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作的女人

作者: 咸蛋螃蟹 | 来源:发表于2021-08-01 22:04 被阅读0次

    1.

    高兆华嘴里衔着几个黑发卡坐在桌子旁边,面前支着一面镜子,她正把头发从两鬓边编成发辫然后在脑后扭起来,塞紧,把发卡夹紧,看看头发光溜溜的周围没有一丝碎发,方才转过头来。

    大儿子根才站旁边已经有一会儿了,高兆华从镜子看见他好几次动了动嘴唇,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心里正憋着气,不想理他。

    高兆华随着儿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身蓝色涤卡的衣服,干净服帖:“我这衣服挺好,还新的,怎么见不得人?”

    “妈,我上次不是给买了花外套吗?挺好看的,你穿上肯定显年轻。”

    “又不是看我,我今天穿什么也碍不着你们了呀,不是都怀孕了吗?还怕什么!”高兆华瞪着儿子没好气地说,根才闭了嘴。

    今天是去根才对象家送日子,就是送彩礼去定结婚日期,日期已经定了,走个形式。

    高兆华为什么憋气吧,根才这个天杀的,自己在外面打工谈的,不管老娘可愿意,都怀孕了才回来说,彩礼的事情也大包大揽自作主张答应了,还自己备好了。

    这也能忍,可气的是儿子还求她在女方家人面前少说几句,多笑笑就行了,这叫什么话!

    心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娘吗?高兆华越想越气得不行,头有点隐隐痛了。

    根才自己找的媒人来了,媒人是女孩子的姑姑,带了个小孩凑了个事事如意,就出发了。虽说不大高兴,还是按儿子的要求做了,儿子年龄有点偏大了。

    回来后,高兆华就病了,头疼。一身破旧衣服,头发散乱,天天把头上勒着条白毛巾,哼哼唧唧地扶着墙进进出出,让人看着都心疼。

    根才一见就把她往房间里搀:“妈,你头疼就好好躺着呀。”

    “我一躺着,人家不当我死了吗?死了倒称了你们心了。这还没有死呢,以后不是被嫌弃死了吗?”高兆华紧紧地靠在门口,不让儿子拉她回家,在那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

    有邻居经过,同情地说:“这怎么又头疼了呀?不是好几年没有疼了吗?马上要办喜事了,可怎么好?”

    高兆华的眼泪流得更快了:“哎呀,嫂子,你不知道哇,我这个儿子白养了,媳妇没有进门就说要分家了,嫌弃我了!我这头疼死不了,死了就好了呀。”

    根才尴尬地把高兆华抱进屋去了,屋里传来了嚎啕声夹着咒骂声。

    高兆华这次头疼的时间比较长,时好时歹,办喜事的时候又重了些。亲戚们来了,她起不来,大家都去床前问候她。她头上扎着条花毛巾,有气无力地说:“这可怎么好,怠慢了人,老亲也就罢了,新亲会以为我不懂事呢!”

    然后作势要起来,被众人压住:“为娶媳妇忙坏了吧,好好歇着吧。以后可以享福了,再过几年小儿子结了婚就齐了。”

    大家都感叹高兆华苦尽甘来了,养了两个孝顺儿子,她的两个儿子不是一般地孝顺呢。

    2.

    高兆华这个年纪的人大都是苦过来的,她也不例外。

    高兆华幼时丧母,继母进门后生了弟弟,继母拿腔作势让她吃了不少苦头,后来连父亲都经常骂她不争气。

    她想早点离开那个家,找个好人家。自己就是块泥,也想糊高一点的地方,有了心上人人家父母却看不上她,那个男人就放弃了。

    有人托媒介绍的就是后来的丈夫,看着就懦弱的样子,她不愿意,父亲说:“样样都由着你?不嫁就去死!”

    头胎儿子早早出生了,就有人在外开她丈夫玩笑说他有了绿帽子,丈夫和婆婆就骂骂咧咧的,月子里吃喝都不像样,也不赶趟儿。

    高兆华渴了起来找水,听见了丈夫和婆婆叽叽咕咕的说话声音,她听出了是谁在外面说她以前跟谁怎样怎样。

    她悄悄摸回房间里,在头上扎着了条毛巾,也不管衣裳上还有血渍奶渍尿渍,在床底拿了药瓶,夹着孩子就奔说闲话的人家去了。

    是根才的堂叔家,高兆华把孩子往堂婶怀里一放,那孩子就哇哇哭了。

    高兆华跑到堂叔门口一屁股坐下大哭大叫,有人伸头探脑的,堂叔家里人也来拉她,她一边挣扎着哭叫着:“你们乱嚼舌根子,我娘儿俩没有日子过了,今天就死你家了!”然后仰脖子喝药。

    大家都扑过去拉开了,药洒了一地,有浓浓的药味儿。堂叔一家做好做歹把她劝起来,架回去了,另外送了一份厚厚的礼,陪了一箩筐的不是。

    回家后,高兆华躺下了,婆婆烧了一锅热水让她美美地洗了一个澡,又炖了一只鸡好好吃了一顿,睡了。

    这以后丈夫就更懦弱了,但是他再怎么懦弱,他都听他妈妈的,这一点是高兆华羡慕婆婆的地方。婆婆不多话,一家人就相安无事了。

    后来又生了个小儿子,两个儿子性格不一样面貌有点相像,也就没有人提以前的事情了,也是不敢。

    高兆华在生产队里做工从来不吃亏,拔秧割稻都捡好地方,不然就开骂要上去与人撕打,人家就让着。

    婆婆病了,丈夫尽力服侍。婆婆走了,丈夫好像掉了魂魄一样,不久也病了。

    虽然看不上这个男人,但是他善良孝顺,高兆华借钱给他治,还是走了。

    高兆华就把头发梳起来,弄得光溜溜地出去做工了。

    队里分粮食,因为工分少,分到手的不够吃,那年头几家够吃呢。高兆华转身回家把两个孩子拉来往队长家一送,自己转身就走,有人拉着有人劝着,她就撒泼打滚,弄得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样子。

    拿了粮食回家,她流着泪对儿子说:“为了你们俩,妈都豁出去了,不要面子,命也可以不要。你们以后给妈争口气呀!”

    大儿子有点胆战心惊的,小儿子说:“妈,等我长大了,一定对你好,没有人敢欺负你。”

    高兆华流着眼泪笑了,又含着泪看着大儿子,:“你呢?以后会孝顺妈妈吗?”

    大儿子伸出手擦去她的眼泪,对她点点头。

    3.

    分田到户了,根才和弟弟有才也大了些,帮着干农活了,日子也宽裕一些。

    高兆华渐渐有了优越感,她的两个儿子显现出让别人家父母羡慕的品质:孝顺。两个人在外是儿子,在家像闺女,真孝顺。

    因为田沟地界,因为放水,高兆华与人争执,两个儿子都会赶来相帮。争执不下,高兆华一般会推推搡搡,如果别人也动手了她就会赖到地上,大儿子会上前护住妈妈,拉他回家,小儿子就会冲上去与人打斗。

    回家之后,高兆华就像伤了元气一样,哼哼唧唧要躺床上一两天:“我们孤儿寡母的,人家尽欺负。你们要争气呀!”

    根才就屏声息气地端茶倒水服侍着,把家里打理得干干净净。有才在外面照看他妈照看的东西,神气都差不多。

    根才长得文弱些,也温和些,大了,就有亲戚做媒来了,根才看了那个活泼的女孩子就喜欢,高兆华觉得那女的没大没小,这样的人不会敬畏长辈。

    “你眼睛皮子太浅了,那么个黄毛丫头也看上了。行,随你吧。”人家来了,高兆华端着架子斜着眼爱理不理的,黄了。

    根才说:“她哪里不好了?我们也就一般人家,还能招个凤凰来?”

    高兆华与根才争了几句,就病了,头疼,把个毛巾扎着,哎呦哎呦躺下了。

    有才心疼妈妈,看不上哥哥那个熊样:“八字还没有一撇,你就把妈气成这样,有点出息好不好?!”

    做媒的虽然少,每次都弄得不愉快,高兆华头疼得厉害了,最后都黄了。

    有才都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了,也没有媒人上门。根才出去打工谈了一个隔壁镇上的女孩子,怀孕了,两个人跑回家准备结婚。

    高兆华很是生气,根才自己答应了岳父家的条件,自己当家长的做摆设露个面!那天去送日子,亲家和媒人都说小花从小被惯坏了,不大会说话,怕惹婆婆生气,等一起过个年就要单过。

    话里话外高兆华也听出来了,要不是小花怀孕了自己偏要嫁,他们家是不同意的,他们听了一些闲话,怕以后女儿要受气。

    根才还点头了!回来恳求老娘要答应。

    自己看不上的人居然嫌弃自己!低头娶媳妇,还得低着头陪着笑娶回来!

    这一次高兆华头疼了好久,结婚后第二天请小花的娘家亲戚吃饭,高兆华就头顶着毛巾蹙着眉扶着墙要给大家敬酒,亲家婶娘把她搀进去,高兆华拉着亲家婶娘的手,说自己这些年的苦,害得亲家婶娘都陪了眼泪。

    亲家婶娘还把小花拉到高兆华的床前来:“花,你自己娘走得早,你婆婆吃了不少苦又没有女儿一定会疼你的,你好好孝顺她。”

    高兆华看着小花,花只是笑笑点头。

    小花从来不喊她妈,有什么事情都先对她笑。高兆华心里不舒服。把根才叫到房里:“进门都这么长时间了,我都没有听见她喊我妈,我不配叫妈吗?”

    根才陪着笑:“妈,你别生气。小花妈死了,她说她现在喊不出来那个字,以后习惯了慢慢会好呢。你就原谅一下,马上要做奶奶了,我们会好好孝顺你的。”

    看儿子那个没有出息的样子,高兆华就气打不一处来:“那一辈子也别指望她叫妈了。”

    “这样不要妈的媳妇,哎呦呦,就你个呆子稀罕,没有出息!”

    4.

    过年的时候,有才回来了,知道妈妈受了很多委屈,哥哥又前前后后巴着嫂子,也跟他妈一样看不上哥嫂。

    以往正月里都是哥俩一起去舅舅家的,虽说高兆华不喜欢那个弟弟,面子账还是要的。

    今年根才两口子要先去花的娘家,根才掰指头算算得要好几天才能回来。

    高兆华说:“你先把花送回去,然后回来跟有才一起去你舅舅家!”

    花说:“我们到时候一起回来一起去拜舅舅舅妈的年,不好吗?”

    等他们回来,高兆华的头已经疼了两天了。

    过了十五,根才就嗫嗫嚅嚅地说要分家,高兆华头疼得水都喝不下去了。

    “不就是跟我分家吗?我现在还是好好的能做得,你们就嫌我,你这个没有良心的都忘了你怎么长大的了!”

    尽管高兆华头疼得厉害,有才气得牙齿咬得格格响,家还是分了,东西无所谓,就是伤了高兆华的心,根才有了媳妇忘了娘!

    高兆华越来越看不上大儿子了,说了几次都不听,生孩子多大的事情,你个男人在家有什么用呢?根才还是留在家里陪着花,陪着她去医院检查。

    这个天杀的,老娘都信不过!说来说去就是媳妇厉害,花把根才带坏了。

    高兆华冷眼看着根才照顾着花坐月子,带女儿,她也伸手帮忙,但是嫌媳妇娇气她又不能受气,一受气头就疼。

    能不头疼吗?媳妇很自然地喊她“奶奶”了!根才说:“妈,你现在是奶奶了呀!”外面人都说根才像他爸爸是个好人,他爸可是样样都听他妈妈的。

    孩子大了点,根才要出去打工了,托妈妈帮忙照顾花儿娘儿俩,高兆华抬头看着儿子:“呀,你舍得?你信得过你妈啊?啊?!”

    根才走了,媳妇忙的时候就把孩子丢给高兆华,两个人脸色越来越差,花儿嫌婆婆照顾孙女不尽心,高兆华嫌媳妇不尊敬她,自己吃力不讨好。

    高兆华看着孩子睡了就出门找菜,媳妇回家就说嘴。那次看到孩子哭得声嘶力竭的,花儿哭叫着:“你就是重男轻女,不喜欢她!”两个人吵起来了,高兆华就又病了,头上又扎了毛巾了,扶墙走路。

    有才听了赶回来照顾老娘,一进门看见老娘桌上一点剩粥爬着蚂蚁,气就有了。他老娘在床上扎着毛巾窝着,看见有才眼泪就下来了:“儿啊,你回来啦,我怕见不到你了。”

    有才顿时火冒三丈,咬牙叫老娘歇着。自己出去抄了根扁担就冲到嫂子门口,冲着干活的嫂子就拦腰一下,花儿就软软地倒下去了。

    外面有人惊叫起来,高兆华忘了头疼冲了出来,看见媳妇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有才站在那里也一动不动。

    有人惊叫着有人喊着,高兆华脑子嗡嗡响着也倒了下去。

    花儿差点死了,活着后半生就坐轮椅上了,她娘家人来闹了一通。根才带着花儿和孩子住花儿父亲那里去了。

    有才坐牢去了,那个偌大的家只剩下高兆华一个人,她不言不语,邻居经常看见她扎着毛巾扶着墙进进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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