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郊外有一处隐秘别院,别院静谧,小桥流水,院中有桃花开了满枝,落英飘絮,落了满地,点点粉红撒在流水上,顺着流水流入杂草半掩的洞口。
顺着洞口进去,漆黑空旷,一片死寂,只有流水潺潺的声音。
穿过弯弯曲曲的窄道,往里走,便看见一道有机关控制的石门,过了这道石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瀑布,瀑布仿佛从天而降,直落石洞中间那深不见底的潭水。
瀑布后面有一洞口,普通人无法穿过,颇有点水帘洞的意思。在洞中,更是另一番景象。云雾萦绕,不知名的花开满一地,阳光不知从哪透进来,洒了一地斑斓,洞中四角各有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夜幕低垂时,便散发出光芒,照得洞中亮如白昼。
中央处有一纱帘,纱帘后摆放着一张寒冰床,冒着寒气,床上躺了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子,女子眼眸紧闭,一动不动,虽然绝美,却不像是一个活人。有一白衣男子站于侧,广袖白衣,不染一尘,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神仙。
男子微微附身,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滑过女子的绝美脸庞,声音轻飘飘地说了句什么,自然洞内无人答应,男子逗留片刻后,便离开了,洞中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与洞穴的死寂截然不同,时一的当铺里是一阵鸡飞狗跳,热闹得让人头疼。
时银子鼓着腮帮子直直瞪着时一,小脸因生气憋得通红,时一别过头,吹着口哨,一副毫不相干的表情,而白兮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坐着,始终一言不发,脸上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司法大人,您评评理,这事是不是一一不对!”时银子转过头,看向站在不远处安静看戏的白兮,打算拉上帮手一起对付时一这无赖。
岂知白兮只是轻轻一笑,以一句“我只管公务,不断私事”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事情还得追溯到今日早晨,时银子打算拿钱去买菜,却发现钱少了一大半,莫不是家里来了贼,但这贼也太讲武德了吧,还给他们留下一点,细想似乎不妥。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到时候,嗅到了一阵酒气,他循着酒气跑到院子,刚巧撞见时一鬼鬼祟祟翻墙而进,这下子,他总算知道偷钱贼是谁了。
“一一,你又偷家里的钱去喝酒!”
时一笑嘻嘻,假装一副什么也不知的样子,“好阿银你说啥呢?什么偷钱,我堂堂当铺大掌柜,岂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那你说说一大早有正门不走,为何在这翻墙?”通宵喝酒,翻墙回家,这种事时一可没少干。
“这?”时一理不直气也壮,“这不是晨运嘛!锻炼身体来着!”
两人吵吵闹闹,一来一回,谁也没占优势。白兮闻声从房间走出,见到这一幕,当然他并不打算参与其中。
时银子见无人帮他,恶狠狠留下一句,这个月都没肉吃!而后迈开小短腿从白兮身边走过,幽幽补上一句,司法大人也是。
怎么还有连座之罪?他明明什么也没干!白兮蹙眉,心想原来最不能得罪的是时银子。
(二)
时银子离开后,时一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看向白兮:“你调查得怎样?”
“线索太少,没能查出什么。”随后轻笑,“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怕是只有那人了。”
近段日子,妖界越发频繁出现通往人界的通道,有人故意散发“玉血还魂丹能使已死之人复活”的谣言。时一和白兮早就觉察到异常,暗中调查,根据种种迹象,是那人所为的可能性极大。
“为何不告诉时银子?”这事时一对时银子只字不提,也不让白兮走漏风声,白兮对此不解。
时一侧目看向门外,缓缓道:“我不希望他牵涉进不好的事情中。”
只是,此时的时一并不知道,世上大多事情早已注定,即便她想方设法万般阻挠,也难以改变它的原定轨迹。
“我们走吧!”白兮道。
“等等。”时一唤来了啾咪。一团金光从青玄鸟口中吐出,金光散开现出一把玄铁剑,剑柄上刻着两字“焚寂”,时一接过,递给白兮。
“这剑是范遥答应给的酬劳,不久前让啾咪销来了,司法大人在那事上帮了不少忙,若不嫌弃,便收下吧!”
范遥是组织著名铸剑师,也是她多年好友,之前有事请时一帮忙,酬劳便是这把焚寂剑。
白兮愣了愣,没有把剑接过:“你确定把此剑交予我吗?”
“虽你始终不肯以真面目示我,但我相信,你便是那人。”她不傻,白兮知她前世之事,知她体内有妖王内丹,无缘无故放着组织不管跑到当铺来,还一直戴着面具,若她没猜错,白兮便是那人。
“若你真的这般在意我真面目,我也不多作隐瞒。”白兮缓缓抬手摘下面具,俊美的面容终于暴露在阳光之下。
时一愣住了,他眉眼间与那人有几分相似,却又不是那人,那个她寻了五百年的人。
“如今,你还要把焚寂剑给我吗?”白兮表情没有太多变化。
时一久久看着他,最后还是把剑交到他手中,轻笑道,“说了给你,便是你的。”
白兮接过焚寂,剑鞘闪过瞬间而逝的光芒,既然她坚持,他便成全。
“白兮,你长得俊俏,别戴那面具挡着了,暴殄天物!”时一恢复了那副不正经模样,凑到白兮身旁调侃道。
两人来到别院门外,时一原想上前敲门,不料白兮一把拉住了她,揽过她的纤腰,翻墙进去了。
双脚落地,时一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便见白兮轻车熟路朝庭院走去。
院子里,白衣男子倚着长椅半闭眼睛,旁边是一张雕花圆桌,桌上放着三杯清茶,还冒着热气,显然是主人刚沏。花瓣飘落在男子肩上,他懒得拂去,听到声响后,微微睁眼。
“小白!”看到来人后,白衣男子一反常态,伸开双臂朝白兮扑了过去,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时一傻了眼,这哪里还有半分方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公子之态。
“你总算来看我了,想死我啦!”
男子声音很好听,与白兮的低沉不同,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天上的云雾落了凡尘。但显然白兮不吃他这套,毫不留情把白衣男子从身上拎开,蹙眉示意他站好。
“我看幻颜大人忙得很,又是设人界通道,又是搞玉血还魂,还哪来时间想白某!”
“小白可是吃醋了?”男子灿笑,满园春色黯然,又用手指戳戳白兮的脸,好奇道,“咦?你怎么不戴那面具了?终于嫌丑了是不是?”
“别想岔开话题。”白兮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质问,视线一直盯着幻颜不放。
幻颜耸耸肩,歪着头向白兮眨了眨眼,“别着急,先坐下喝杯茶嘛。”
三人落座,幻颜捧起茶杯递给时一,眼中含笑,长长的眼睫毛似蝴蝶扑扇翅膀,那魅惑的样子让人移不开目光,即便时一这身经百战的主,也忍不住多看两眼。
“时一大人别来无恙?”
时一刚想接过茶杯,便见白兮轻咳两声,一把夺过那杯茶,又把自己的茶给了时一,声音中带着丝丝怒意:“若幻颜大人不惹是生非,便一切都好。”
“一段时间不见,小白还是这般会说笑。”幻颜脸上始终带着笑意,仿佛听不见白兮所言,自顾品茶,赏花,聊人间八卦,一副好友叙旧的美好模样。
茶喝了一轮又一轮,枝头的桃花都忍不住飘落在杯中,示意他们别再喝了,幻颜才幽幽开口。
“那事确实是我所为,若是组织让你们来的,便替我传达一声,再过些时日,我定亲自上去请罪;若是二位大人私自前来,便当作全然不知,喝完这杯茶便回去吧。”幻颜此时声音与起初的脱俗不同,与见到白兮时的热情不同,淡然中又带着绝烈。
“幻颜!”白兮怒斥一声,“你可知这样下去会受到组织责罚?”
“责罚?”幻颜嗤笑一声,看了看两人,“一直以来,我们不都在责罚之中吗?”
(三)
千面幻颜,组织三绝之一,善医术,主要负责组织里顶级药丸的研制;亦如其名,善易容,无人知晓其真貌。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身份——统领魔族的魔君大人。
约六百多年前,那时魔族的统领还是他的母亲,魔尊幻馡。
幻馡半倚在盖着雪白貂皮的贵妃椅上,身后两名侍女拿着差不多比人还高的扇子,一下一下扇着风,轻薄的纱衣随意穿在身上,随着微风一动一动,完美的曲线若隐若现,她轻启朱唇,身侧一婢女用精美的银制签子,叉起一粒剥去皮的葡萄,送进她嘴里。
随后又一侍女上前,侍候幻馡漱口,又用温热的湿毛巾轻轻擦拭幻馡的嘴角,待一切都做完后,踱着小步退了下去。
幻馡轻轻抬手,遣下了其他侍女,在贵妃椅上躺下,眯了过去。
睡意朦胧中,幻馡被杯盏落地的声音惊醒,只见一男子从窗外跃进,打碎了放在窗边的琉璃盏。
男子见到幻馡,心下一惊,都说魔都女子性情开放,此话当真不假,眼前绝美女子一件极薄纱衣随意搭着,衣不蔽体,内衫清晰可见。
男子赶紧别过头,嘴里嚷嚷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姑娘请自重,麻烦穿好衣服!”
明明是他无缘无故闯进她的卧室,现在倒怪她不好好穿衣,幻馡嗤笑,拢了拢身上的纱衣。
“你是何人?”幻馡把脸蛋凑到男子跟前,几缕秀发垂于胸前,散发出淡淡花香。
男子吓了一跳,满脸通红,忙不迭后退几大步,摆摆手让幻馡别过来。
“我又不是吃人的妖,你这么怕作甚?”幻馡戏谑道,这人倒是挺有趣。
“你是魔,会蛊惑人心,别过来!”
“蛊惑人心?原来我在你们眼中竟有这般能力。”幻馡咯咯笑了,“那,你被我蛊惑了吗?”
“我没那般不中用!”男子用手捂着眼睛,始终不敢看向幻馡。
幻馡被他的话逗笑了,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既然你这般中用,又为何不敢看我?”
男子被幻馡这么嘲笑,把心一横放下手,扭过头看着幻馡。这一看,却让男子愣了神,脑子空白了好半响,倒不是幻馡真的使了什么蛊惑人的幻术,而是她实在太美了。
大红色薄纱衣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体,秀发随意披散在身后,未施粉黛的脸蛋如白玉般精致无暇,睫毛卷翘,那双视乎会勾人的眼睛带着戏谑的笑意,鼻尖有一颗浅痣,非但没有让其减分,更是为她添上几分妖魅之气,世间所有美好的词语加在一起,都不足用来以形容此时的她。
“欸,你直勾勾盯着人家看,人家害羞啦!瞧你一副正人君子样,没想到竟是登徒子!”幻馡微微颔首,广袖半掩面,语气娇羞,若不是眼中有难以掩饰的戏谑,活真让人信了。
“我我我……”男子一时结巴,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你你你,你才没有害羞!”
幻馡回到贵妃椅上坐下,笑得前俯后仰,抹掉笑出来的泪水,道:“你真的好好玩!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是谁?又为何在此?”
“在下冉魏。”男子道,“中了奸人计谋,实属无处可逃,才逃进魔都。”
“魔都从来不是个庇佑人的地方,看来你找错地方了。”幻馡的神情严肃了半分,她可不想掺和不必要的麻烦,“况且,你可知我是谁?”
“魔尊幻馡,我知。”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幻馡脸上虽还挂着微笑,眼神却凌冽起来。
冉魏脸上虽有些许惊慌,但脸色仍算是平静,淡然道:“你杀我,尚还会告诉我,但外面那些人,只会背地里置我于死地。若非得死,我宁可死在你手里。”
宁可死在她手里吗?幻馡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眼波微转:“魔都不养闲人。”
听到此话,冉魏眼睛亮了,道:“我可以干活!”
“你会干些什么?”
“在下会点武功,可以当魔尊大人的侍卫!”
“可是,本尊不差侍卫。”
“打杂呢?砍柴生火烧菜挑水洗衣……我都会!”冉魏拍拍胸脯,丝毫不泄气,一副老子全能的王者模样。
自此,魔都多了一个号称全能,却干啥啥都出岔子的侍从。
侍女们一看到冉魏便头疼,要不是看他长相俊朗,有几分姿色,她们早就把他天灵盖给掀开,看看他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这点小事都做不来!砍柴时酸枝当作烂柴,生火烧菜差点把厨房给点了,连魔尊大人最爱的大红纱衣也硬生生给他搓洗出一个大洞……
“当初是谁说自己烧菜洗衣无一不会?”幻馡坐在宝座上磕着瓜子,撇了一底下站着的冉魏,轻唤一声,“静儿。”
身侧一名身穿淡蓝色衣裙的侍女立即会意,捧着那件大红纱衣走到冉魏跟前,展出那大大的破洞。
冉魏尴尬笑笑,“这纱衣太薄了,质量不好,配不上高贵的魔尊大人您。我给您做了件新的,您试试!”语音未落,冉魏把手上那件外衣往幻馡身上披,还不停夸赞真好看!
冉魏确实不会砍柴生火烧饭挑水洗衣,这都是为了留在魔都胡扯的,但洗坏了大红纱衣却是他故意而为。
每每想起初见幻馡时她身穿纱衣的样子,他都会脸红心跳,一想到她那副魅惑人的样子有可能被其他人看见,他便心中不爽,一气之下,纱衣便被扯出一个大洞。
房内的侍女脸色惊慌,且不说他诋毁魔尊大人最爱的纱衣,如今还把一件丑得一言难尽的衣服往大人身上套,红配绿,这是什么审美!
幻馡蹙眉,看了眼身上那件奇奇怪怪的外衣,却没有脱下,“好看?”
冉魏竖起大拇指,眼中的真诚显然不是装的,满意点头:“神仙都不能与您争艳!”
幻馡细细打量了一番那红绿外衣,虽说这品味略奇怪,但细看之下倒也顺眼,她眉眼一弯,道:“罢了,退下吧。”
魔尊大人竟没发难,侍女们松了一口大气,却又觉得不可思议,看看冉魏,又看看魔尊大人,她们不敢多作停留,脚下生风般退出大殿。
“静姐姐,魔尊大人这是怎么了?”一名小侍女凑到静儿身旁,小声问道。
“不得议论主子。”静儿瞪了小侍女一眼,吓得小侍女连忙告退。确实魔尊大人今日的行为很不一样,换作以前有人弄坏她心爱之物,那人的坟头草早已三丈高了。那人类男子冉魏屡屡犯错,却始终没事,这是为何?
莫非,魔尊大人喜欢上冉魏?可笑, 高高在上的魔尊大人岂会喜欢一个低贱的人类男子!静儿摇摇头,把那个荒谬的念头从脑海中晃掉。
(四)
冉魏总是在幻馡身边晃悠,不是给她送来各种自己做的食物,就是给她送奇奇怪怪的衣裙。
冉魏真是一个人才,品味让人一言难尽便罢了,连口味也让人难以置信,还总能变着法子做出一些造型奇特、口感奇怪的玩意给幻馡吃。
“冉魏,你若是想毒害本尊便直说,何必如此麻烦?”幻馡看着冉魏放在桌上那碟发霉了一般的糕点,实在不敢下口。
“胡说什么呢?这可是我花了半个月才研究出来了绿豆棉花糕,来,尝尝!”冉魏拿起一块糕,示意幻馡张嘴。
怕是傻子才会张嘴,幻馡连连后退几步,看着一脸笑意,步步逼近的冉魏,惶恐摇着头。冉魏手脚并用把幻馡钳制在角落,把那糕点慢慢递到她唇边,“啊!张嘴。”
神使鬼差下幻馡竟真的张嘴把那糕点咬下一口,而后愣住了。
“好吃吗?”冉魏一脸期待问道。
“要不,你亲自尝尝。”幻馡一把揽住冉魏的脖子,吻住他的唇,用舌头撬开他的牙齿,把那一小口无法下咽的糕点送进他嘴里。
冉魏身体僵直,手中的糕点掉地,他大脑一片空白,尝不出那糕点的味道,但他更加坚信,自己的厨艺很可以。
一吻结束后,冉魏同手同脚走出房间,关上门前,害羞冲幻馡大喊:“我明日再做糕点给你吃!”而后一溜烟捂着脸跑开。
幻馡深吸一口气,摸摸自己滚烫的脸,想起刚刚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怎么就亲了呢?她这般主动,会不会让冉魏觉得自己是个放荡的女人?但瞧他反应,好像也挺喜欢的。
幻馡一头扎到床上,抱着被子滚来滚去,难以入眠。
半夜时分,一只黑色信鸽飞进冉魏房内,冉魏取下纸条展开,蹙了蹙眉头。
“砰砰砰!”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冉魏急忙把纸条烧毁。
幻馡衣着单薄站在门外,见冉魏开门后,径直走进他房内,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冉魏,我喜欢你。”
自那一吻后,幻馡便觉得自己很奇怪,一直身体燥热,心跳极快,她躺在床上想了好久,思来想去得此症状只有一个原因,便是她喜欢上冉魏。
她是心里藏不住感情,既然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便要知道对方怎么想。
她没有顾得上现在是什么时间,甚至连衣服也忘了穿上,就往冉魏房间跑。
“魔尊大人,你胡说什么?”冉魏的回应比她想象中要冷淡得多,甚至正眼也没看她,但是,幻馡不信。那一吻是真的,其中的情意也是真的。
幻馡步步逼近,把他逼至床边,冉魏一个踉跄,跌坐在床上。
“你也喜欢我对不对?”幻馡越靠越近,整个人压在他身上,逼着他直面她的问题,“为什么不敢承认?”
冉魏把幻馡拎开,扭过头,“我不喜欢你。”
“不,你就是喜欢我的,我感受得出来,你看我的眼神,还有吻我的时候,我都能感受得出来!”幻馡挽着他的手死活不肯放开,用手把他的头扭过来,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
“是你吻我,不是我吻你。”冉魏慢慢掰开幻馡的手指,把手臂抽了出来,离开了房间。
幻馡一把捉过床头的枕头,朝冉魏身上扔了过去,骂道:“冉魏你这个王八蛋,大怂蛋,老娘都这样了,你还不敢承认!”
冉魏身影消失了,幻馡再也忍不住,缩进棉被里蒙着头,嗅到属于他的气味,更是哭得抢天动地。
那一晚之后,魔都上下都在传,他们那令鬼神让道,人妖闻风丧胆,传闻一口一个小朋友的魔尊大人竟被区区人类甩了。
(五)
冉魏依旧是魔都里平平无奇的破坏小能手,但无人敢去幻馡面前告状了。或者说,自那晚后幻馡就躲着冉魏,远远看见冉魏,她掩面掉头就跑,像极了被抛弃的深闺怨妇。
冉魏好几次想叫住她,但一想到即便两人面对面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就放弃了。
厨房里,冉魏帮老厨娘加着柴火。
“小伙子,干活要专心点,你这样心不在焉很容易烧了这厨房的,俺还想多活几年!”老厨娘看见冉魏差点把一根烧着了的柴从炉灶里拿出,放到干柴堆里,吓得连连跑过拦住,并让他什么也不用干,在一旁站着就好。
老厨娘拿起炒锅一颠,金黄色的米饭在空中来了个完美翻身,准确无误落在厨娘手中的碟子上,“俺看你对魔尊大人也不是不稀罕,你看魔尊大人的眼神,跟俺老头子当年看俺一个样,双眼发光。”
“这是魔尊大人最爱的蛋炒饭,心情不好就要吃,已经连续吃了好几天咯,你给她送去吧。”老厨娘最后在蛋炒饭上撒上几颗葱段加以点缀,一碟色香味俱全的蛋炒饭大功告成,老厨娘满意递给了冉魏。
老厨娘把冉魏赶出厨房,站在厨房门口拿着锅铲朝他大喊道:“稀罕就是稀罕,骗不得别人,更骗不得自己。”
房门半掩,冉魏隐约中看到房内只有幻馡一人,幻馡托着腮帮子背对门口而坐,叹了口气道:“厨娘,把饭拿回去吧,本尊没胃口。”
“饭还是得吃的。”
猛地回头,看到冉魏端着饭朝她走来,幻馡吓了一大跳,一个激灵站起来便想逃,但冉魏把门口挡住了,她无路可逃。
“你为何一见我就逃?”
“我一见你的脸,便想到你抛弃我的事,心里难过,想哭。”话语未落,幻馡已哭得梨花带雨。
这话一出,冉魏都觉得自己是个渣男,只能一个劲替她擦着眼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是幻馡哭累了,终于停了下来,肚子发出咕咕叫。冉魏轻笑,勺起蛋炒饭一口一口喂给她吃。
“冉魏,你不喜欢我,为何要对我这么温柔?”幻馡打了个嗝,继续道,“你这样,我好不容易死了的心,又会重新燃起的。”
冉魏替她擦去嘴角的饭粒,“你救了我,我自然要对你好,来报答你的恩情……”
可是,她不要什么恩情,她要的是爱情啊!幻馡捧住冉魏的脸,献上一个缠绵的吻,将他未说完的话通通淹没在深吻里。若他对她无心,她定不会强求,但她始终不信,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这个吻太缠绵悱恻,冉魏沉醉其中久久不能自拔,努力隐藏的心意终于压制不住,倾泻出来。
许久之后,汗珠从幻馡额前流下,点点细吻再次落在她的脸颊、项间、香肩,幻馡趴在冉魏胸前轻喘,“你还不承认喜欢我吗?”
“对不起,现在还不可以,等我把事情解决了,便回来迎娶你。”冉魏轻吻幻馡额头,离开了魔都,只留下一句,“待那时,定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幻馡不解,他此话是何意?幻馡想追上去问清楚,却被侍从抱住了大腿,苦苦嚷嚷道:“魔尊大人不要走,国不可一日无君,魔都不可一刻无魔尊大人……”
在众魔的苦苦哀求下,幻馡寸步难走。约莫一个月过去,冉魏还是未回来,幻馡托着腮,数着花瓣,唉声叹气。
“魔尊大人,魔尊大人。”静儿跑进房内,大声嚷嚷,全然不顾平日的体统。
“是何事这般慌张?”
静儿福身行礼,喘着气忙不迭道:“城门外来了一群人,带着好几大箱子聘礼,说是来提亲的!”
“提亲?向何人提亲?”幻馡继续糟蹋着那花,别人的幸福快乐与她无关。
“还能向谁,自然是向您。”静儿着急了,声音提高了一个调子,“冉魏派人跟您提亲来了!”
幻馡猛一下站起来,椅子弄倒在地,她撩起裙摆朝外头跑去,笑意忍不住泛上眼角,“快快请人进大殿!”
(六)
自称是冉魏师父的光明山庄主,命身后几十名弟子把系着大红花的木箱子搬进大殿。
“你便是魔尊?”庄主打量了幻馡好一会,那眼神让幻馡觉得好不舒服,但念及他是冉魏师父,忍住了脾气。
“冉魏呢?”幻馡左顾右盼也没看到冉魏的身影。
庄主不语,负手走到摆放木箱子的地方,把放在最上面的那个不大不小的箱子推倒在地,箱子碰撞地板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一颗血淋淋的头颅从箱子里头滚落出来。
头颅滚落到幻馡脚边,苍白的皮肤,空洞的的眼神,干涸的嘴唇,这是这是……
“冉魏——”幻馡浑身颤抖,胸口剧烈起伏,带着强烈杀意的眼睛死瞪着庄主,“是你杀了他?”
“是我。”庄主一挥手,身后几十名弟子立即打开木箱,里头竟全是兵器,转瞬间,大殿内已刀光剑影。
“你为何要杀他?”
“冉魏来魔都,本就是我的安排,旨在里应外合取魔尊性命,以扬我派威名,可没想到,这不中用的孽徒非但迟迟不行动,还回来跟我说他爱上了你,希望我放过你。”
庄主冷笑一声继续道:“可笑至极,正邪不两立,他这岂不是故意毁我派清白,让我在江湖中落人耻笑!亏我还一直把他当下一任庄主来培养,此等有辱师门之事绝不能在我光明山庄出现。”
庄主说这话时,脸上毫无悲痛,就像是不过杀了一只不听话的小狗罢了。
幻馡脱下大红色外衣,缓缓蹲下,把那头颅盖上,柔声道:“冉郎,我这便替你报仇!”
你一直不肯承认你爱我,是不想我成了你的把柄,不想我因你陷入危险,你有难言之隐,怎不与我说!幻馡运气,朝庄主冲过去。
庄主毫不慌张,“你该不会以为我们什么准备也没有就来魔都吧,这箱子上涂了伏妖毒,会随运气吸入体内,妖魔一旦吸入元气大减,越激动吸入得越多。把冉魏头颅带来,就是为了刺激你啊,魔尊。”
幻馡胸口剧痛,一口黑血从嘴里吐出,浑身瘫软,难以发力。她环视四周,魔都大军纷纷倒地,任由那些弟子砍杀。
眼睁睁看着庄主拿着长剑一步一步朝她逼近,脸上扬起胜利的笑容。
她感到肚子一阵剧痛,而后……
鲜血顺着掌心留下,幻馡徒手握住刀刃,长剑被折成两断。她眼睛血红,强大的妖气冲出体内,众人转眼间碎成肉渣。她咧开嘴,笑容瘆人。
庄主双手控制不住颤抖,眼中充满恐惧,嘴里一直嘟囔着不可能。
幻馡扼住庄主咽喉,毫不费力将人凌空,她没有开口,可怖的声音却响彻整个魔都——
“给我去死。”
庄主直直朝殿上大柱子撞去,血花四溅,肝脑涂地,死相残忍可怖。
幻馡厌恶擦掉溅到脸上的血,消失在大殿,再回来时,昏迷倒地,整整七天仍未苏醒。
在幻馡离开的那段时间,江湖里发生了大事,大名鼎鼎的光明山庄一夜之间被血洗了,横尸遍野,无人生还,还全部都被砍断头颅,死无全尸,无人知道是何人所为,江湖中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七)
“魔尊大人,您终于醒了!”静儿把幻馡扶起,红肿着眼睛伺候在侧。
“我怎么了?”幻馡声音很是虚弱。
静儿眉头紧蹙,张了张嘴又没有把话说出,假意出去拿汤药。幻馡把她唤住,命令道:“静儿,先回答我的问题。”
“魔尊大人从外面回来后,便昏迷不醒,诊断得知,”静儿的神色很是复杂,像是喜,但更多是忧,“得知……魔尊大人,有孕了。”
这样吗?难怪了。
幻馡只记得那时腹中剧痛,一股力量涌了出来。原来,是冉魏送给她的礼物,保护了她以及整个魔都。
“魔尊大人,您腹中此乃人魔结晶,要诞下婴儿得消耗巨大元气,而您在那一战中身体损耗严重,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这胎儿保不住了。”
幻馡抚摸着还未隆起的肚子,动作温柔,“若我偏要保住呢!”
“魔尊大人,使不得!”要保住这胎儿,便得燃命,以母亲生命为价,来保孩儿顺利诞生。
“无需多言。”
九个月后,婴儿顺利降生,是个男娃。幻馡抱着襁褓中的孩儿,仔细端详着,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进骨髓,眉眼像她,嘴巴却像冉魏,长大了定十分俊俏,可惜,她看不见了。
“魔尊大人,您感觉如何?”静儿为她披上外衣,递上温水让她润润唇。
幻馡轻抚静儿脸庞,笑道:“你从小随我长大,原想替你找户好人家,过少奶奶生活,如今怕是不行了。”
“您胡说什么!”静儿控制不住情绪,泪水不住往外淌,“静儿还要一直跟在您身边,哪都不去,您也不许丢下静儿!”
“傻丫头,生死有命,此生能遇见挚爱之人,替他诞下一子,我很满足了。只是有一事,要拜托你,替我好好照顾我的孩儿。”幻馡把孩子交到静儿怀中,深深看了他一眼,在他额头上落下轻吻,我的孩,你定要好好长大。
最后,双眸闭上,再也没有睁开过。
(八)
“古书有记载,以亡者精血,融入百缕思念之情,可炼成玉血还魂,注入亡灵体内,可重生。”幻颜声音轻柔,并无太大情绪起伏,但白兮知道,并非如此。
“但此事是假的,早千百年前已有人炼出玉血还魂,注入死者体内,但死者依旧没有复活,此事,你我都知道,你为何还要执着?”
“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幻颜烟波微转,看向二人,“死者无法复活,这是无人能改的事实,倘若那人还没死呢?”
时一白兮互看一眼,不懂幻颜是何意。
“鲜少人知道,静儿姑姑乃魔都最厉害的魔医,我母亲又是魔尊,岂会轻易死去。”幻颜起身,领着两人朝庭院石洞走去。
穿过水帘,进入石洞,两人看到躺在床上的幻馡后,似乎明白了什么。
“静姑姑专研了各大上古秘术,终于找到了一法,在母亲香消玉殒前,将她的时间冻结了,所以母亲没有死去,只是睡着了。”幻颜在床边蹲下,轻轻一笑,“而玉血还魂能救她。”
他加入组织,成为神医,忍受了千百年孤寂,就是为了能看见母亲睁开双眼,唤她一声娘。
幻颜拿出一颗红色的珠子,展开,红珠缓缓升至半空。幻颜微仰着头,笑容坦然,“如今,只差最后一缕思念了。”
幻颜二指轻抵自己眉心,嘴里念念有词,两人明白他是何意,幻颜是想以自己的情感作最后一味药引。
“不可!”两人同时喊道,想上前阻止,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不知何时,幻颜在他们身上施下法术。
忽然之间,一道银色影子蹿到幻颜身上,及时阻止了他。
“时银子!你为何在这?”时一和白兮满脸惊讶!
时银子一脸得意,自然是尾随他们过来的,他又不傻,早便觉察到两人不对劲了。时银子高昂傲娇的头颅,等待时一的表扬。
“小心!”幻颜想要推开时银子,可是来不及了。最后炼制中途被打断,玉血还魂不受控制在洞中乱蹿,最后朝时银子直直冲过去,穿过他的眉心。
时银子倒地,一缕情感被强制拉扯出来,眼睛像是被蒙上一层迷雾,混沌无光。
“阿银——”时一冲时银子大喊,声音响彻石洞。
为何要跟来,她刻意隐瞒,就是害怕发生眼前这一幕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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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梨花木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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