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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温庭筠《南歌子》
【引】
犹记得当年,我一袭红裳,静坐床头,房内点着的烛灯,火光不时闪烁,晕出淡淡的暖意,熏得人醉。
直到被掀了盖头,我才从纷飞的思绪中回过神,微微抬起头,看见同是一身红衣的你嘴角噙着笑,目光灼灼,嗓音温柔,“傻丫头,怎么哭了?”你伸手抚上我的脸颊,拭去我眼角的泪珠,没想到,最后,我还是不争气地流了泪。
“我们在一起了。”
“是的,傻丫头。”你轻笑着回答。
我轻轻覆上你的手,真切地感受着从你手中传来的炙热温度,这才渐渐平复了那颗因不安和欣喜而乱跳的心,恍然如梦的一切都是真实,是了,我们终于在一起了,只是为何后来,我们变成了那般地步。
「一」
初雪后,天开始放晴,云层散去,露出多日不曾见的阳光,照在梅间雪上跃动着耀眼的白,也衬得梅花愈发得红艳。然而慕念苏已是无心欣赏,她捂着心口踉跄着走到一棵梅花树下,方才的一幕,不断在脑海中翻涌。
当知道凌锦笙高中状元之时,原想着相思的日子终于要结束,满心欢喜地等着凌锦笙回乡与她团聚,可谁知,等来的竟是他将与当朝宰相千金成亲的消息。她不相信地赶到都城,看到的却是凌锦笙小心翼翼地为另一个女子整着乱发,眉眼间,透着的是她所熟悉的柔情,心不自觉地泛起疼痛,茫茫然地逃离而去。
锦笙,锦笙......慕念苏想要确认什么似的在心里不断念着凌锦笙的名字,事到如今,亲眼所见,该是相信了,从未想过,那曾经独属于她的温柔,凌锦笙竟然尽数给了另一个人,他们之间的约定,怕是已经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了吧,“锦笙,既然如此,我便也忘了你,自此我们恩断义绝。”说着,慕念苏突然笑了,在苍白的面色下,显得那么凄然。
这天深夜,慕念苏再次醒来,自那日回来后,已不知是第几次在这夜半时分清醒,接着记忆就像潮水一般扑涌而来,将她淹没,让她无处可逃。起身来到桌边,端起杯子正要倒水,不想头一晕,手一松。
“不......”慕念苏惊呼出声,眼睁睁看着那枚镂空骰子状的白玉和杯子一起掉在地上,碎成了数片,里面镶着的红豆也滚落了出来,慌乱地蹲下身拾起碎片,想要重新拼起来,却是枉然,渐渐地,慕念苏的目光变得呆滞,口中喃喃道,“没了,什么也没了......”锦笙,我们唯一的信物都碎了,看来是真的回不去了,你说过,那红豆寄托着对我的相思之情,待你回来,便会要回去,那时你不会再离开了,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可是,那颗红豆,何尝不是我的相思呢......慕念苏越想越心痛,掩面无声地流起泪来,自然未注意到,方才被碎片割伤的手正冒着血珠,血滴在红豆上,被迅速吸收了进去,点点幽光闪过,竟凭空出现了一长相清丽的红衣女子。
“你这是何苦呢?”女子轻叹道。
“我知道我该忘了他,可我控制不住不去想他啊......”
“这样可累?”女子继续发问道。
“累,怎能不累呢。”
“既然这样,便睡一觉吧。”女子俯下身,跪坐在地,搬过慕念苏的头让她枕在膝上。
泪眼朦胧间,慕念苏似是看到了凌锦笙正对她笑得万分柔和,慕念苏也跟着微弯了嘴角,缓缓闭上了眼睛。
女子低首瞄了眼慕念苏无力垂下的手,不禁唏嘘,心下做出决定,既是你的血助我化成了人形,我便了你一桩心愿,把他带回你身边。
「二」
都城一处幽僻的巷子里。
“公子,前面的公子请留步。”
凌锦笙悠悠地转过身子,“不知姑娘叫住在下有何事?”
绯雪惊疑不定地看了他良久,才开口,“小女子绯雪初来这都城寻亲,不慎竟迷了路,不知公子可曾听说过慕家?”
“慕家?”凌锦笙思索了片刻,续道,“在下来这都城已有些时日,从不曾听说过这慕家。”
“那慕念苏呢?可曾听过?”绯雪语气有些急切,还夹杂着几丝不甘心。
“慕念苏,慕念苏......”凌锦笙小声念了几遍,眼神逐渐变得空洞,头也莫名地开始刺痛起来。
绯雪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方要上前,这时,窜出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锦笙,她是谁?”
凌锦笙被这一惊扰,瞬间恢复了常态,抱歉地一笑,“对不起姑娘,在下确实不认得。”转而对着身旁的柳如意说道,“如儿,我们走吧。”
绯雪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心里泛起疑惑,方才她故意变成慕念苏的模样,可看凌锦笙仿佛是一点也不认得,说到慕念苏名字时的反应也让人着实觉得奇怪,还有那柳如意看她的眼神除了敌意还有惊讶,虽然隐藏的很好,但还是被她察觉了出来,如此想必是认识慕念苏的,看来这其中必有隐情,她还得再探查几日。
数日之后。
“这位公子,可是要买玉坠?”老板熟络地凑到凌锦笙跟前,“我们店用的玉绝对是上好的,公子您慢慢挑。”
凌锦笙快速扫了一眼,目光不禁被一枚骰子状内嵌红豆的白玉吊坠所吸引,一股不可言说的熟悉感不断涌上心头,不待他细想,已是将玉坠拿在了手中,“就要这枚。”
“好嘞,公子真是好眼光,这是本店刚到的新货,这就给您装起来。”老板笑呵呵地想要接过凌锦笙手中的玉坠,却被他用手挡了去。
“不用,我拿着就好。”说完,凌锦笙便匆匆付钱离开,径直回府,将自己关在了屋内。
刚起的那抹熟悉感似乎变得越发的强烈,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却是被硬生生地压制住,搅得凌锦笙头又开始刺痛起来,将怀中的玉坠拿在手中仔细端详着,忽然心口处传来另他窒息的痛楚,只见玉坠上一道红光掠过,凌锦笙眼前一黑,昏睡了过去。
「三」
正值梅花盛开之际,绵延数里成林,娇而不艳,引人夺目。林子口的石亭内,一男子手执棋子蹙眉思忖,突闻耳边传来银铃般的笑声,不禁被其所吸引,抬头望去,只见一娉婷少女,身着黄白相间袄裙,抱着一只花猫逗弄着,仿佛是发觉了他的视线,少女侧过头,在瞧到他手中的棋子和石桌上的棋盘后,脸微微一红,语含歉意地说,“对不起,吵到公子了。”
“不碍事。”男子淡淡回道。
“公子一人在此对弈,不如让小女子陪公子下一局?”
男子来了兴致,嘴角微勾,“好,姑娘请。”
一个时辰之后,少女发出一声轻叹,“公子棋艺精湛,小女子认输。”
“姑娘的棋艺也不赖,这一局,承让了。”
“天色已不早,小女子便先告辞了。”说着,少女便起身离开。
眼见少女即将走远,男子心中一动,上前了几步,“在下凌锦笙,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少女停住脚步,转头嫣然一笑,“若是有缘再见,小女子便告诉公子。”
凌锦笙被这突来的笑容迷得微醺,待回过神,早已不见少女的身影,“真是人比花娇啊。”他摇了摇头,心笑自己竟然轻易就被夺了心神。
上元节,月老庙前一棵挂满红线的榕树下。
“姑娘,不想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这回,姑娘可是能告诉在下芳名了?”凌锦笙嘴角带着戏谑的坏笑,心下暗自庆幸朋友把他硬拉了过来,不然也见不到这几日一直魂牵梦萦的人。
少女微微吃了一惊,“小女子名为慕念苏。”慕念苏快速收敛了情绪,平静地回道。
“慕念苏......”凌锦笙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味着什么,忽话锋一转,“慕姑娘可是来求姻缘?不知在下可能得到姑娘的青睐?”
“什么?”慕念苏没想到凌锦笙会这么问她,一时回答不上,只得愣愣地看着他,凌锦笙的脸庞在灯笼的照耀下,散发着温润的柔光,双眸中倒映着她的影子,眼神深邃而认真,不知为何,她的心跳加快了些,生出了几丝涟漪,最后逼得她低头仓皇而去。
凌锦笙望着慕念苏的背影,回想着她方才娇羞的样子,看来是把她吓着了,懊恼地屈指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心想着下次见面该如何是好。
“慕姑娘请留步。”凌锦笙把手横在了慕念苏身前,拦住了去路,这几日,偶有遇见,却都被她逃开,弄得他有些莫名又心焦,“姑娘为何躲着在下?”
慕念苏绞着手绢,低头不语。
凌锦笙见状放柔了声音,“可是因为那天的事?那晚是在下唐突了,望姑娘莫怪,只是在下对姑娘一见倾心,二见倾情,此情此意实在藏不住。”说完,凌锦笙仍不见慕念苏回话,心渐渐有些发凉,放下拦着的手,故作镇定地说道,“既然姑娘无意,那在下以后便不再打扰,这些时日劳烦姑娘了。”
“公子别走。”慕念苏拉住凌锦笙的衣袖,良久才鼓足勇气抬头红着脸小声道,“小女子也是......”其实这几日也不是刻意想要躲着他,只是那种感觉太过陌生,让她只想逃离,可当凌锦笙说要离去时,那瞬间的不舍是忽略不掉的,而看到他落寞黯然的样子,心竟然也会跟着抽痛起来。慕念苏这才意识到自己逃不了,也不想逃了。
一晃两年过去,慕念苏与凌锦笙成亲已有一年,就在第二年的那个寒冬,凌锦笙准备进京赶考。
“苏苏,我走了,等我中榜一定回来接你。”
“嗯,我等你,只是锦笙,别让我等太久,可好?”慕念苏有些哽咽地说,撇过头不让凌锦笙看到在她眼中打滚的泪珠。
“唉......”凌锦笙微微叹了一口气,将慕念苏拥进怀中,继而柔声道,“我的傻丫头,相信我,我一定会尽快回来,嗯?”
“那我们说好了,你要记得早些回来。”
“好好好,那我赶路了。”凌锦笙放开慕念苏,揉了揉她的秀发,转身上了马车,撩起帘子探出头,“快回屋去,外面风大。”
马车渐行渐远,不多时,便成了渺小的一点,慕念苏小跑着追了几步,蓦然止了步,含着的泪最终还是流了出来,她心里知道,凌锦笙的归期,便是遥遥无期。
这一等,就是一个三年又一个三年。
“苏苏,我来接你了。”凌锦笙推开昔日熟悉的屋子,却不见慕念苏的踪影,又找了家中别处,仍是不见,他的心中立刻升起几丝恐慌,苏苏,你去了哪儿?
「四」
“不要,不要离开我,苏苏!”凌锦笙大叫着,倏地睁开了双眼,原来是梦吗?可是为何这般的真实?
“锦笙,你终于醒了,你可知,你已经昏睡三日了。”柳如意坐在床头担忧地说道。
凌锦笙对此并不理会,起身径直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喝下,才回过身,冷漠地看向柳如意,“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忘了苏苏?”
柳如意闻言瞬间煞白了脸,口中低吟着,“不可能,你怎么会想起她,不可能......”
“果然是你搞的鬼。”房间内忽地多出一个人影,赫然是那日向凌锦笙问路的绯雪。
“苏苏?”凌锦笙心中一喜,正要上前,却察觉到了不对劲,“不,你不是苏苏,虽然你和她长的一样,但你不是她。”
绯雪挥袖一撩,恢复了原来的面貌,“没想到你竟能识破。”
“你知道苏苏在哪,对不对?快告诉我她在哪?”凌锦笙急迫地问。
“她死了,思念成疾,郁郁而终,我把她葬在了你们初识的那片梅林。”绯雪有些惋惜地说。
“不会的,你一定是在骗我,苏苏怎么会死呢?我不信.....”凌锦笙跌坐在地,悲切地低语着。
柳如意听了此话,却是疯癫般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就算你想起她又有何用,她已经死了,我得不到,她也得不到,如此也好。”柳如意止了笑,复又流着泪恨恨道,“凌锦笙,我恨你,到头来你还是不肯多看我一眼,心里只有慕念苏。”
然而凌锦笙早已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沉浸在慕念苏已死的悲伤之中,“我要去找她,对,苏苏还在等我,我要去找她。”凌锦笙边说边爬起身向屋外奔去。
没过几天,状元失踪,丞相千金当众悔婚的消息便传遍了都城大街小巷,大家纷纷猜测着状元失踪的原因。
“苏苏,我回来了,只是太迟了......”凌锦笙跪在慕念苏的墓前,面颊流着几行清泪,“我最终还是辜负了你,苏苏,别怕,我这就来陪你。”凌锦笙兀自饮下一杯酒,慢慢倒在了地上,手中紧紧握着的是那枚骰子玉坠。
“唉……”风中似夹带着一声叹息,轻柔地拂过梅枝,吹落了为数不多的梅花,绯雪从树后走出,将凌锦笙葬在了慕念苏的旁边,“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自古情之一字最为伤人,只希望在那碧落黄泉,你们能再续前缘……”绯雪最后望了一眼,隐去了身影,徒留一地凋零的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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