都适应了，她的同桌就跟室友走得越来越近，而她一方面因为学习忙，一方面也因为可以聊的话题越来越少，也很少再跟同桌聊天了。

这时候班上出现了另外一个人，她很积极向上，当她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被她的乐观所感染。和她聊天，什么都可以扯，上到宇宙，下到蚂蚁，她好像对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能搭得上话。她很欣赏她的这个新朋友，她比她初中的同桌聪明，她初中的同桌只会打扮，书读得少，牛顿力学定律都学不会。但是这个新朋友不一样，她跟自己一样聪明，一样喜欢知识。但是很快她就发现不对了，她的新朋友不仅对知识感兴趣，也对人感兴趣，她似乎跟每个人都是好朋友，她的身边时常围着一堆人，她跟每个人都有很多话题。她不是我这种人，女人心想。果然，到了大学以后，他们的联系日渐稀少了，到现在基本断绝了。

锅里的肉吃完了，女人开始涮蔬菜。男人还是那样坐着，看着女人把蔬菜一把一把地消灭掉。

他凭什么露出那样怜悯的眼神？凭什么自以为是地干涉自己的生活？她不需要朋友，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是一个比较内向的人。她的好朋友，早就不在人世间了。她与他们的交流，是通过书，通过历史的。她并不为孤身一人觉得困扰，相反，她为维持关系感到困扰。她不是喜欢谈话的人，除了她真正感兴趣的，她很少附和别人。她也不喜欢打电话，拿着手机超过三分钟就会觉得不自在。至于微信什么的，她看到那些斗图的就躲着了，那种无意义的交流，不要也罢。

她在别人眼中，是一个无趣的人，但她内心一直都是悸动的，她向往广阔，向往自由。她总想活到世界末日，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看看这样大的世界，究竟怎样才能被毁灭。她的脑子里，全是不务实的东西。当别人都在为了车为了房努力的时候，她仍旧是吊儿郎当地窝在图书馆里头，不为了专业知识，只为了她不着边际的想法找一点理论上的支持。凭她的聪明才智，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大城市里有一席之地的，但她偏不，她对人群有着本能的恐惧，总是尽力远离。她有时候会幻想曲一个小村庄，盖一个小平房，养养蔬菜养养猪，这一辈子就过完了，自己一个人也自在。但很显然，这又是一个不务实的想法，生活只有前进，哪能允许你退后？

菜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女人擦擦手和嘴，平静地走出去，男人跟了上去。别人是断断看不出这争吵的，也许只有火锅店的老板感到诧异：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安静的食客。

走出门去，女人对男人说了一声：“再见”。然后兀自转身离开了，只有男人还呆呆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