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全)

作者: 咸蛋螃蟹 | 来源:发表于2021-05-30 19:27 被阅读0次

    齐帆齐微课

    1.

    洪大山正在灯下看意外伤害保险的理赔材料,外面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他把材料都塞进了抽屉里,过去打开门。

    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双柔软凉滑的胳膊紧紧地搂住了他,让他差点窒息,一个温柔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山,亲爱的,开心不? 我回来了!”

    洪大山的心猛地一跳,脸上不动声色,眼睛由大变小变成弯弯的笑的模样,然后闭上,用嘴贴上了对方的脸,手也绕上了对方的脖子。

    来人是洪大山的新婚妻子,尤菊,两个月前,他们在浮光岛度蜜月。一天下午潜水时,尤菊失踪了,搜寻了一周没有踪迹,去周围医院看过,登报寻找都没有结果。

    一点信息没有,今天晚上突然回来了,洪大山有点惊魂未定。

    “亲爱的,你吓死我了知道吗?我以为……”洪大山端详着怀里的女人,心有余悸地说。

    尤菊笑了一下,伸手堵住大山的嘴:“我好好的回来了,命大福大。”

    原来那天,不谙水性的尤菊被暗流卷走了,幸亏被另外一个人拉住了,带出了水面,上了一个私人邮轮,带离了岛屿。

    尤菊说她感觉像做梦一样,都记不清发生了什么,后来看见大山登报的寻人启事,心里很感动。

    幸亏得到陌生人的帮助,尤菊身体好了后,在那里打工挣了一点钱,正好遇见老乡,搭人家便车回来了。

    洪大山连忙朝天稽首感谢老天,送回了他的爱人。

    尤菊开心地钻进了他的怀里。

    “光顾着开心,忘了问你吃了没有,肚子饿吗?”

    尤菊笑着摇头表示不饿:“就想看着你跟你说说话。”尤菊的手凉凉的,在他身上游走。

    夜深了,尤菊睡了。洪大山睁开眼睛,再次仔细地看看身边的她,轻轻用手伸到她的鼻子边试试鼻息,然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他小心翼翼拉开抽屉,看了一眼申请理赔材料,看了一眼床上的她,把抽屉关上,锁好。

    大山踮着脚回到床上,尤菊翻了个身,一只胳膊搭到了他的胸前,凉冰冰的,他不禁脸上抽了一下,陷入了沉思。

    一连几天,尤菊叫累都不愿出门,说要跟大山补蜜月,洪大山就请了假在家陪着。

    “大山,你说我们的蜜月怎么补回来?”菊好像比以前更腻歪了,总是勾着他的脖子,在他脖子边吹着凉气。

    “你说咋办就咋办。”

    “晚上你开车,我们去海边兜兜风好吗?”菊仰头看着她,眼睛里有闪烁不定的笑意。

    洪大山身上突然感到一丝凉意,迟疑着,说:“不好吧,我都怕水了。”

    “嘻,怕什么,就开车兜风,又不下水。去吧,我们像以前一样兜风,露营,以后有孩子就不能这么玩了。”

    洪大山想想,答应了准备准备,决定隔天晚上出去。

    夜幕低垂,车朝海岸线公路奔去,偶尔有车一闪而过,沿着海岸,散落着一些灯光像宝石缀在黑黑的夜幕上。

    菊开心地叫着:“开心死了,第二次生命,我要好好地活着!就这么开下去吧,到明天早晨才停下来。”

    终于,菊沉沉睡去了,大山替她紧紧安全带,不时地调一下她头的位置,让她更舒适一点。

    夜色仿佛更浓了,路上很少有车往来了,大山也渐渐恍惚起来。

    “轰!”车冲进了水里,大山一边挣脱,一边叫:“救命!”声音和车都被水花淹没了。

    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了在公路上独自行走的抖抖索索的洪大山,报了警,把他送进了医院。

    洪大山似乎受了惊吓,提供不了什么线索。也没有现场目击证人,警察根据车轮痕迹搜寻无果,海水太深。

    洪大山出院了,在外买了些必需品。晚上,又回到自己的屋子里,门缝底下塞了好几天的报纸。

    打开灯,好多他的照片,报纸上连载着他的悲惨人生。

    报上说,洪大山,原金融高管,因赌博经济陷入困顿。前妻携儿离家出走,后再婚,两个月前,他的新婚妻子尤菊潜水失踪,洪大山苦苦搜索未果。一个人回家独居,经常魂不守舍。

    这次洪大山一个人深夜驾车外出,不慎坠海,还有鼻子有眼地说:谁在某地目睹他一个人黯然神伤地驾车经过。

    “真是扯蛋!”洪大山把报纸一扔。

    “奇怪!那份保险材料,我明明锁着的呀!”洪大山瞥了一眼桌子,心里一动,狐疑地跑过去,看着桌子上的一叠纸。

    突然,他又抓起报纸,看上面的描述,手不禁微微颤抖,全身漫上一股深深的寒意。

    这时候,门外又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2.

    洪大山屏着气,回头看着门,门下有水无声无息地渗了进来。

    他怔了怔,脑子里灵光一闪,眼睛瞟了一眼报纸,觉得毛骨悚然。大山轻轻地走到门边,猛地拉开门,走廊上的灯闪了一下。还好什么都没有,地也是干的,他舒了一口气。

    关了门,一转身,他不禁“砰”地靠在门上,“啊”叫了一声:一个浑身滴水的怪物正在房间正中,对着他,他的心在喉咙口跳着。

    它,一双白骨脚,穿着破烂的蓝色紧身衣,破烂的地方是灰白的腐烂的肉,有的地方是白森森的骨头。头上往下纷披的是各色的水草和头发,正在滴着水,头发下是一张坑坑洼洼惨白浮肿的脸和一对绿色的窟窿。

    空气里有一股海水的腥味。洪大山背抵门,瞪着眼看着它缓缓移动,伴随着滴滴答答的声音,它伸出了手,手指骨上挑着一个心形挂件。

    洪大山不敢妄动,那怪物手一扬,挂件连同水珠一起落在他手里。

    是他送给菊的定情信物,他也认出了菊的潜水衣,那也是他挑的。

    “尤菊,菊,那,那是个意外。”洪大山喃喃说,眼睛不敢对着那窟窿,就盯着手里的挂件。

    又一件东西东西扔到他手上,冰凉的水珠溅在他脖子上。

    是安全带,湿漉漉的,扣眼里插着别针把扣子卡死了,洪大山的手哆嗦了一下。

    那双窟窿眼里滴着水,冒着寒光。

    洪大山流着泪,哽咽着说:“我知道你爱我,死了也放不下我,那天准备跟你一起沉水。”

    那天,他以为会能逃脱的,他会游泳会潜水,砸了窗子后脚不知怎么绊住了。昏昏沉沉的,早晨不知怎么在岸边醒了,是她救了他。

    现在他知道,她潜水时已经死了,还放了他一马。她痴心,所以他有信心。

    那怪物又逼近了一步,寒气逼人,让洪大山汗毛竖起来了。

    “我爱你,当时是想和你一起死,可是你救了我。谢谢你,我的命就是你的。”洪大山弓着背,低着头。

    一阵风哗啦啦吹着桌子的纸纷纷飞起,嗖嗖嗖一阵冷风,那怪物长叹一声,不见了。

    洪大山一身冷汗,坐在地上。

    第二天,洪大山赶紧去找风水先生,城里只有几家风水师店,他挑了一位年长又一脸正气的先生,请先生上门看风水。

    先生拿着铜钱罗盘八卦图跟着洪大山来了。

    仔细看再勘测一番,先生表示房子风水无大碍。

    洪大山迟疑了一下,说自己在家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先生坐下,把铜钱卜了一下,看看卦象,说:“不妨不妨,她因情而来,绝情而去。”

    洪大山仍然等着先生替他解,先生摇摇头,说:“所思所想,所遇所见,皆是因果。”飘然而去。

    洪大山又去了光明寺,捐了一些钱做了一场超生道场。

    她走了,他神清气爽地回到家,把抽屉里的关于尤菊的意外伤亡保险材料拿出来,仔细核对表格和材料,填写,沉思,填写。

    第二天,他在房间徘徊好久,左思右想,还是把材料送去了保险公司,要求对尤菊的意外死亡进行理赔。

    然后,他又飞奔去车站,乘车乘船辗转去了浮光岛,当初出事的地方。

    天色渐晚,洪大山订了熟悉的酒店,买了祭祀用品来到海边。

    大海茫茫,浮光掠影,沙滩上浅水边都是欢乐的人。

    找个无人处,对着远方,他把苹果和碗糕摆好,插上三根香,点上,嘴里喃喃祈祷着菊早日超生。

    潮水漫向沙滩,他又想起什么,起身去附近出租潜水器材的地方走去。身后,波涛哗啦啦扑过来。

    在潜水之家,他预定了第二天下午的潜水,要求坐老阮的船。

    老阮出来了,看见了洪大山脸色就僵住了,店员上前说洪先生预定了阮先生的船,阮先生一边往外走,一边摇头表示推辞。

    洪大山跟着阮先生走出来:“阮先生还记得那次事故?”

    阮先生转头看了他一眼:“我下班了,明天有事请假,请先生另请高明。”

    洪大山赶前一步,拉住阮先生:“上次是个意外,不关先生的事情。先生受了惊吓,我赔就是。”

    大山另一只手把一卷钞票塞进阮先生手里,阮先生手像是被烫了一下,赶忙甩开。

    阮先生的另一只手被洪大山紧紧攒住,他看向大山的眼睛,大山把钱塞进他的口袋,带着笑转身走开了。

    他看着海,仔细想着那天前后的细节,保险公司会调查什么。

    夜色深了,他转身回了酒店,吃饭后回了房间。

    他满意地伸个懒腰,准备脱衣洗澡,把浴缸上水龙头打开,突然感到身后一股凉意直扑而来。

    3.

    洪大山抬头的一刹那,在墙壁上的镜子里看见了她:窟窿眼里是怒火,咬紧的牙放出阴森森的光,一双骷髅手颤抖着正伸向他。

    下一秒,洪大山被按进了水里。

    耳边有个嗡嗡怪声音凄厉叫着:“都是意外吗?”

    洪大山的头被提起来,面对着那对窟窿。他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想着他的保险单会不会泡汤。

    她又不笨,既然这样来了,肯定都知道了。

    那白森森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寒气更逼人了,洪大山的头又被浸入水里。

    她一次又一次把他的头按入水里,一次又一次问他以前的事情是不是意外,他用最后一点力气对她可怖的面容挤出一点笑:“我喜欢你漂亮的样子。”

    洪大山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浴池里,尤菊坐在旁边,穿着一身浅蓝花色旗袍,长发上也别着一个同样花色小帽子。

    这是她做酒店招待的工作装,他们初见时,她的样子。

    他知道她怒气消了些,她是爱他的。

    他们彼此凝视着,洪大山说:“我喜欢你当初这个样子。”

    “你当初是爱我吗?”尤菊幽幽地问。

    洪大山轻微笑了一下,点了一下头,尤菊使劲盯着他的眼睛,她的脸色变了。

    他一直都说很喜欢她,除了上次,他从未说过爱她!

    洪大山是世家子弟,虽然败光了家底,他依旧保持着旧家子弟的习气,出入茶楼酒馆喝茶吃饭。他看见尤菊清新可人,结账时把一张大钞票放在尤菊的账单上,对她微微一笑说:“不用找了。”尤菊脸上的害羞惊喜,很快被他捕捉到了,他喜欢她的单纯青涩。

    几次关顾之后,他的大方得体,风度翩翩赢得了尤菊的心,尤菊的家远在异国他乡,穷困让她只有忙碌。

    洪大山带着尤菊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他们一起去海上钓鱼,山上露营看日出,不远千里去小岛上潜水吃螃蟹,日子浪漫多彩,尤菊从来没有尝过的幸福滋味,她沦陷了。

    尤菊想要结婚,结婚就要面对现实。

    现实是:尤菊不知道她的白马王子的背后是债台高筑濒临破产。如果申请破产,他所有的一切都被拿走,日常花费都受限制,他就是个穷小子,比穷小子更穷。

    她能忍受吗?他不能忍受。

    洪大山曾经是金融高管,想来一笔大的翻个身,想来想去,瞄准了巨额的保险赔付。轻松一说,为以后的幸福买单,尤菊欣然接受,她一切听从他的安排,只管签字。

    保险期限是三个月,这是尤菊不知道的。

    洪大山带尤菊去旅行,出了车祸,尤菊受了伤,只是皮肉伤,洪大山带她看医生,百般呵护。

    他又带着尤菊去潜水,尤菊只是试过一次,觉得挺刺激,很开心地去度蜜月潜水。

    租的是阮先生的船,阮先生仔细检查所有的设备。洪大山下了一次水后,说有点不舒服,在船上照看着。

    终于躲过阮先生的眼睛,在脚蹼上做了手脚,让一切在大海里消逝无踪。

    洪大山总是有点怀疑哪里会有遗漏,让他功亏一篑。

    “你知道吗?阮先生找了好久,找到了我的脚蹼,断了。” 菊的声音冷了。

    洪大山闭上眼睛:那么阮先生早就怀疑了,现在肯定知道了,那些东西阮先生都亲眼看过,行家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前功尽弃了,也许更坏。

    洪大山把身子往下沉沉:“两次了,你为什么放过我,你该恨我。”

    尤菊凄楚地笑了一下,说:“恨你,恨过了,最后一刻还是爱你,下不了手。幻想着你爱我,幻想着那是意外。”

    菊眼里冒出了绿光:“我到底还是错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洪大山用祈求的眼光看着尤菊,尤菊咬牙说:“我错了!错了!现在你要去你该去的地方,我会去看你!”

    洪大山看着她的眼,绝情的光。

    外面有人用钥匙开门了,尤菊站起来,转身出了浴室,不见了。

    洪大山被捕了,有谋杀和骗取高额保险金的嫌疑,阮先生做了证词。

    因为缺少关键证据,洪大山以为有希望推脱责任,结果还是推定有罪,判无期。

    洪大山困在他的方寸天地。一天,想起与他失之交臂的巨额意外保险金,不禁叹气。

    晚上,一阵风过,他同住的狱友突然醒来,觉得寒冷异常。他看见洪大山睡梦中苦苦挣扎,两手乱挥,嘴巴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古怪声音。

    后来洪大山又全身疲软,很久之后,又大口大口地吐着水,哑着声音叫着:“我什么都没有得到呀!你就给我一个痛快吧!”

    几次之后,狱友觉得他大概疯了。

    他却主动去交代了罪行:他为骗保谋害了菊。杀人偿命吧,警方说证据不足,洪大山求死不果。

    齐帆齐第四期写作营。(14)累计2296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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