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锁(续)

作者: 翼如 | 来源:发表于2019-01-15 14:37 被阅读10次

*耽美预警

**前篇:平安锁

图片来自网络

1.

熹微的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一片黑暗中,悄悄描摹着那张睡颜。光线太弱,轮廓显得不甚分明,那人脸庞并不是凌厉精致的好看,倒是有几分温软的孩子气;闭着的眼睛是单眼皮,惊艳的眉眼程梓易见过不少,却没有一双像他这样纯澈温和得惑人;他的鼻梁很挺,大概是这张脸上唯一线条凌厉的部分,过于温和的一张脸于是便显出几分倔强和桀骜来。

程梓易静静地看着,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他伸出手就能摸到他,黑暗使一切变得暧昧而亲近。久违的,暧昧和亲近。

对面那双眼睛突然睁开看向他。程梓易猝不及防,睫毛下意识颤了颤,心虚似得抿出一个极浅的笑来。

许承显然还困着,迷迷糊糊看了他两秒,眼皮又沉下去,还往被子里缩了缩。

程梓易记得,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许承睡觉总爱往他这边蹭。细长的骨架很神奇地缩成小小的一团,脑袋抵在他肩上,完全没了白天嚣张桀骜的模样,倒像是一只温驯的小动物。

可是现在,他依旧是小小的一团,却自己裹紧了自己,乖乖守着床的二分之一,分毫也不肯越过界。

程梓易不甘心,循着隆起的轮廓,隔着被子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他偏偏要越过界去。

许承极轻地动了一下脑袋,含含糊糊地说,“我想再睡一会儿。”他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刚好拂在程梓易搭着他的那只手背上。程梓易安抚似地轻轻拍了两下。

许承没能睡多久,就被急促的手机铃声给闹醒了。他不大情愿地接起来。

“喂,嗯,乔菲啊。……没什么,昨天出去玩了,别乱操心……

……当然记得,九点,我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

不用叫司机来,我自己过去,知道知道……”

“有工作啊?”程梓易问。

“嗯,《辰风》的杂志摄影。”许承吸一口气,一翻身坐起来,别过脸去,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程梓易忙伸手拦住他,“还早,不急。我放了水叫你。”

“好啊。”许承微笑看着他,“谢谢。”

程梓易放了水回来的时候,许承像是又睡着了,闭着眼,眼睛下面泛着青。

“水放好了。”程梓易弯下腰去,温柔地叫他。他凑得近,许承一睁眼,两个人几乎是四目相对,许承的目光下意识躲闪了一下,扭过头,拉开被子。

程梓易不等他自己下床,手臂穿过许承膝弯处,一把将人抱起来,稳稳地走进浴室,小心放在注满了热水的浴缸里。

许承怔愣了一下,然后扯着嘴角笑了笑,又说:“谢谢。”

程梓易却不走,视线停留在许承身上发呆。

许承低头看了一眼,光洁的皮肤上深浅不一地遍布着许多痕迹,真有点一言难尽。他无奈地挑了挑眉,看向程梓易,“易哥,想看美人出浴吗?那是要另外算钱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程梓易蹲下来,抬手抚过他颈上一个暗红色的吻痕。这个痕迹有点高,怕是衣领也遮不住。“昨天,我没控制好。你有拍摄,怎么不早说?”

“我没事啊。”许承微微抬高了下巴,伸手勾住程梓易的后脑,把人拉近了一些,伏在他耳边说,“我想看看易哥退步了没有。”

浴室里水汽蒸腾,程梓易脸颊绯红,背上出了一层薄汗。他情不自禁凑过去,含住许承润泽的双唇,沉醉地深深吻下去,问:“那你,满意了没?”

“嗯,我可太满意了。”许承一边回应他一边说,“再接再厉。”

程梓易压着心头的火,不甘心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因顾忌着他还要工作,又不敢太用力,只好咬牙切齿地威胁道:“小兔崽子,我看你今天是不打算开工了。”

许承吃吃地笑。程梓易这样斯文的人,也就他能逼出几句脏话来,真是太有成就感了。

程梓易关了门出去,许承眼角眉梢的笑方才松懈下来,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乔菲到的时候,许承已经开始拍摄。他穿了一身白色西装,脖子上配宝蓝色领巾,颇为古典绅士的风格。许承个子高挑,身材却偏纤细,是天生的衣服架子。他的长相并不第一眼就叫人觉得英挺帅气,却偏偏什么风格都驾驭得来,清新阳光、古典稳重、桀骜不驯,举手投足之间,便显出七分神韵。

摄影师爱惨了他,粉丝为他千变万化的造型着迷。每一个观众眼里的他大概都有几分不同。他大概是天生适合舞台的,适合在镁光灯下受万千宠爱。

坏处就是,卸了妆他是什么模样,恐怕已经没几个人记得。

大约,也没谁在乎。

拍摄的间隙,乔菲在化妆间门口跟小助理交代之后几天的行程。许承扯掉了领巾,脖子上隐约露出一个红痕。他的脸色有些灰败,化妆师正拿着粉扑努力补救。

乔菲压着火,拉了把椅子坐在许承边上,“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打你手机也不接。”

“约会。”许承轻描淡写地说。

“约会?跟谁?”乔菲嗤笑一声,“宋青青说你节目一结束就走了。”

“我和她是什么关系你不知道?”许承戏谑地说,“怎么这么关心我和谁约会?想做我女朋友啊?”

“对不起,我对带小孩没兴趣。”乔菲反唇相讥,“别忘了你和宋青青的剧还在宣传期间,拜托可怜一下我的发际线,可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她瞄了一眼许承颈间可疑的红痕,皱了皱眉,“你昨天真去约会了?”

许承抚着心口装模做样,“我已经这么没有魅力了吗?约个会还没人信了?”

“是玩玩的还是认真的?”乔菲问。

许承神色滞了一滞。

恰在这时工作人员走进来,“承哥,今天拍得太棒了,摄影师特别满意!还有最后一组就可以收工了。”

“好的。”许承从座位上站起来,身体很轻地晃了晃,手指扶着化妆台的边沿支撑了一下。

这哪里逃得过乔菲的眼睛,乔菲走过去,抬起手来,手背贴在许承的额头上,立即被灼热的温度烫了一下。

“怎么回事?怎么发烧了?”乔菲着恼道。

“感冒。”许承并不当一回事。

“要不要去医院?明天一早还有H市的活动,下午是新戏的宣传,后天还有一个品牌站台,这几个都是重要活动,要是违约的话……”

“睡一觉就好了,哪里那么严重。”许承不耐烦地绕开乔菲往门口走。

“不行趁早给我去医院!”

“知道了,知道了!”

许承走出门口,乔菲才记起先前的那个问题还没得到答案。

“莎莎,”乔菲向小助理招招手,“许承昨晚去哪儿了?”

新来的小助理怯怯地摇头,“我不知道啊,菲姐。承哥打我手机,说他已经走了,叫我自己回家,我就……”

“那他这两天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没……吧。就,特别帅、特别撩算不算?”小助理星星眼作迷妹状。

乔菲一脸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2.

“易哥,”许承捧着手机,扭头看向窗外。飞机正在缓慢移动,离开登机口,驶向跑道。“我上飞机了。”

“你今天,还好吗?”程梓易问。

“好啊,拍摄顺利。”许承按着太阳穴,发烧使他有些头疼,“你呢?”

“挺好的。下午做了一个采访,今天比较清闲。”

“飞机马上要飞了。”许承说。

“好。”程梓易迟疑了一下,“你几时回来?”

“一周吧。”许承压低了声音, “怎么,易哥想我了?”

程梓易极温柔地轻轻笑了一声,说,“其实我明天也要飞了,去巴黎,五天。”

“易哥是大忙人啊。”许承感叹。

手机叮地一下,提示对方传了一个文件过来。

“你发了什么给我?”

“我的行程,接下来三个月的。”

许承讶异地笑起来,“干什么呀,易哥,不用报备的啊。你有空的时候找我就是了。”

许承兀自笑了一会儿,才发现对面没了动静,“喂喂,易哥,听得到吗?”

“许承,我是认真的。”,程梓易固执地说,“以后每个月,我都会把行程发给你。”

许承闭上眼,感觉眼睛有些酸涨,大约是发烧的缘故。飞机已经开上跑道,广播里正在要求乘客们把手机调到飞行模式。

“起飞了,易哥,我要挂了。”

“好。自己当心。”

“你也是。”

这一别不是五天、一周,而是整一个月。两个人都忙,期间也就打过为数不多的几个电话。

“易哥真给面子,还亲自过来一趟。本来过两天我就回B市了,在那边谈就行。”顾鑫受宠若惊,被影帝的敬业精神深深折服。

“不碍事,顾导。我顺便在附近有点私事。”程梓易坐下,顺手解开西装的最后一粒扣子。

顾鑫有一部新戏,剧本、投资、制作班底都谈得差不多了,很扎实的一部正剧,是星海明年的重头戏。

两个人聊了一杯咖啡的时间,沟通愉悦顺畅。刚刚拿了影帝不久的程梓易在顾导眼里自然是炙手可热的男主人选。不过他也很有信心,这样好的一个项目,即便对程梓易来说,也不可多得。双方对于合作的兴趣都毫不避讳地坦然。

包厢的电视上正在播出许承和宋青青的新剧宣传。为了收视率,节目中还安排了几个互动小游戏。宋青青被蒙上双眼,许承需要引导她在规定时间内绕开障碍物到达目的地,但只能用语言提示,不能有肢体接触。障碍物多,时间又紧,边上还有人起哄干扰。宋青青还是被绊倒了,许承想也没想就伸手扶住,宋青青一头栽进他怀里。大家开始哄笑,许承和宋青青也笑,默契又大方。

程梓易的注意力似乎被节目吸引住了,一眨不眨地盯了一会儿。

顾鑫自然知道许承是程梓易的劲敌,这几年几乎各大奖项,两个人都针锋相对。

“现在的好些节目,惯会哗众取宠,把低俗当有趣,一点内涵也没有。”顾鑫摇头道,“好好的项目不把精力放在制作上,就想着宣传炒作,博眼球。某些演员也是,本来倒有些天分,偏偏不肯沉下心来,心浮气躁得很。”

程梓易性格冷淡,几乎从不接受综艺活动的邀约。圈子里大家都知道,顾鑫亦然。

程梓易只是看了顾鑫一眼,没说话。

顾鑫向屏幕瞟了一眼,又说,“像这种流量明星,也就眼前一时的热度,红得快,凉得更快。他经纪人之前还联系过我,我说考虑考虑,你懂的。在圈子里这些年,这点瞧人的眼光我还是有的。别看他眼前风光,也就那些个没含金量的奖项捧他。要说拿他跟易哥相提并论,那就是个笑话。”

程梓易抬手看了一眼时间,说,“不好意思,顾导,我今天还约了人,恐怕要先走了。顾导的邀请我先考虑考虑。只是之前有一个项目也找过我,档期上恐怕有些困难。”

“已经签了约吗?” 顾鑫十分意外。

“那倒没有。”

顾鑫愈发不解, “易哥,这一部可是星海明年首推的项目,投资人砸了重金,配的都是一线的制作班底。目前敢跟这部剧叫板的,只怕不多。如果是条件待遇上的问题,易哥尽管提出来,我们这边也是可以商量的。”

“倒也不是,对方的条件自然比不上星海。只是从前没做过,我突然很想尝试一下。”程梓易微微笑道,“是一个综艺节目。”

顾鑫哑然,表情尴尬地看着程梓易从容起身,扣上西服的扣子,离座时还礼貌地向他点了点头。

许承收了工,刚回到旅馆,就接到程梓易的电话。

“许承,下来接我。”

许承没反应过来,“啊?下来……接你?”

“嗯,地下车库,快点儿。”

“哦,你等、等一下。”许承把刚刚摘下的口罩赶紧捂回去,棒球帽往头上一扣。

低着头一路冲到地下车库,就看见程梓易从角落里一辆黑色的别克车上下来,同样戴棒球帽和口罩,略低着头朝他走过来,径直经过他的身侧,小声说,“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略略错开。等电梯的时候,许承忍不住狐疑地瞄了程梓易两眼。电梯叮一声响,一只手突然从前面伸过来,一把拽紧他的手腕,把人拉进电梯里去。

程梓易在电梯里一直没松手,许承僵硬地被人牵着,感觉像是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偷偷早恋的少年,又有那么点儿演谍战片的小兴奋。

进了房间,门在背后关上,许承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来,“大哥,什么情况?太刺激了吧?”

回答他的是一个缠绵而热烈的亲吻,程梓易吻得投入,双手托住许承的后脑,闭着眼,睫毛颤动,把人紧紧抵在门板上。

分开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气喘。许承挠了挠头,“怎么突然过来了?有工作啊?”

“嗯,跟顾导谈一部新戏,顺便来看你。”程梓易说。也不知道,是谁顺了谁的便。

“是星海明年那部?我听说过的。大制作哦!”许承兴奋不已。

“我没打算接。”程梓易表情淡然。

许承不可思议道:“啊?为啥?”

“就,感觉不大适合。”程梓易转身,往沙发上一坐,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我去,影帝就是任性!”许承夸张地调侃。他坐到程梓易边上,随手拉过一个靠垫,抱在手里。

程梓易直接把靠垫抽走,把人揽到怀里。

许承下意识挣扎了一下,“易哥,吃饭了没?”

“没。”

“出去吃?”

“不想出去,点外卖吧。”程梓易无视他的挣扎,又拉一下,双臂从后面紧紧把人箍住,下巴抵在他的颈窝里,轻轻蹭了蹭,闷闷地说,“你为什么抱她?”

“啊?抱谁?”许承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这没头没脑的问题打哪儿来的。

程梓易默了半晌,叹口气,懊恼又纠结地说,“是我小气了,那是你的工作。”

许承这才回过味来,只觉得又惊讶,又好笑。

“易哥,你出道有十年了吧?”

“嗯。”

“我才五年。”

“我知道啊。”

“你说,你演过多少场吻戏?抱过多少个女明星?”许承掐着程梓易的胳膊,愤愤地道,“你还敢嫌弃老子?明明吃亏的是我好吗?”

程梓易一愣,随即认真地点点头,“有道理。那我现在就补偿你!”

“外卖。”许承扭头避开,用力推他,“先点外卖。你都不知道饿的吗?”

程梓易翻身把人压倒,十分委屈地舔舔嘴唇。天知道他现在有多饿。

半夜,程梓易迷迷糊糊地醒来,伸手一摸,身侧那半张床是空的。他半撑起身子,便看见阳台上,隔着冰冷的落地窗,夜色里那个瘦削的剪影。

十一月,夜里有些微的凉意。二十八层楼的高度看出去,车灯霓虹般流动,璀璨而疏离;隔了几百米的高度,热闹是人家的,旁观的人只剩了寂寥。

许承吸一口烟,倚着阳台的围栏。

有人从背后伸手过来,轻轻拢住他。

“不是戒了吗?什么时候又开始抽的?”那人问。

“三年前,”许承说,“有一段时间,突然不想戒了,觉得挺没意思的。”

三年前啊,程梓易想,那正是他们分手的那一年。虽然许承从来没提过,但他知道,从前他戒烟,不过是因为自己有哮喘。

曾经,有个桀骜的少年,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做过许多傻事。

三年,分离又相聚,但总有些事情,好像不同了。

“许承,你叫我一声。”程梓易把他拥得更紧,下巴抵在他肩上。

“易哥?”

“你叫我一声,快点。”

“我叫了呀,易哥。”

程梓易摇头,不依不饶地坚持:“乖,叫我一声。”

许承迟疑了下,轻声地道:“哥哥?”

“欸。”程梓易在他颈侧落下一串潮湿而温热的吻,“我们是什么关系?”

 “你越来越肉麻了,哥哥。”许承假装不耐烦。

 “我不是只想跟你谈恋爱,真的不是。”程梓易兀自说道,“你要相信我。”

许承不知该怎么回答。明明想说‘好’,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又抽了一口烟,看着烟圈在夜色里一点点化开,慢慢变得虚无缥缈,终于说,“哥哥,我也想忘了以前的事。只是,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嗯。”程梓易点点头,温柔地说, “如果我有哪里做得不好,你一定要告诉我。”

3.

两个人依旧是忙,各种活动、通告、进组,聚少离多,一转眼,已是年关将近。

许承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一双长腿随意地架在茶几上。程梓易的家他已经十分熟悉,进门的架子上有他的拖鞋,衣柜里放着他的睡衣,水池上一黑一白两柄牙刷比肩而立,厨房的设备他大概用得比主人还熟练。纵使如此,他依然没做好搬进来的准备,虽然程梓易提过几次,但每次都被他巧妙地绕开话题,没了下文。

程梓易此时正蹲在地上整理箱子。在纽约拍完最后的戏份,杀青,在小助理哀怨的眼神里坚持改签机票,赶红眼航班匆匆回国。

“你过年会回家吧?”程梓易边收拾东西边随口问道。

半晌也没听到回答,他疑惑地回过头去。许程抱着垫子面无表情地在看电视,见他投来询问的目光,才很轻地‘嗯’了一声。

程梓易从箱子里拿出两个瓶子来,“上次听邓导说这个药对软化血管效果不错,只是目前国内没有卖。没想到运气好,我在商场里刚好看见,你带几瓶回去给叔叔?”

他又从箱子底下抽出一套组合玩具,塞到许承手上,“这个我看着好玩儿买了一套,给你侄子玩儿。”

“还有这瓶香水,Dior的新款,送给你姐。”

许承抬眼看他:“戏份那么赶,你还有时间逛商场?”

“还真是挺赶的。”程梓易摸了摸鼻子,抱歉地说,“所以没来得及给你买什么。”

许承捏着那两瓶药,在手里颠来颠去。

“就说是你托出差的同事带回来的,可别提我的名字,免得老人家又受刺激。”程梓易在许承腿上用力拍了一下,“记住,别给我说漏了。”

“我爸这两年身体愈发不好,我哪里还敢刺激他。”许承无奈地道。

程梓易看惯了那人大大咧咧的模样,极少见他流露出哪怕一点点的沮丧来。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伸出手覆在那人手背上,来回摩梭了几下。

“那你呢?大过年的,打算找哪位好心人收留?”许承叉开话题。

程梓易微笑道:“难得休息几天,我喜欢清静,自得其乐不行吗?”他父母远在澳洲,身边也没什么别的亲戚。

“澳洲坐飞机不过一天,怎么不过去看他们?”

“你又不跟我回去。”程梓易道,“况且小半年前刚回去过一次。”

许承霸占着遥控器调电视频道,一个一个挨着试过去,突然间问,“你爸妈知道我吗?”

 程梓易默了片刻,小声道:“就,上次回去,不小心说漏了。”

电视画面刚好跳到一个儿童节目,许承专注地盯着屏幕,悬在半空握着遥控器的手紧了紧,故作镇定:“哦,那然后呢?”

程梓易长叹一声,捂住了半张脸,委委屈屈地说:“所以,今年没法回去了。”

除夕夜,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家人难得聚得齐整,围拢在一起吃一顿热气腾腾的年夜饭。大人天南海北地聊天,小孩子跑来跑去地嬉闹,寒冷的隆冬的夜,叫人间的一团烟火气蒸腾出一屋子融融的暖意来;仔细闻一闻,这暖意里夹着腊肉、熏鱼、和八宝饭的香气,还新鲜得很。

七大姑八大姨聚在一起,难免操心起晚辈的终身大事来。这话头一起,许承就有了自觉,知道自己又要成为众矢之的。他嘻嘻哈哈搪塞一番,说辞也不过是工作忙,以及没遇上合眼缘的,边说边不自觉去看自己的父亲。

许承的父亲七十多岁,自从三年前中风留下后遗症,腿脚便不太灵活,平时全靠许承的大姐照顾。人年纪大了,力气精神一天天衰弱下去,最后存留下来的就只剩下脾气。许承和姐姐从小甚少忤逆父亲的意思,只是这一份乖顺,在岁月里从敬畏渐渐磨成了体谅。许承了解自己的父亲,他是认准了一件事,就不肯轻易妥协的人,从年轻时便是如此;不巧得很,这点上他随了父亲。

几个女眷还在热心推荐,层层筛选,讨论谁家女孩儿刚好适龄,能力性情也都合适,可以郑重其事推荐给许家少爷。许父抿着嘴一言不发,旁观自己儿子打太极。许承就快要坚持不住,当着知情人编故事太不容易,毕竟生活又不是演戏。这时几个孩子跑过来,吵吵闹闹想要出去放烟花。他如蒙大赦,自告奋勇领一群孩子到院子里玩,顺便避个风头。

从温暖的房间里甫一出来,到底还是有些冷。他不自禁便想抽烟,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来点着了,又拿烟去点燃烟花,一边警告孩子们站得远些。引线哧拉哧拉地响,不一会儿就燃尽了,然后火星突然喷出来,三朵四朵,转眼就多得数不清,亮得晃眼,好像瞬间长起来的一棵宝石的树;也有一些能飞速地旋转,像拖着金线的陀螺;但孩子们更喜欢那种能一发一发射到天上的,看起来像彩色的流星。再然后,烟花就灭了,那些带着火星子的光归于沉寂,烟却还没散尽,气味刺鼻。

许承退到檐下,吸了一大口烟,烟灰落到新下的雪上,一下子就不见了。因为下雪的缘故,天空泛着冷光,不黑,只是看不到月亮和星星。

手机恰好在这时响起来,许承拿起来听:“喂,易哥。”

“许承,”程梓易温和悦耳的声音远远传过来,“在干什么?”

“年夜饭啊,七大姑八大姨的,三十几号人。五点过吃到半夜,刚刚又开了几桌麻将。”许程道,“现在院子里带着几个孩子放烟花。小孩子真是,一点也不怕冷。”

“这么热闹啊。”程梓易惊讶道,“原来还是个大家族,早知道应该再多给你备些礼物带去。”

可惜礼物备得再好,终究不能用自己的名义来送。

“知道您老有矿,不过易哥,咱低调点儿行吗?”许承调侃道,“考虑一下普通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哪里哪里。俗话怎么说来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程梓易道。

“你这也过分坦白了。”许承边笑边说。

“我说真的。”程梓易叹一口气,“只怕你看不上。”

烟头上火星子悠悠地一闪,许承莞尔,不由得压低了嗓音问道:“你那边冷吗?下雪了吗?在干什么?”

“下着呢。不过我在屋子里,不觉得冷。”程梓易说,“下午跟几个朋友聚了聚。这会儿大家都回去吃年夜饭了,我没什么事儿,就想起给你挂个电话。”

电话那头很安静,偶尔砰的一声响,像是炸开的烟花,然而隔得有些远。程梓易的声音淡淡的,柔和又寂寥。除夕的夜,他一个人,此时大约站在落地窗前,低头看难得清静的街道,或是抬头望雪夜里模糊的一轮月亮。

不知怎么,许承就想起那个晚上来,他站在阳台上抽烟,那人从背后轻轻抱住他,下巴抵在自己肩上。他突然有点想念那个怀抱,甚至想要现在就抬手碰一碰对方,如果此时此刻他在自己身边的话。

“哥哥,我给你唱首歌吧。”许承抬头,望向泛着微光的天幕。

你的晚安 是下意识的恻隐

那封手写信 留在行李箱底

路灯下昏黄的剪影

越走越漫长的林径

若一切都已云烟成雨

…………

许承的声音柔和而安静,穿过背景里的嘈杂喧嚣,一圈一圈绕上程梓易心头,是挣不脱的温柔旖旎。

一首唱完,两个人沉默了许久,无线电波交换着均匀的呼吸声。

“进去吧,外面冷。”程梓易低声说,“新年快乐。”

“还有两分钟,我陪你跨年,哥哥。”

鞭炮声猝不及防地响起来,震耳欲聋,世界陷在嘈杂里,像要把一切都吞灭,好的坏的、真的假的、得不到的、被放弃的、爱过的、放手的、不安的、笃定的,统统都吞灭。

早点回来吧,许承。程梓易在心里说。手掌贴在冰冷的窗玻璃上落下一个掌印,手指蜷曲起来,几朵雪花飘落,隔着玻璃,无声无息地蜿蜒而下。

4.

事情发生的时候是大年初六。

小城的街头,夜市欢快热闹,空气里弥漫着热腾腾的食物香气。仔细闻一闻,甚至能分辨出街口食铺煮着的麻辣烫和路边摊位上现炒的小龙虾。年轻的恋人们相互依偎着,十指相扣,旁若无人地分食一串烤肉。行人从他们身旁经过,有人悄悄莞尔,大部分则只是低头赶路。

故事本该这般平淡乏味,只不过这一次的主角是宋青青。

路人的一张偶遇照片在微博上挂了不到半个小时,那个与女主角十指相扣的男人已经尝到了一次一夜成名的滋味。即便照片上只露出模糊的小半张脸,也丝毫不影响女方的粉丝把他的身家背景调查个彻底,顺便曝光一点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内幕。

许承还在老家,若不是乔菲的一通电话,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又已经上了热搜。正主既然粉墨登场,他和宋青青这对营业CP也就不攻自破。许承不曾为一段镜头前的暧昧生出些许情真意切的伤感,奈何粉丝远比正主投入得更加真实彻底。

粉圈那一点点微薄的扼腕,经过营销号一番委婉巧妙的引导,迅速升级。捆绑营销、刻意炒作、欺骗粉丝,不满的情绪愈演愈烈,机锋里渐渐显露出冷酷而狰狞的血腥味。就连陈年的旧案也掸落了灰尘重见天光,来控诉一腔苦情,揭露面具底下由来已久却不曾为人所知的虚伪险恶用心。而许承和程梓易的那些渊源自然也不能幸免,只不过如今看来,更像是一场自导自演来蹭影帝热度的卑劣戏码。

许承又改签了一次机票,他在机场退掉刚换好的提前回北京的机票,转而直接去了剧组。毕竟这个时候,是真的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

“承哥,王导那边来电话,上次谈的那个角色,他们要重新考虑……”

“代言的事情还在研究,毕竟是个长期的合作嘛,是吧。不急,不急……”

 “都不知道他戏那么多,又热搜了,我家哥哥怎么遇上这种人了。上回还拉着xxx炒作呢……”

“他演技那么烂,要是不靠炒作和蹭热度哪里来的流量?……”

“听说他早就被人包养了,不然就凭他的资历,你以为那个角色他怎么拿到手的?圈内根本不是秘密……”

“许承,公司的意思是希望你最近不要在公众面前露面,等公司的消息,不要擅自行动……”

…………

“承哥,梓易出国了,至少半个月吧。好,我帮你跟他说。”

“易哥前两天刚进组,他最近,挺忙的……”

 “承承,你先回去吧,爸爸还在气头上,不想见你。医院有我照顾;你自己也先冷静冷静。”

…………

 “许承,就这样吧,别再找我了。”

…………

许承睁开眼睛,额上已沁出一层冷汗。他很久没做噩梦了,哪知被近日的烦心事一扰,三年前的那些旧事不知怎么又浮现出来,夹杂在混乱的梦靥里。

他大口大口吞咽着矿泉水,试图平复心里莫名的烦躁。飞机在沉沉的夜色里飞行,机舱熄了灯,黑暗隔开众人,引擎发出单调而枯燥的轰鸣声。

他还真以为自己忘了,可原来并没有。

落地以后,手机里已经几十条语音留言。许承一条一条地划过去。没有程梓易。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你这是在期待什么呢,许承自嘲地想。你得过的教训还不够吗?记住,你只有自己。

手机恰在这时候响起来。许承犹豫了一下,方才摁下通话。

“许承,你怎么样?”程梓易的声音显出一些急切,“怎么打你的电话一直不通?”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刚才在飞机上,接不了电话。哦,对了,我提前回剧组了。我要是在家里再呆下去,就快连戏服都塞不进去了,哈哈哈。”

“嗯,专心拍戏也好。”程梓易道,“没事别老泡在网上。网上太多莫名其妙的人和话,犯不着为那些浪费感情。”

“易哥你就这样小瞧我。” 许承故作轻松地说,“我也不是第一天入行,多大点事儿呀,还不至于连这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说得是。是我想多了。”程梓易笑道,“过两天我在C城有个活动,离你那儿不远。我去看你?”

“先不要了,最近真不太平。”许承说,“我这边戏份也赶,等过一阵子再说吧。”

那头安静了片刻,程梓易平静地说:“好。”

两头都无话,气氛有点尴尬。“那个……车来了,我就先挂了。”许承终于说。

“许承。”程梓易急忙叫住他。

“我在,易哥。”

对面隐约传来极轻的一声叹息,“对不起,我是真的不懂得开解人;你又那么聪明通透,根本不需要我。我也知道有些事情旁人帮不了,终归是自己的修行。但是,如果,我是说万一,你想要找人说说话,能不能头一个想到我?什么时候都行;想哭想笑都行;不说话也行。好不好?”

许承放慢了脚步,他闭了闭眼,握着手机安静地说,“好的,易哥。”

机场大厅里尽是川流不息的人潮,漠然疲惫,行色匆匆。许承觉得自己就像是湮灭其间的一粒小小的水珠,分不清来处,亦不知归路,只是偶尔,也会想要停留片刻。

候场的间隙,许承看见小助理捧着手机,两眼放光,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看什么呢,口水都掉到手机上了。”许承好奇地问。

“帅是真的帅,”小助理莎莎啧啧赞叹,“虽然是我们对家。”

“哪个对家?能有我帅?”许承不服气道,“拿过来我看看。”他边说边去抢那手机。

小助理护着手机不肯给,嬉皮笑脸地说:“不不不,那当然是承哥帅。承哥最帅!”

许承做了个假动作,长臂一伸,轻而易举就捞到了手机。原来小姑娘看的是程梓易活动现场的直播。哈, 有这么个对家倒也不掉份儿。

活动播到记者采访环节。程梓易被一众长枪短炮围攻,闪光灯咔嚓咔嚓闪得人睁不开眼。他从容自若,礼貌含笑,一派见惯了大场面的优雅气度,语速柔缓又耐心地一一回答提问。

问题不温不火,大多是关于他近来的作品和通告;偶有一些出格的,能答的他尽量答,为了销量增加点娱乐性嘛,也没什么大不了;要是实在不想答,便笑而不语,丢给主持人去圆场;总之,都是习以为常的操作。

“程老师,许承之前提过想跟您合作,扮演一正一邪的角色。粉丝们还挺期待的,您会考虑合作吗?”一名记者问。

“会,如果角色适合的话。”程梓易从容作答,听到这个名字令他不觉莞尔,“其实我们很多年前合作过,跟他搭戏很舒服。”

“这样啊。几个月前娱乐新闻还曝光过您跟他疑似不和,发生争执的照片,近来还有传闻许承利用您的人气炒作,看来那些都不是真的啦?”

“自然不是,他很有实力,根本不需要利用我的人气。相反,我很欣赏他。”程梓易笑容温和,语气里带着一点骄傲。

“那请问许承和宋青青捆绑炒作CP的事件您是怎么看的?艺人为了增加收视率和人气,跟已经有固定恋人的合作对象刻意制造绯闻,您能认同这种做法吗?这您也欣赏吗?”

会场安静了一下,随即闪光灯咔嚓咔嚓地响成一片。问题大胆直白得不合时宜,偏偏这种刺激,引得无数好奇又兴奋的目光一齐投向台中央的程梓易。大家都想知道他会如何回答。

程梓易一时哑然,脸上的神色难得的有些僵硬。

“今天的采访只回答跟活动主题相关的问题,谢谢大家的配合。”主持人连忙出来救场,“下一个问题,请那边一位……”

程梓易缓缓地抬起手来,打断了刚准备发问的记者。 “刚才那个问题,我回答一下。”

“我跟许承认识很多年了。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善良温暖,执着努力。

我没办法告诉你们他有多好,虽然他并不完美,虽然他有时候也不得不向现实妥协。

但如果你们愿意继续看着他,他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就像他从来也没让我失望过一样。”

小助理神色紧张地偷瞄自己的老板。许承面无表情地把手机丢还给她,一句话也没说。

收了工的许承被助理强行拉到一家僻静的小餐馆,据说是当地人推荐的极有特色的家常菜。

莎莎去了前台点菜,许承百无聊赖地在包厢里划拉手机,顺便翻翻程梓易当天活动的通稿。一个瘦长的人影一闪而入,反手带上包厢的门。

“你、你怎么来了?”许承吃惊地瞪着被帽子口罩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反应过来之后,恨恨地骂道,“吃里爬外的丫头,回去就扣她工资!”

“别呀。“程梓易笑眯眯地说,”遇上个口是心非的老板,还要能猜透老板的心思,这么机灵的下属可不好找。”

许承夸张地朝他翻白眼。

两个人是真的饿了,狼吞虎咽吃了一会儿。所幸这家店的菜味道确实不错,小助理也算是将功折罪。工资就先不扣了吧,再有下次直接开除。许承心里默念。

“易哥,你今天的活动我看了。”许承终于忍不住先提起来,顺手丢了一只虾子到程梓易碗里,“对不住哈,给你惹麻烦了。”

“他们在我的活动上提起你来,可见大家都觉得咱俩关系不一般。”程梓易露出少有的调皮得意的笑,“不过,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一会儿给你个机会补偿。”

“怎么补偿?”许承狐疑道,“以身相许吗?”

程梓易摇摇头,“你不是早就许了吗?那不能算了。”

许承一哆嗦,睁圆了眼睛,“你、你真是我易哥?你吓到我了呀,哥哥,这么羞耻的话都会说了?”

“被你传染了吧。”程梓易大笑:“吃完饭陪我去个地方呗。”

轻型悍马行驶过无人的街道,出了城,开过很长的距离。屋舍渐渐变得稀少,道路愈发得不平坦。车子越开越高,竟是环山而上的路。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许承好奇地问。

嘘,程梓易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极轻地说,“别问。”

许承强忍着好奇心安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你不是打算绑架我吧?很晚了欸,你确定没开错路?”

“不确定,我也是第一次去,说不定会迷路。”程梓易波澜不惊地道,“你怕吗?”

“我有什么好怕的。”许承不屑地说,“难不成你想跟我私奔?哈哈哈哈!可是,易哥,这么随性不像你啊。”

“那可能我就想胡闹一次吧。”程梓易无所谓地说。

许承讶异又不解地看着他,正打算取笑一番,程梓易突然伸过手来,轻轻地将他的左手握住,然后偏过头,极美的一双眼睛笑意温柔地望了他一眼,“私奔这个提议不错。”

许承还未出口的话停在微启的唇上,车子里安静下来。月亮已经升得很高,清辉透过玻璃洒落进来,仿佛在那人眼眸里画上一片星辰。

“行吧。”许承无奈又妥协地败倒在美人的倾城一笑里,死得很安详。

车子又不知行了多久,终于停在一片高地上。从坡的一面望下去,可以看见远处城市的灯火,明灭而繁华的一片,好像被雨淋湿了的蛛网。灯火划出城市的边界;光与暗,荒芜与热闹,泾渭分明。坡的另一面是干枯的河床,夜色里能隐约分辨出一团团灌木的影子,好似无数令人不安的未知的谜团。

“好地方。”许承赞道。他站在高坡上,深吸了一口气,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岭,竟然感到了一丝孑然的自由。

程梓易从他身后走上来,突然两手搭在他肩上,用力把人揽到怀里。他的呼吸喷洒在他颈后,灼热的,带一点小心翼翼的颤抖,又有着无可置辩的强硬。

“我想你了。”程梓易低沉着嗓音说,“今天站在台上回答那些问题的时候,突然特别想你。”

“你那么好,真想把你藏起来,让那些恶意全都没法靠近你,伤到你。”

“可惜,我办不到。”

许承叹了口气,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嘿,我没事啊。这有什么,成年人了,别像个小孩子似的。”

“别说没事,别跟我说你没事。”程梓易狠狠地说,一边更用力地抱住他,“在我面前有什么好逞强的?我可能还没能力保护你不受伤害。我可能永远也做不到。可我真的不喜欢看到你假装什么都好的样子。”

“我其实真没有……”

“难过的时候就说难过;害怕的时候就说害怕;生气的时候就说生气。不用一直笑,不用一直坚强,真的不用。做你自己就好。看着你那么累,你觉得我心里会好受吗?”

许承是真的没把那些恶意放在心上,他从来没觉得那些东西能奈何得了他。他的心披着一层铠甲,有时候坚硬得连他自己都惊讶。

可是,突然有一天,有一个人靠近他,说你可以脱掉那层铠甲,你并不需要一直穿着它。

这令他感到害怕。

“易哥,”许承挣扎着把那人推开一点,一抬头,两人的视线就撞上了。他突然说不出话来,他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一团灿烂的烟花,比那个除夕的晚上更动人心魄得美,热烈、温柔、怜惜。他仿佛听见冬天湖面上冰雪融化的声音,细密婉转,丝丝扣扣,温柔得叫人心动。这世上有一个词叫“恃宠而骄”。如果有人愿意心疼你,那么或许软弱一点也无所谓。可是这一点软弱,你心甘情愿地捧出来,又是如何的信任与勇气。

他什么也不想说了。

然后,他什么也不能说了。

那人探身过来吻住他,把他余剩的一点点坚持和不服气全都堵在喉咙里了。那人近乎蛮狠地吻他,直到他最后的抵抗全都被搅成了细细密密的喘息。那人娴熟地在固执与温柔之间切换,游刃有余,而他束手无策,一点点被人拖下进退维谷的深渊里去。

隆冬的夜,空旷的山上寒冷无比。两个人靠得极近,对方的眼神在彼此呼出的热气中炽烈而隐忍。

许承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车上的,就好像他不记得当初是怎么遇上这个人,明明只是那么一点点该死的好奇心和保护欲,怎么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程梓易开始脱他的衣服,视线却一秒也没离开他的眼睛。那种炽烈和怜惜已经燃烧成毫不掩饰的占有的渴望,无比欢喜而近乎虔诚的思慕,和一种想要证明什么似的破坏的欲望矛盾又和谐地交织在一起。许承被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的情绪劈头罩住,轰地一下,他心上坚硬的铠甲裂开一条缝来。

我怎么就碰上你了,许承怀着一颗辗转煎熬的心迷迷糊糊地想。我不需要你来保护我。我谁都不需要。

因为我是来保护你的呀,哥哥。

一滴汗水滑落到眼睛里,又沿着眼角滚落。他用力抬起身体,双手环住程梓易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直到感觉身体在热切而鲜活的温度里终于放松下来。这种亲密是那么不可思议,又理所当然。

“哥哥,你会一直在吗?”

“嗯,我在,你别怕。”

有多少人见过你外表的光鲜,有多少人在意你内里的坚忍,又有多少人看透你自己都不敢承认的软弱。

我会在,你别怕。

许承终于意识到自己早就放弃了抵抗。他不再有盔甲坚硬,他早已丢盔弃甲。从铠甲里剥落出来的一颗真心,好像新生的婴儿一样脆弱无辜。他就这样心甘情愿,不管不顾地把它捧到那人面前。

“哥哥,现在只有你能伤害我了。”他低低地叹息着说。

夜色逐渐褪去,漆黑的天幕里透出微蓝的光。

“天快要亮了,起来看日出吗?”程梓易从后面抱着他,温柔地问。那人个子很高,骨架却纤细,蜷缩在他怀里的样子好像一只小动物。

许承摇摇头,他睁不开眼睛,太累了,太疲惫,怀抱太温暖,他只想再多睡一会儿。

程梓易抓着他的手,把一个微凉的东西从他的指尖套进去。

“我们虽然没办法真的结婚,但我想要给你一个承诺。

我知道现在不是最好的时候。你工作上的难处还没有头绪,你爸爸不喜欢我,我的父母也……也没有同意,你或许还有其他很多的顾虑。可是什么时候,才会是最好的时候?如果永远不会有呢?

所以我们应该在一起,不是因为一切都好都完美,而是因为现实里永远不可能有完美。

当你遇到难处的时候,我希望是我握着你的手,跟你一起等下一个日出。”

许承睁开眼睛,举起手来细看。那戒指是银白色的细细的一条,简单干净,正是他想象中的模样。

有光从指缝里漏进来,橙红色,自遥远的地平线上升起,微弱而温暖。天空愈发得蓝,渐渐幻化成宝石般的颜色。黑暗的夜,在最后一刻,褪去一身的冷冽,温柔而怜惜地退场。日光越来越亮,那银白的戒指镀上了一层光,灿烂华美如同暗夜的流星,叫人忍不住想许个愿。

“哥哥,这日出真美。”许承迷恋地看着晨曦里新生的柔白的太阳,和那日光里渐渐氤氲开的永恒的未知。

这世上本没有童话般的结局,也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从今往后”。

所以,我们要相依为命;

而现在,如何不是最好的时候?

(完)

相关文章

  • 平安锁(续)

    *耽美预警 **前篇:平安锁 1. 熹微的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一片黑暗中,悄悄描摹着那张睡颜。光线太弱,轮廓...

  • 平安锁钮

    平安 白文印 平安锁钮 老挝石

  • 平安锁

    *一篇小练笔。耽美预警。 1. 男人站起来,双手合十,深邃的五官带着帅气的笑,礼貌而有风度地欠了欠身,抬步向外走。...

  • 平安锁的寓意

    平安锁在南红中算是比较多见的东西,南红平安锁外表红润吉祥喜庆是人们普遍喜欢的东西!那么平安锁有什么寓意和讲究呢? ...

  • 绣平安锁

    前两天头脑发热在网上买了个平安福挂件的半成品,今天终于拿出来开始绣了,这算是正儿八经绣的第一幅吧! 可是感觉好慢呀...

  • 平安锁成品

    今天又捣鼓了半天,终于绣好了,原本挺漂亮的小挂件出自我手后偏偏缺少了一点美感,越看越不顺眼,到处都是小瑕疵。 我已...

  • 一日千岛湖

    宾馆外景 登上游艇 我们乘坐梦想01 到了锁岛,鱼儿水中游 这个琵琶锁 平安锁 开心锁 ya

  • 零基础彩铅小白之平安锁

    给肚子里的小宝宝画了个平安锁,平平安安出生,平平安安成长

  • 平安夜

    平安夜里道平安, 祝福亲朋事事欢。 趁此良宵来会友, 洋为中用续情缘。

  • 【晶程恋】 你是我的小公主,永远爱你(23)

    “妈,今天早上我们打扫卫生的时候,我发现在你的抽屉里有一个小孩子用的平安锁,那个平安锁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没有?” ...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平安锁(续)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flued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