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刚开始,其他人觉得爱德华是一个大笑话。
“一只兔子,”流浪汉们边笑边说,“我们把他切细放在炖锅里煮了吧。”
或者当布尔小心翼翼地把爱德华放平在自己膝盖上时,他们中的一个就会大叫:“布尔,你有一个小洋娃娃哈?”
当然,爱德华很生气自己被叫做洋娃娃。但是布尔从不生气。他只是和爱德华一起坐着,什么也不说。很快,人们习惯了爱德华,关于他的事就传开了。所以,当布尔和露西去到另一个城镇,另一个州,或另一个全新的地方时,人们都认识爱德华而且很高兴见到他。
“马龙!”他们齐声高喊。
爱德华的全身闪过一阵暖流,他被别人认出来并且记住了。
无论那是什么,但那是在内莉的厨房里就开始了的,爱德华具有了一种新的,奇怪的能力,那就是他能坐的笔直,全身心投入到另一人的故事里去,这让爱德华在流浪汉们的篝火旁变成了无价之宝。
“看看马龙,”一天晚上一个叫杰克的人说,“他把每个字都听进去了。”
“千真万确,”布尔说,“他当然在听。”
那晚稍后一些时候,杰克过来坐在布尔身旁问他是否可以把那只兔子借给他。布尔把爱德华交给他,杰克坐下,把爱德华放在他的膝盖上。他对着爱德华的耳朵悄悄说起话来。
“海伦,”杰克说道,“杰克·朱尼尔和苔菲------她还是个婴儿。这些是我孩子的名字。他们在北卡罗莱纳州。你去过北卡罗莱纳州吗?那是个漂亮的地方。他们就在那儿。海伦,杰克·朱尼尔,苔菲。你记住他们的名字好吗,马龙?”
这之后,无论布尔,露西和爱德华去到哪儿,都会有某个流浪汉把爱德华带到一旁,在他耳边低诉自己孩子的名字。贝蒂,特德,南希,威廉,吉米,艾琳,斯基柏,费丝。
爱德华知道,一遍又一遍地说离开自己的人的名字,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知道思念一个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所以他倾听。在倾听中,他的心扉开阔了,越来越开阔了。
这只兔子和露西,布尔一起流浪了很久。差不多七年过去了,在这段时间里,爱德华成为了一名优秀的流浪者:旅途中总是高高兴兴的,居安思危。铁轨上轮子的声音变成了抚慰他的音乐。他本该永远这样在铁路线上游走的。可是一天晚上,在孟菲斯市一个铁路公司的院子里,布尔和露西正睡在一个空的货运车里,爱德华在一旁保持警戒,这时厄运降临了。
一个男人进了货运车,拿手电筒的光直射着布尔的脸,然后把他踢醒。
“你这要饭的,”他说,“你这臭要饭的。我实在看不惯你们这些东西逮哪儿睡哪儿。难道没有汽车旅馆吗?”
布尔慢慢坐起来。露西开始吠叫。
“闭嘴。”那个人说。他给了露西猝不及防的一脚,让她因惊恐而尖叫起来。
一直以来,爱德华都知道自己是什么:一只瓷兔子,一只胳膊,腿和耳朵可以弯曲的兔子。虽然他可以弯曲,但必须是在另一个人的手里才行。他自己是动不了的。那天晚上,当他、布尔和露西在空车里被发现时,他才如此深切地为自己不能动而感到懊恼。爱德华希望自己有能力保护露西。但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呆在哪儿,等着。
“说话。”那个人对布尔说。
布尔把他的手举向空中,说道:“我们迷路了。”
“迷路了,哈。你敢断言你们迷路了。”然后那个人说:“这是什么?”他把电筒光照知着爱德华。
“那是马龙。”布尔说。
“什么鬼东西?”那人说。他用靴子尖捅了捅爱德华。“情况都失控了,事情都无法控制了。不再在我的监视下了。不再了,先生。不再是由我统治的时代了。”
火车突然倾斜移动起来。
“不,先生,”那个人又说。他向下看着爱德华,说:“没有给兔子的免费车。”他转过身,猛地打开了车门,然后转回来快速一脚把爱德华踢进了黑暗中。
兔子在晚春的空气中飞过。
在他身后很远的地方,他听到了露西的万分痛苦的咆哮声。
嗷嗷嗷嗷嗷嗷,啊噢噢噢噢噢,她哭喊着。
伴随着一声极度令人惊恐的撞击声,爱德华着地了,然后,他滚啊滚,一直滚下一条长长的肮脏的山坡。等他终于停止滚动,他是背着地,往上看着夜空。万籁俱寂。他听不到露西的声音,也听不到火车的声音。爱德华看着星星,开始说星座的名字,但是他停下来了。
“布尔,”他的心在说,“露西。”
爱德华想,究竟要多少次,他都没机会说一声再见就得离开?
一只寂寞的蟋蟀开始唱歌。
爱德华听着。
他内心深处某样东西很疼。
他希望自己能哭。
第十五章
早上,太阳升起来了,蟋蟀一枝独秀变成了群鸟齐鸣。一个老太婆走下脏兮兮的山坡,正好走到爱德华身边。
“嗯,”她说。她用自己的鱼竿推推爱德华。
“看起来像一只兔子,”她说。她放下她的篮子,弯下身子看着爱德华。“只不过不是真的。”
她站起来。“嗯,”她又说。拍了拍自己的背。“我说什么来着,每一样东西都有一个用途,每一样东西都有它的作用。这是我说的吧。”
爱德华并不关心她说什么。晚上经受过的那种可怕的痛楚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同的感觉,一种空虚和绝望的感觉。
捡起我或不捡起我,兔子心想,对我来说都没区别。
老妇人把他捡了起来。
她把他拦腰对折,塞进篮子里,篮子里有杂草的鱼的味道,然后她继续赶路,边摇晃着篮子边唱歌:“没人知道我经受过的伤痛。”
尽管已然如此,爱德华还是听着。
他想,我也经受过伤痛。我真的经受过。很明显伤痛还没有结束。
爱德华是对的。他的伤痛并未结束。
老太婆为他找到了一项用途。
她把他吊在她菜园子里的木杆上。她把他的天鹅绒耳朵钉在木杆上,让他的胳膊摆开就好像他在飞,还用线把他的手掌缠在木杆上。除了这些酷刑而外,木杆上还有锡盘。它们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在晨光中发出刺眼的光芒。
“在我心里,毫无疑问你能吓跑它们,”老太婆说。
吓跑谁?爱德华很困惑。
鸟,很快他就知道了。
乌鸦朝他飞来,发出尖锐刺耳的鸦叫声,在他头顶盘旋,俯冲到他耳边。
“加油啊,克莱德,”老妇人拍着手说,“你必须表现得凶残些。”
克莱德?一阵强烈的厌倦感向他袭来,他甚至觉得自己也许能够大声叹息。怎么这个世界就这么不知疲倦地喊错我的名字呢?
老妇人又拍了拍手。“加紧工作,克莱德,”她说,“把那些鸟都吓跑。”然后她走开了,走出了菜园,朝她的小屋走去。
那些鸟契而不舍。它们在他脑袋周围飞来飞去,拉扯着他毛衣上松了的线。尤其是有一只大乌鸦,绝不让爱德华清静。它栖息在木杆上,在爱德华左耳边尖叫着:嗷,嗷 嗷,毫不间断。当太阳爬得更高,阳光更明媚尖锐的时候,爱德华有些眼花缭乱。他把大乌鸦错认成了佩雷格里纳。
他想,来吧,如果你想的话就把我变成疣猪吧。我不在乎。
嗷,嗷,佩雷格里纳乌鸦叫着。
最终,太阳落下去了,鸟飞走了。耳朵被钉在木杆上吊起来的爱德华抬头看着夜空,他看到了星星。但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看着它们却并不觉得舒服。相反,他觉得不真实。你孤孤单单的在下面,星星好像在对他说。而我们高高在上,和自己的星座在一起。
我被爱过,爱德华告诉星星。
那又怎样?星星说。现在你孤身一人,那又有什么不同呢?
爱德华想不出答案来回答这个问题。
最后,天空亮起来,星星一颗一颗消失了。那些鸟又回来了,老太婆也来到了菜园。
她带来一个男孩。
注:本翻译作品为作者个人原创,原文为英文原版书<The miraculous journey of Edward Tulane>,出版社为CANDLEWICK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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