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没有人知道水莲还坐在她的房间里,房间里就剩了一个空架子床一张桌子和几个凳子,都是一层厚厚的灰尘,墙壁上到处是蛛网,门窗紧闭,没有一丝风透进来。
外面初夏近黄昏了,鸟儿叫着,有人骑摩托突突地从屋旁巷子里过去了,然后停住了,一定是大嫂家谁回来了。
她听见她大嫂兰的声音:“哎呦呦,我的小心肝回来了。”大嫂都有重孙子了,她听着她蹒跚的脚步慢慢走回屋内。
夜幕降临了,水莲走出屋子,在村庄里游荡,反正谁也看不见她。
村子里都是漂亮的贴瓷砖的楼房了,家家窗明几亮,外面的光斑驳有致。只有她的家还是以前的土房子,一片灰暗。
有人敲门走进了大嫂的家,原来是水莲家的左邻。
“托大奶奶问问,你家侄儿桂子的房子还要不要?你看快倒了。不要的话卖给我好了,你们帮我问问。”大嫂说等儿子回家了叫他打电话。
水莲站在巷子里,看着她的家,她等她的儿子桂子,可是桂子已经好多年没有回家了,在城里住下了。
“我如果还在,也像大嫂一样把孙子也带大了吧?我当初怎么死了呢?”水莲看着大嫂把邻居送出门。
大嫂站在门口,也看着水莲的家:“卖了也好,一个村子就这一块黑咕隆咚的看着不好。”
“桂子在外面都有房子了,家里也没有人,应该不会回来了吧?”邻居一边走,一边看着水莲的屋子。
“我问了信就跟你说,别急。别人家也不挨着也不会要的。”大嫂转身回家了。
他们要卖这个房子了,在他们眼里这个不算房子了,他们也早忘了水莲了。
水莲在门口转着,她眼里的一切还是以前的模样:快双抢了,她的儿子桂子帮她清理稻场上的草,石子,整理稻场。女儿在一边自己玩着石子,嘴里哼唱着。
女儿,水莲站住了:我还有一个女儿!这几年差不多都忘了她,不,是不愿想起她。没有妈妈照顾,女儿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
水莲看着一家家的灯火,有些黯然,如果自己当初没有走那一步,自己的家也是灯火通明吧,如今的光都不属于她了。
过了几天,明媚的阳光透过尘封的窗户走进屋子里,走进屋子里的还有大嫂的声音:“他大哥,桂子说了屋子卖给你,屋子快倒了也不算什么了,给地皮钱吧。”
“好的,好的。也不能亏了他的。他什么时候回来办这个事啊?”
“他说他赶他妈妈忌日回来,办个道场,然后就把屋子卖了。”
水莲一阵欢喜,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子里晃来晃去:“儿子,儿子终于回来看我了!”
“儿子,他看不见我的,他回来做道场,是知道我还在家吗?”
2.
儿子一个人回来了,直奔大嫂家里,水莲心里又高兴又难过。
水莲听见桂子和大嫂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大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久违的光进入了堂屋,灰尘在光线里快乐地打着转,他们俩捏捏鼻子用手扇着进了屋。
水莲在暗处看着儿子,儿子都是个中年汉子了,她一阵心喜又一阵心酸,她的目光紧紧地黏住儿子,她不能上前去,她漂到了堂屋后面,这样她正对着儿子了。
桂子在堂屋中间跪下来,对着墙壁上的相片磕了几个头,流了几滴泪,就被他大妈拉出去了。
晚上,水莲就在大嫂门前坐着,听着儿子的声音,儿子拿着手机给大嫂看视频,看他的小家,他的孩子,一片说笑声。
2.
十几年了,他们忘了从前,只有水莲记得很清楚,很多年了,她也不怨谁了。怨谁呢,他们也在泉下了,只有她执拗地守在这里,她觉得她应该活在这里的。
她也曾年轻过,那时候她个子高高的,虽然一脸菜色,依旧是周围小伙子羡慕的对象,在外面上工的时候,不少人暗暗帮她。
她看在眼里欢喜在心里,还没有等她再多看几眼,家里不由分说把亲事定下来了,因为人家送了粮食和钱作为彩礼。
还没有来得及反抗,母亲把粮食分了一部分给哥哥嫂嫂们了,家里还有没有讨亲的哥哥,钱留着给他们去送彩礼娶妻。
水莲心里恨着他们,恨着母亲,还是嫁了。
丈夫个头还没有她高,一天到晚嘴里叽里咕噜的,真要说个事情还说不明白,要不是自己脑子清爽,这个家实在撑不起来。
以前跟着队里一起上工还行,独干了,他一点数都没有,好在叫干什么干什么。
日子过得艰难也熬过了,生了一儿一女是她最大的安慰,孩子的脑瓜子是清醒的,给了她无限的希望。
谁知女儿三岁的时候病了一场,高热吃了药,后来就不对了,只知道玩,流着口水痴痴地笑。
她到哪里都带着女儿,全力扶持着儿子。吃的穿的都尽着儿子,供他读书,后来供他去学木匠。
儿子不在家,她面对着叽里咕噜的丈夫和痴痴的女儿,心里多少有些烦躁。
初夏一天,阴雨,水莲记得很清楚,她没有带女儿就出去了。她很少串门子的,那天她在村子里晃了一下,听到人家有算命的在那里,就进去了。
许多人在那里听,说着,她就随便挤在一张长板凳上,她没有在意旁边是谁,她只是听着想看看那个瞎子算得准不准,想给儿子算算。
现在水莲看清了,当初她挤到村里一个光棍旁边去了,人多,挤了点儿。
有人起身了光棍也起身了,水莲的凳子翘起来了摔了,光棍拉一下没有站稳,摔在一起,满屋子笑声。
丈夫气呼呼把她拉回家,大声地质问她,她不理。他就一直在家唧唧歪歪,摔摔打打,女儿也吓得哭了。
雨又下了,屋子里湿漉漉的,锅灶也没有温度,只有那个人在家踏来踏去愤怒地骂个不停,骂她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把他一辈子攒的骂人的话全倒出来了。
女儿脸上挂着鼻涕挂着眼泪在一边玩耍着那些破碗破瓶子。
日子看不到头一样,她头脑一热,心一横,喝了药,躺在床上等死。
恍惚里听见儿子叫妈妈的声音,肚子里也热乎起来,水莲“呼”爬起来,直奔大嫂家。
她扑通跪在大嫂家门外,大嫂丢了正在纳的鞋底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要拉她。
她抱住嫂子:“求嫂子,以后帮我桂子寻个亲事成个家!求你了!”趴地上磕头。
嫂子哭了,闻到了味儿:“你怎么了啊?你这是怎么了?喝药了?!”
嫂子抱着她哭了起来:“傻子呀你,孩子都大了,那么难都过去了,怎么想不开呀你!”
“快,快来人啊!”嫂子哭叫着,有人就拉着车过来了,把她搭上去,往医院去奔。
医院太远了,水莲看着自己在那里抽搐着,明白自己已经离开了人间。
她想起儿子那一刻就后悔了,她跟着垂头丧气的亲人们回来了。
她回到了家里,看着他们张罗她的丧事,她的遗体不能回家,在外面搭了棚子,点了长明灯。
村子里的人陆陆续续地来陪了几点眼泪,感慨一番,然后按分工帮忙,她家从来没有这么多的人,这么热闹,这么忧伤。
她的丈夫和女儿木然地坐在那里,倒是嫂子哭得很伤心。别人在一起商量怎么告诉她的儿子,大嫂说:“不能说,不能说,就说病了。”
她要等儿子,她对不住儿子,她忘了他丢下了他。
齐帆齐第5期特训营(7)字数2530,累计968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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