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有完没完》
珊珊得久/文
“你到底有完没完！！！”
这话从我面前正要采访的这位新闻人物嘴里爆出来，真令我诧异！这场面，好尴尬呀。
我怎么她了呢？我绞尽脑汁，竭力地把前情回顾一遍。
我说：“顾大姐您好！我是河南电视台早新闻栏目记者宋小北。”
她眼神闪躲地回应：“哦，你好……早饭吃了吗？要不，给你也来杯豆浆吧。”
“不不，真的不用，谢谢您。我是吃了早饭来的。”
“那我～？”
“哦，您该忙忙去，我不着急。我想，等您忙完，给您做个专访。”
“啥？可别！别介！”
“您别谦虚。我是听到爆料，专程过来拜访您的。听说您在咱外语中学的站牌下施粥、设免费早点，一干就是好几年。这是弘扬正气的事情，您的善举正能量满满，是我们每个公民学习的榜样。”
她本能地拒绝：“可没你说的那么伟大啊。俺就想做点有意义的事情。仅此而已。”
“顾大姐您真是太可爱了。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您这是雷锋精神，做了好事也不留名呀。”
她再次拒绝：“我不接受媒体曝光！”
“您千万不要拒绝呀顾大姐。社会需要匡扶正义，需要弘扬正能量，需要您这样有情有义的人来引领大家，影响到每个人，每群人，每代人！”
“得得得……我～不懂啥大道理，我也说不过你，反正我就是不愿意跟媒体打交道。你赶紧走吧！”她略有愠色。
嘿，瞧这小暴脾气！
可我仍愿意耐下性子，把这个新闻做下去。我说：“顾大姐，您先别忙着拒绝。我……”
我这话没说下去，便被她打断了。于是，很冤枉的，听她冲着我嚷嚷出一句：“你到底有完没完！”
额，没完没完就是没完！论个性，谁还没点执拗的小脾气！不就是做个先进人物事迹专访嘛，至于嘛，发那么大的火？
我打电话给爆料人，我的新闻专业导师莫教授。听到他接起电话的一声“喂”，我的鼻子有些酸，情绪里略有委屈。
我冲他发牢骚说：“莫老师，我好委屈！您老介绍的什么人啊这是，还没出名呢，架子先端起来啦！刚夸她两句，就冲我嚷嚷。依照她这性格，能数年如一日地免费施粥？别是为出名儿，来另辟蹊径的吧。”
“小北呀，做事情不要一根筋，好好想想办法嘛，采访工作也需要讲点策略的呦。你不妨管牢嘴巴，别影响人家做事情，先耐着性子蹲守在那里观察一阵子嘛。你呀，别动不动就耍小性子。硬碰硬能解决问题吗？能顺利地获得第一手新闻资料吗？不能的。——懂啦？去吧！”
莫老的话不无道理。我于是在校门外的红砖墙下找了处地儿坐下来。相隔五六米远，她瞟向我的眼神警惕且略带敌意。
领早餐的人不太多。环卫工来得勤些，队列排得井然有序。这些年，老百姓的素质都提高了不少，鲜能遇到几个上赶着占便宜的小市民。
一位头发花白的环卫工面色惊喜地领走了一杯豆浆和一个馒头。过了马路，想想，又折回来。环卫工有点不好意思，小声地询问：“还能再领一份吗？一个人能领几次？”
“一人一份，你今天只能领这一次。”这是顾大姐的回答。
站台下有人翻白眼：“你不是积德行善嘛，干嘛要设限制！”
顾大姐答：“因为要立规矩，方便下面来的人都能有口热饭吃。”
“有热的吗？那我领的怎么是凉的？给我换成热的！”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跑来胡搅蛮缠。
顾大姐往我这儿看了看，蹙着眉头，压低声音，嘴里没点儿好声色：“王胡子，爱吃吃，不吃拉倒！你见天的跑我这儿蹭吃蹭喝，我有没有说过你一句？你天天吃，不知道我没条件给大伙儿加热呀。”
王胡子悻悻地笑一笑，走时往馍筐里捏了一把。
捏破皮的馒头谁也不要。像是被嫌弃，孤独地呆在筐里。顾大姐摇摇头，叹了声气。
早餐分发完毕，我见她似要收拾东西打包回去，赶忙跑过去给她帮忙。眼睛对上顾大姐的目光，我赶紧真诚地摊开手掌让她检查。我发誓，我真的没开录音笔。如果她不愿意，我会尊重她，绝口不提采访的事。
我陪她把东西送回家里。打量着她不大的房子，原来她把家改装成了午托部。而午托部的收入正是她用以施粥的经济来源。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渐渐的，顾大姐向我敞开了心扉。
“小北姑娘，刚刚的事情我跟你道歉。对不起，我真是不该跟你发脾气。其实，不接受采访，我是有苦衷的。”
“这个施粥的烂摊子，我强撑了一年多。若不是人言可畏，我早就不想再干下去了。”
“我施粥的想法，是在一年冬天我看到一个可怜的环卫工大姐后产生的。原本好意，想法也简单，就是希望能以一己之力帮助那些经济困难的可怜人，让他们最起码的，能在寒天暑地里有口热汤热饭吃。”
“可是没想到，麻烦也就接二连三地来了。”
“有一天，一个学生家长找到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骂了我一顿，最后不解气，还把我摁倒在地踢了两脚。他说，我们花钱让孩子上午托是希望孩子们吃住都要最好的。凭什么你把给我孩子用的钱拿去做好事，让人家来称赞你！”
“施粥坚持了一个星期，就再也坚持不下去。不撤家长不愿意。想撤，人家骂你。说你装腔作势。人家又求你，说你给的温暖让大家有了奔头，有了战胜困难的勇气。还有新闻和社会舆论。她们说你为了出名啥都干的出。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才上了新闻就想撤哩。”
“为了这事，我孩子也给气跑了，老公也跟我离婚了。我天天愁的要命，大把大把的掉头发。我就咬着牙忍着。就怕再被媒体盯上，永远没有歇手不干的一天。你说，我过得这叫啥日子呀，窝囊死了！”
我听了顾大姐的话气得直拍桌子：“道德绑架！这是赤裸裸的道德绑架！让一个正义善良的人受这样的委屈，这是全社会都该好好反思的事情！”
告别顾大姐，我一路都在想一个问题。如果好人都得如此，在道德绑架的牢笼里哭泣，那还有谁敢出来弘扬正气！哦，胸口好闷！此刻，我就想狠狠地吼一句：歇歇吧，都还有完没完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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