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院子里的花

作者: a93a5161d68c | 来源:发表于2018-10-16 17:40 被阅读123次

          在《闲情偶寄》里,李渔说,无论是富贵之户还是寒素之家,都应栽花种树,认为“寒素之家,如得美妇,屋旁稍有隙地,亦当种树栽花”,“他事可俭,此事独不可俭”。

          乡下人家种花,没有这么多弯弯绕。花木虽不像庄稼,是农村人的脸面,但谁家院子里的花养地好,在村里也会被人高看两眼。乡下人,用心侍弄庄稼,带着怜爱,充满期待,也用同样的心侍弄花草。

          母亲爱花,在那个一年吃不上几顿肉的时日,每年开春,都会从集上买几株花草。一开春,镇上的集市就会有说着奇怪口音的异乡人,售卖一些有着新奇名字的花草,母亲总是会忍不住买上几棵。那些买来的花草能活下来,开花的不多,大多了无生气的挨几个星期,就烂根死掉了。每次拔掉这些枯萎的花草时,母亲都会说下一年再不相信那些异乡人了。在我上小学的那些日子里,每年春天我都能从母亲口中学到几个新的花草名词,我知道一种叫“素馨”的花,这是连我们班那个充当花草大法官的男生都不知道的,为此我在班里很是神气了几天。不过,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见过素馨花。曾有一年,母亲花了够全家人好好吃上一顿肉的价钱买了一棵牡丹花苗,那小苗倒是好养,几个月后,就像一棵小树苗了,只是越看越不像花木,而且叶子带着一种类似臭椿的味道。后来有南边山里的亲戚来家里,看到了,说是他们那边山上一种没用的,砍来当柴烧的小野树。拔掉时,它下面已经长了一大兜噜根须,快伤及旁边的花木了。母亲气得把它放在院中暴晒了几天,然后做饭时,扔进了灶膛里。为此姥姥唠叨了母亲几次。一直到我上大学,才在学校的花圃里真正见到牡丹,牡丹的叶子和那棵小野树的叶子真的有点像。

          我们家小小的院落中有一个大大的花池子,院落的墙头上摆满了各种缺口或掉角的盆盆罐罐,充当花盆。一年到头,各种花儿错时开放。即便是在大雪纷飞的寒冬,屋子里依然会有金黄的菊花怒放,往往一直开到春节。

          每年开春,家中的一件大事就是拆垒院中的花池子,乡下没有“花坛”这种称呼。母亲说花池子里的土经过一年后,就没有肥力了,要更换。所以每年一过了元宵节,父亲就会根据天气状况准备填充花池子的粪肥土,堆垒花池子的砖瓦片。花池子的围壁通常是用建房子,垒院墙剩下的断砖碎瓦。为了节省空间,一般靠墙搭建,不拘形状、大小,就花草多少而定。砖瓦间用细腻的泥浆粘合,垒到小半人高,中间填上泥土。不过,这泥土并不是一般的泥土,一半是是从肥沃的田里拉回,一半是屋后菜园子里的沤肥池子里的粪肥,大太阳透透地晒过后、检出里面的碎石类杂物,再拌上发酵过的,榨油留下的豆饼。这样的泥土带着一种奇异的芬芳,里面有青草味,猪粪味,还有过年油炸食物时诱人流口水的油香味。(当我写下这些文字时,它仿佛又在我的鼻翼间飘荡。)拆垒花池子的主要劳动力当然是父亲和母亲。赶上一个天气好的日子,父亲不去养路队上班,把院子收拾利落,腾出空地,就开始了。通常是父亲堆垒抹泥,母亲递送砖瓦,一个上午就可以弄妥当花池子的围壁,稍作晾晒使其牢固,便可把已准备好的粪肥土填进去。同时还有那些盆盆罐罐的泥土也要更换,有些破损厉害的花盆要换掉。

          接下来分枝移栽的活就是母亲为主,我和姐姐打下手。母亲的移栽次序井然,取挖时先小后大,大株花木根深后取,以免伤根。载种时正好反过来。菊花是绝对不会种在花池子里的,墙头上大大小小的盆罐是它们的根据地,这样便于寒冬时移到屋中,延长花期。

          妈妈一直是村里种菊花的好手,每年冬季有雨雪的日子,村子里的很多婶子、嫂子喜欢来我家串门,聚在我们家堂屋里一上午、一下午,纳鞋底、缝衣服。母亲一般要么在案子前和某个婶子商量衣服的裁剪,要么坐在缝纫机前不停地踩着机子滴滴哒哒,几乎半个村子的孩子的过年新衣裳都出自母亲之手。堂屋里供桌两端的空地上摆着几盆菊花,黄色的花朵硕大,有招待客人的小菜盆口那么大,这种最常见,花期也长,可以开到春节。另一种花期短一些,我们称之为龙爪菊,细长的花瓣垂下来,末端卷起,像画上的龙爪。供桌上的收音机里放着刘兰芳或单田芳的评书。每年那段时日,我最不想上学,家里有单田芳的“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更有婶子、大娘们的东家长西家短。而外面不是风就是雪,有时还风雪交加!

          初二时,母亲去世,大姐逐渐接管了家中的大小事务,包括院中的那个花池子。初始两年,春天到来时,还会分栽移种抽条打枝的幼苗,只是,已经不会再像母亲在世那样作为开春的大事。中间我和姐姐把花池子拆垒过一次,父亲没有插手。堆垒的过程,围壁倒过两次,后来请邻居大伯帮忙才垒好。到后来干脆就忘记了,或是无暇顾及,各种花草自生自灭。

          再后来大姐外出打工,结婚,我上高中,和妹妹一起跟着父亲,住在父亲单位宿舍,妹妹在街上做点小生意。偶尔回家里看一下,花池子里只剩下一棵栀子花,两棵玫瑰,几丛菊花。

          高考那年春天,不知何故,有个周末回去住了两天,正是玫瑰盛开的时节,两株玫瑰一红一黄,相互映衬。枝干虽不是很壮硕,可花朵却充满了生机,大小如吃饭的大碗口般。红是淡红,黄也是淡黄,不张扬,但绝不暗淡,很多蜜蜂在花朵上翻绕盘旋,一幅热闹景象。那年春天多雨,院子的围墙长久失修,正好靠近花池子的一角坍塌了,还未靠近院落就能看见那热闹。菊花乱糟糟的铺在土上,因没有分枝移栽,也没有打叶修枝,茎秆细瘦而长,还有很多小枝丫,叶片不茂盛,可却很密,枝干撑不起来,稍高一些就扑倒在地,然后又费力上扬,看起来都弯弯曲曲。栀子花,许是因冬天没做好御寒,叶片泛黄,整个看起来瘦弱无力。

          收拾好东西要走时,在花池子前呆望了半天,想剪几朵玫瑰带走,可一时找不到趁手的工具,又不想伤了她们,只好放弃。

          过了几日,邻家的嫂子到镇上赶集说,村里的半大孩子,为了摘花,把那面院墙又攀爬倒了一部分,花枝也被弄断了很多,花看着要罢了。嫂子抱了一些柴火堵在缺口处。那年秋天我考上大学后,把家里能搬走的东西都搬到了父亲单位的那间小小的宿舍,妹妹和父亲也很少再回村子里。来年开春,邻家嫂子把两株玫瑰移栽到她家院子里,其它的都舍弃了,任它们自生自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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