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死徒

  凛冬已至，白雪皑皑，凌晨的城市迷失在白色的幻境里，丑陋一扫而空。肮脏的街道被白雪掩埋，萦绕耳畔的喧嚣偃旗息鼓，人们抛开繁琐伪饰，大声哭，放开笑。

    凉生左手拎着皮包，右手挽着西装外套，一件单薄的白衬衣，胸以上的纽扣敞开着，领带扯向右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货是喝醉酒了呢。他并没有喝酒，咧开着嘴在嘲笑着什么，兀自踉踉跄跄走上了天桥，桥上空无一人，灯光惨淡凄迷，他缓缓翻越栅栏……

食死徒

    有人说：一个人面对死亡的时候，心里最在意的那个人第一时间映入脑海。可凉生站在天桥边上时，脑袋一片空白。你就要死了，不去想想爱过的一切？凉生强制自己死寂一样的内心唤醒所有回忆，说不定某样东西的存在值得自己不去跳下去？

  凉生。悲凉的凉，人生的生。爷爷取的名字，奶奶说爷爷年轻时在国统区当过算命先生，可以预测未来。不知道那个枯槁的老人是什么心地这样咒骂自己的孙儿一生悲凉。凉生活到三十岁，回想自己的孩童时代，少年，青年，成人，似乎不曾有过真心实意的快乐。父亲胖硕的巨手仍然挥舞在回忆的半空，蛮横无理；同龄人高翘着鼻孔满脸鄙夷的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异乡的火车站丢掉了她的身影，他蜷缩一角等待天明；日渐徘徊在温饱的边缘，无力梦想，唯有肚皮在酒精的孕育中日益鼓胀，原先一同做梦的那帮人已渐行渐远，不复过往。人生如此，真是莫大的悲凉呢。凉生点开微信，发朋友圈：三十岁，我在天桥。

  就在凉生发出这行字，接着要纵身跃下，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没有想起任何人，只闻到一股沁香的肉味，附带着一丝面皮儿味，凉生的意识在死亡的边缘迅疾搜索记忆：是金陵汤包。咦，是鸡汁的，还是蟹黄的？是南京本土那种咸的汁儿，还是无锡、苏州那边偏甜的口味？汤包好像是这么吃来着：先小小的咬开一块包子皮，然后吮吸掉满满的汤汁，再一口吃下包子。这是谁教的来着？噢，好像是大学同寝室那个南京本地的哥们儿告诉自己的，第一次吃的时候还把汤汁喷到对坐的碗里……

金陵汤包

    凉生突然间不敢死了，全身筋挛猛地扶住栏杆，大口大口的喘气，他的脊背顿时被汗湿成一片，深夜寒风刺骨，他清楚感觉到介于生死之间的痛苦。我非吃了你不可，不然我死不甘心！凉生心底暗骂：是哪个不长眼的老板，大晚上不睡觉来卖汤包？我非得好好问候下他家生意！行至桥底，一盏昏黄的长灯耷拉在铁硼旁，一对老夫妇正在忙活着，男的擀面皮、包包子，女的招待来往客人，临时拼凑起几个小方桌，碎屑满地，绝对不会干净，但却是这寒冷深夜少有的温和，一个男客正吧嗒吧嗒着吃着馄饨咬着包子。原来天桥上的香味就是从这里喷涌而出的！凉生再也止不住油然而生的饿意，叫一笼包子，学着那个男客的样子狼吞虎咽吃起来。一屉汤包八只团团排列开，晶莹剔透的面皮，肉馅儿在里面呼之欲出。汤包本身的味道就已足够，无需辣油提味；先咬破一个小口，慢慢吮吸其中的汤汁，满口浓郁，唇齿留香，馅儿大味足。

食死徒

  吃完顿觉人生圆满，身心舒畅，凉生欣然付钱，擦擦嘴巴继续上桥自杀去。可这没走几部，凉生又闻到街尾飘来的阵阵烤羊肉串儿的香味，汤包打开的饿意顿时又充斥大脑，心想死也死了，不如临死前去爽一把，坚决不做个饿死鬼。凉生闭眼寻着味儿走，来到一家四川烤串儿店，形形色色的食物陈列在硕大的烤盘上，油烟翻滚，袅袅升起，昏黄的路灯打下来，朦胧的眼前是一群生机焕发的青年男女们大声谈笑，大口吃肉，用力碰杯，极尽青春之乐。凉生咬下一口羊肉串，谁料这肉串烤的也好，外焦里嫩，油香四溢，配上孜然粉，真可谓人间极品。旁边的潮汕老板不甘示弱，操着一口凉生熟悉的潮汕话叫卖着海鲜粥，他又忍不住盛了一碗，刚搁下，又听见隔壁左边九宫格里红汤咕嘟咕嘟地滚着，右边饭桌上滚烫的炸猪肘子刚淋上辣酱油。

食死徒 食死徒 食死徒

  凉生登时不想死了。人间百味，如此美好，为啥想不开求死呢？为的一个被虐待的童年？被同龄人看不起的少年？爱情失落的青年？一事无成的成年？那又怎样呢，谁活着不是一个穿衣吃饭，所谓的快乐，从来不是别人给的，只有自己揣着心去寻！原来食欲是一个人对这个世界最为自我也最原始的眷恋，与旁人无涉，与万事无关，即使被全世界抛弃，该饿还是会饿，闻香还是会生津。他瞪着冬瓜汤里的自己，居然潸然泪下，凉生不凉，他有自己的快乐生活。人间有味，就是好吃的。

  后来凉生四处拜师学厨艺，学得八大菜系中的名传经典，又辗转学会各地特色美食的做法。花光所有积蓄买了一辆房车开了一个流动的食堂，名字叫“食死徒”，意思是“吃完再死不徒劳”。昼伏夜出，专门挑自杀的人最多的地儿，把车子一停，什么菜都做，那些轻生的人闻见香味，都忍不住在人生的最后一刻进食堂里点上几道自己钟意的菜品……那几年，凉生所到的地方，自杀率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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