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是真的死了

作者: 黄三顺 | 来源:发表于2018-02-10 20:46 被阅读165次

死的人是真的死了,活的人却没有真正活着。

(一)

团子是隔壁幺爸家的儿子,他是幺爸的父亲,也就是团子的爷爷,我们从小就叫他团子爷爷。

幺爸和父亲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团子爷爷是父亲的继父,理论上也是我的爷爷,但我家兄妹三从没叫过他一声爷爷。

团子爷爷是村里出了名的糟老头,懒惰、贪生怕死、碌碌无为是村里所有人为他贴的标签,但在我眼里,一个“可怜”就概括了他的下半辈子。

起初,团子爷爷和幺爸一家住一起,十几年前的乡村,幺爸家和村里大多数家庭一样,还是瓦房,土泥墙。后来,随着乡里副业发展,瓦匠、包工头、插秧工……成了村民们挣钱的主要途径,家庭收入逐渐能够解决一家老小的饥饿问题。乡里家家户户逐渐推翻了土泥瓦房,新修了一层式的红砖房子。幺爸家也由瓦房搬进了砖房,土泥墙就留给了团子爷爷。

团子爷爷夏天总是穿一件灰色的polo汗衫,一条褪色的黑长裤一直拉到腰际上方,裤腿上错乱地分配着几个指尖大小的窟窿,那是吃烟时被烟头烫的。衣服的下边缘被毫无规则地塞进裤子里,一条掉了皮的黑色皮带紧紧勒住裤腰,给人的唯一感觉就是裤子是不会往下掉的。

尽管天气很热,他也总是缩着脖子,好像周围一切随时要向他进攻似的,他随时做好着防御的准备。除了脖子,他的腰背似乎和常人有些异处,因为他从不把腰背伸直,那佝偻着的背和腿部之间形成120度的弧角,不多不少。整个腰像是有人故意给掰弯了似的,弯得有些费力,却又那么顺其自然。因此,约摸60岁年纪的团子爷爷,从后背看总给人一种八十岁的错觉。

团子爷爷每天晚上都会到我家院子乘凉,“我端个椅子坐一哈!”他来了,见门边有空的椅子,又没人坐,他就自个哆哆嗦嗦将椅子搬到院子边缘坐下了。门边没椅子的时候,他就左右打量一下,弯着腰站着。父亲母亲不爱搭理他,我和阿姐总是见不得人冷漠的,来了就会招呼他自己搬凳子坐下,他这才眯着双眼,笑嘻嘻对着我和阿姐胡乱嘀咕着几句什么,蹑手蹑脚走到屋内搬了一个牛皮筋做的简易椅子,这个椅子用三块宽的牛皮筋钉制而成,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有多少年历史,只知道打我记事起,它就在我家里,像是一个不离不弃的家庭成员。椅子虽然可以收缩,拿起来也轻巧,但平常家里少有人坐它,因为它没有靠背,坐久了身子自然是不舒服。

院子里,父亲母亲阿姐和我端着饭碗吃饭,门前是水田,夏天秧苗长高了,密密麻麻一大片。母亲说,草多的地方蚊子多,那些蚊子就喜欢躲在草丛里。于是,每到晚上乘凉的时候,那些蚊子就从秧田里钻了出来,开始附在我们身上“吸血”,所以我们通常是不坐的,就是吃饭也得一只手端着饭碗,一只手拿着筷子,吃两口后又急忙抽出手来拍身上的蚊子,然后跳着走着一碗饭就吃完了。有时候蚊子被拍个正着,血肉模糊粘在腿上,“这都是我的血啊!”被咬的那人说,然后一把将贴在腿上的蚊子抹去,拍拍手去厨房盛饭了。

团子爷爷总是随身携带一把芭蕉扇,扇叶快掉完了,就剩几根芭蕉的茎互相连接着。他好像不怕蚊子咬似的,总是坐在院子边缘某个角落,挽着裤腿,不起身也不走动,偶尔用芭蕉扇在腿部两侧拍两下,做出一副赶蚊子的姿势。父亲母亲跟他没话聊,他显得无聊就爱对着我和阿姐说话。

“小雪愣是好,不管说莫子(mozhi)都是一副笑脸,你明儿命好,兜人喜欢。”(“莫子”是家乡的一种方言,就是“什么”的意思)。父亲母亲仍旧不搭理他,因为夸的是我,阿姐也不愿意搭理他。就我从小虚荣心强,有人夸我,必然是欢喜的。但我知道他是没话找话说,所以也就呵呵对着他笑了两声,表示我在听他说话。

团子爷爷便以此作为话题的开头,得知没人反感他,他就继续往下说。

“那个李家强屋里的小女子才十二岁就不得了啊,那些亲戚来了,她一个人半会儿就做了满桌子大菜,整整一大桌子,没得人帮忙,你说她明儿厉不厉害!”他说着还用手比划着那桌菜有多少,他自然是很羡慕的,除了赶上村里某户人家红白喜事可以吃到鸡鸭鱼肉一大桌菜,平日里他是吃不到的。

“会弄饭就能干啊?会弄饭有什么用!”我和阿姐瞬间反驳了他的话,我们都不太会做菜,但在村里家家户户都知道我们读书成绩好,并且我们一致觉得女孩子家务做得好,饭菜做得好没有什么用处。团子爷爷说的那小女子是村民李家强的女儿,因为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她是最小的,再加上平时做事猴急狗跳的,不像个女孩子,村里人都叫她小女子。她读书成绩差,又不像个女孩子那样爱干净,因此,我和阿姐是不喜欢她的。

见我和阿姐都不爱听他说这类话,团子爷爷又转到其他话题。

“哈个咋(我的天),晚上就吃楞个一点啊,你们果然也是姑娘哦!”老一辈的人称村里年轻女孩为姑娘。团子爷爷见我和阿姐饭量小,就故作惊讶地说上这么一句,仿佛我们饭量小就是做了一件很不对头的事情,值得被大家批评。然而每逢我们吃饭,他都会反复重复这一句,只因他再也找不到多余的话题。

除了父亲,团子爷爷有两个亲身儿子,也就是我的幺爸和二爸。但儿子媳妇们都不待见他,平日里总对他冷眼相对,要是他当着大家的面说了一句不中用的话,就必定会遭到媳妇们的白眼,并用尖酸刻薄的语言回击他。因此,他的话越来越少。儿子媳妇们全当他是个外人和累赘,要不是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牵连着,若对他不管不顾,势必会遭到村民的非议和唾骂,传到村里大家会说他们是不孝子,一家人的脸面就全丢了。所以,他们和团子爷爷之间就以这种“奇怪“的方式相处着,对儿子媳妇来说,团子爷爷就像一块想甩也甩不掉粘在身上的口香糖,对其讨厌却又粘着自己不放。反倒是我们一家对他友善多了,家里来客了做好吃的了就会叫他,碰见父亲喝酒的时候,父亲也会招呼他坐下喝点小酒,吃两粒花生米。因此,团子爷爷有事没事就爱往我家跑,有话就说,没话说的时候就一个人静静坐在角落,或打瞌睡,或观察我们的日常。

(图片来自网络)

(二)

冬天到了,团子爷爷由汗衫换上了粗布棉衣,棉衣胸前的拉链总是敞开,不知道是拉链坏了还是他自己从没有想起过要把拉链拉上,也没有人注意。棉衣里面穿着几件老式的圆领羊绒衫,可能是大儿子不要了送他的,也可能是幺儿子随手一扔,他给捡起来的。总之,里里外外穿了五六件的样子。

整个冬天,团子爷爷头上一顶雷锋帽从没离开过头顶。雷锋帽戴了很多年,绿色的布料已经褪成灰白了,四周包裹着的四片毛绒布料已经起球,一根一根绒毛黏在一起,像一个月没有洗过的头发。戴着雷锋帽的团子爷爷头显得特别大,加上身上穿着宽大厚重的衣服,脖颈部分则显得特别细,从头到脚呈现出一种“粗—细—粗—细”的结构。

我家开了一个小商铺,几块木板互相组合,搭个架子,就成了一个像样的小货架。货架虽小,但却包揽了各种零食(辣条、棒棒糖、泡泡糖、快餐面、动物饼干……)以及香烟、药物、白酒啤酒和各种生活日用品。因为常有村民来买东西,买完东西,父亲母亲就会招呼他们坐着喝喝茶聊聊家常,往往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上一家还没走,下一家又来了,于是,家里变得越来越热闹。父亲母亲于是买了几副麻将,添置了几个小木桌,那些邻居闲得无聊就会凑成一桌打麻将,五毛或一块一圈,不会输太多,也不会赢太多。只不过打着打着就上瘾了,从早上打到晚上,饿了自然就在我家买个饼吃,或是买一袋方便面泡了吃。手头稍微阔绰一点的,便会在方便面里再加一根五毛的火腿或是辣条。老一辈的爱喝点小酒,便会买一瓶小瓶装的诗仙太白,边嚼着饼边喝酒,手里搓着麻将,嘴里还在喊着“杠上花、单吊二筒……”

随着麻将的兴起,后来村里又流行掷骰子。我家于是又买了好几副骰子,准备了一些陶瓷小碗和板凳桌子,供大家掷骰子。掷骰子和搓麻将不一样,一轮输赢很快,气势也更大,人们都爱站着围成一桌,掷骰子的人本就两三个,但围观凑热闹的却有七八个。每到春节前夕,种地的村民也闲下来了,在外打工的也回家过年了,这时候掷骰子的人是最多的。

团子爷爷不识字,麻将上的一二三四和各种复杂的符号他不认识,但骰子上的一二三四五六点他能数的清。所以,他不打麻将,却喜欢掷骰子。

“六六顺哦两把抓哦……”

团子爷爷一把抓起骰子扔在瓷碗里,动作很浮夸,两眼盯着旋转落下的骰子,就像期待着立马中彩票一样紧张和惊喜。三颗骰子互相碰撞发出叮叮砰砰的声音,一瞧,是个“一二三”,团子爷爷脸色大变,气愤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块钱,啪一声扔在桌上。

“去他妈的三七二十一哦,个咋地,今天这手气不行。”说完团子爷爷从围观的人群中钻了出来,整理整理衣服口袋,静悄悄地走了。

“这个老头子输不起,输一盘就走了,没意思,生怕多掏点钱……”团子爷爷走后,剩下的人议论纷纷,有嘲笑的,有蔑视的,有同情的,还有继续喊着“六六大顺”的。而团子爷爷因为输了这几块钱,又要心疼好几天了。但几天过去了也就好了,他又开始钻到人群中挽起袖子将骰子一把扔在瓷碗里,嘴里喊着“六六顺哦两把抓哦……”

这是他唯一可以不用干活、不费体力挣点手头钱的方式,却不料盘盘皆输。

团子妈也喜欢打麻将,常常在我家一坐就是一天。团子也就跟着她在我家待一天,午饭时间到了,团子偶尔就跟着我家凑合着吃一点,有时团子妈会给她一块钱,在我家买一包快餐面(即现在的方便面)泡着吃,五毛钱的快餐面是直接嚼着吃的,一块钱的则多了一包油料,大多用来泡着吃。而团子妈自己是啥也不吃的,她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节省。团子将一碗泡好的热气腾腾的快餐面放在椅子上,自顾自地蹲在地上吃起来。

“你给我好生点吃,别把汤洒在衣服上了,听到没?”团子妈边摸麻将边对着团子训斥两声,要是输钱了,她语气显得更凶,要是赢了点,声音则变得温柔许多团子则像个姑娘一样,慢吞吞地吃着快餐面,一来害怕汤汁溅到衣服上被母亲骂,二来吃慢点就可以吃得久一点,毕竟若不是团子妈为了打麻将没时间做饭,平日里是吃不到这种一块钱的可以泡着吃的快餐面的。

团子爷爷看见团子大口大口吃得正香,团子喝一口面汤,团子爷爷就好像跟着咽一口口水。他向来是没有吃过这种东西的,闻着很香的快餐面在团子爷爷眼里就像是富家人才能吃得起的“洋气”美食。

“听说快餐面泡了吃汤有蛮好喝,晓得是不是滴啊!团子你说是不是滴啊?”团子爷爷终于忍不住了,向自己孙子问道。

“是有蛮好喝啊,你尝一口嘛!”团子将碗递给爷爷,团子爷爷笑眯眯地接过一碗快餐面,如获至宝,开心地合不拢嘴。

“我就喝一口汤,就喝一口,我又不吃你的面,你个国人吃面!”团子爷爷好像害怕周围人说他抢孙子的饭吃似的,一个劲儿解释道,又或许是害怕被团子妈瞧见,日后势必遭到更多唾骂。

“你喝撒,你个吃面咯!”团子嫌爷爷啰嗦,喝口汤还要嘀嘀咕咕解释半天,就催促着他快点喝。

“个咋地,还是好喝耶!我就喝一口,你快点吃!” 团子爷爷不敢大口喝,就轻轻喝了一口,立马把碗递给团子,用一只手一把抹掉了嘴角的汤汁,自顾自地享受着,仿佛终于实现了心中一个美好愿望。

(图片来自网络)

(三)

村里,每月逢“二五八”(日期的最后一位数字是二、五或八)就是村民赶场的日子,老家称赶集为赶场。这天,家家户户都要盘算家里缺什么东西,油盐酱醋茶是否还有,孩子的衣服鞋子是不是该添了,洗衣粉、肥皂、香皂还可以用几天,猪饲料是不是也快完了……总之,无论家里缺不缺东西,大家都会扣着脑门盘算几样出来。然后一清早就起床煮好猪食,喂了猪,接着匆匆吃完早饭,开始给孩子换衣服,扎辫子,最后留出时间自己收拾打扮。集市上人多,不比得村里,总是要穿得体面干净才像话。于是,等一切收拾完毕,全家大大小小则穿得整整洁洁往集市走。有喜欢热闹的,经过邻居家时往往会叫上邻居一起,你等我我等你,然后凑成一大路子,仿佛一支参加盛大活动的队伍。

团子爷爷也不错过每一个赶场的日子,出门前,他也会“收拾打扮”一番,不过即使他很努力地收拾,也没有人能感觉到变化,大家也不在意。赶场时,他总是背上扛一个麻布口袋从我家门前经过,步履匆匆,也不朝我家屋里看,仿佛一旦被我们盯上,就会被拦路打劫,抢下他那一麻布口袋的“宝物”一样。但他那麻布口袋里背着什么,我们从来都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每到天快黑时,他又背着一麻布口袋回来了,这时脚步比去的时候要慢许多,或许是逛了一天累了,或许是麻布口袋里的东西太多了,压得整个身子走不动了。

后来时常听村里人闲聊,每逢赶场,团子爷爷就带着掷骰子赢的钱到集市老街的角落“找小姐”去了。回来没钱了,就又开始省吃俭用,继续钻进人群中掷骰子,嘴里大声喊着“六六大顺哦两把抓哦”……

(图片来自网络)

(四)

有时候团子爷爷也会做一些让人出乎意料的事。

夏天,村里的瓜果开始拼了命地生长。黄瓜们那青绿色的藤蔓从墙角边的土泥堆里冒出来,顺着墙壁一鼓作气窜到了猪圈顶端的瓦檐上,开出黄色的花骨朵。黄色、白色、黑色的蝴蝶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蜜蜂在花间嗡嗡作响,不一会儿忽然没了声响,它一定就是落在花朵上了。黄瓜从枯萎的花瓣里伸出头来,从拇指大小逐渐长成孩子的胳膊大小,那又粗又圆、中间白两头青的、笔直挺拔的就是大家眼中最好的。待黄瓜长成这个模样,村民们就拿着小花篮子一个一个将它们摘掉,回家用菜刀削成一块一块的,放点酱油、醋和辣椒搅拌,满满一大碗,下着午间的稀饭,一咬一口脆,那是不少村民爱吃的一道菜。至于剩下的都是些歪瓜裂枣或是还未长大的,但蔬菜比人成熟得快多了,今天还是个大拇指,过几天就变成粗胳膊了。

但村里的人一辈子都是一个模样,身体不会长了,心也被永远困在了村里,出不去,也不想出去。

除了黄瓜,还有菜瓜。菜瓜比黄瓜粗,但比黄瓜短,用来切成片凉拌或是油炒都是我的最爱。菜瓜也是绿的叶,黄的花,藤蔓上生着扎手的小刺,如果不是看到果实,根本无法分辨出它和黄瓜藤蔓的区别。在我家院子左边,有一块三角形的旱田,早些年里面常种些玉米、黄豆,后来改种甜菜和蔬菜了。一到夏天,那些四季豆、菜瓜、番茄、南瓜……个个都你追我赶,竞相生长,最后所有的藤蔓都缠到一起了,在番茄丛中能摘到几个菜瓜,在菜瓜丛中能摘到几个南瓜,而在四季豆藤蔓的顶端还能发现一个黄瓜。蜜蜂和蝴蝶们也乐不思蜀,迎着烈日,在热闹的田间飞来飞去,发出嗡嗡的声响。一个夏季就在这些绿意盎然的蔬菜和蜜蜂们的追逐打闹中度过了。

后来大了些,父母外出挣钱了,家里便没人再种这些蔬菜了。三角形的旱田给了邻家大婶,大婶勤快的时候田里还能看见几个不成样的黄瓜,不勤快的时候就让田地荒芜着,一年,两年,直到里面生满了杂草。

暑假的时候,常常就是我和阿姐在家。团子爷爷依然爱到我家串门。

“对门那小院子里的菜瓜,你们要吃就自己去摘,我懒得很,又没浇粪又没施肥,它要长怎样就怎样……这不,还结了不少呢……”团子爷爷很自豪地聊着他的瓜,一向很懒惰的他似乎因为种了一些瓜而让自己变得勤快、中用了起来。

“要得。”我和阿姐总是这样回答,但从没有去他的地里摘过瓜。一来因为对门小院子离家有点远,二来觉得虽然他嘴上反复说着让我们去摘他的瓜,但倘若我们真的去摘了,他或许会为他的瓜心疼许久,也或许会拿这件事说一辈子:他们吃了我种的瓜。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我和阿姐早早起了床,推开堂屋大门,竟发现两个又粗又圆的菜瓜躺在我家屋檐下的石阶上,贴着墙壁稳稳当当地躺着,不向左边滚,也不向右边滚,一个还是青绿色的,另一个已经开始变黄了,但应该都是田地里数一数二大小的了。

“肯定是团子爷爷送来的。”我和阿姐瞬间就猜到送菜瓜的人是团子爷爷。当时,我心头竟然产生一丝丝莫名的伤感和难过。那个平时大家所说的懒惰、贪生怕死、畏畏缩缩的团子爷爷在我眼里显得可怜可笑却又可敬。他一定是很早就起床去地里摘菜瓜了,他一定是觉得我和阿姐不好意思去地里摘别人的瓜,他也一定是觉得我们看不到他的诚意……

后来,接连几天团子爷爷都没有到我家来串门。再过几天,大家都把这事忘了,他自己兴许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了,依然和往常一样,有事没事就往我家跑。

(图片来自网络)

(五)

“哎,胳膊也痛,背也痛,估计是活不长了,要往土里钻了!哎……”团子爷爷每次踏进我家院子,嘴里都在不停地叫苦。说完后长叹一口气,又像是在呻吟一般,故意放大了声音好让我们全家人听见。大家都知道他是个贪生怕死的人,身体若有些许不舒服就会被他用动作和表情夸张地表现出来。所以,每当他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己生病了或是哪里不舒服了,都没有人在意,更不会有人关心。

“能有多大个事,看他装作那副样子!一天要死不死的!”村里人总是这样评价他的行为,对他嗤之以鼻。

后来在外地上学,一年很少回家,与团子爷爷的接触也少了起来。记得有几次,爸妈在电话里提到团子爷爷生病了,据说几天都吃不下饭了,我仍然是觉得好笑,“他一定又是装的,每次都说自己要死了,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我在电话里对爸妈说道。

“这次可能有点严重,你幺爸、幺婶、二爸都连夜买票回家了。”爸爸在电话里补充说。

爸爸的这句话本来已经说服我相信团子爷爷这次确实病得很严重,但没过多久,据说幺爸、幺婶回家照看了几天,团子爷爷又没事了,于是他们又买了票赶了几天大巴回到了上班的地方。这接连几天一去一来买票坐车可把幺爸幺婶折腾惨了,一来车费花得冤枉,二来坐车坐得难受。

再后来,在我上大学期间,再次听爸妈说团子爷爷不行了,幺爸、幺婶再次连夜赶回家,这次还包括二爸、二婶及我的两个堂兄弟,爸妈因为实在买不到车票便没有回去。

我依旧在质疑团子爷爷是不是真的病得很严重,我曾一度相信像他那样每天都在提到病痛、死亡的人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真死的,况且我总以为他才六十多岁啊。

而事实是这次他真的死了。

他也不再是我眼里六十多岁的团子爷爷了,在我从初中毕业,再到高中、大学毕业,最后到参加工作,中途也经历了十多年,我长大了,而团子爷爷已经是一位接近八十岁的空巢老人了。八十岁的身体是抵不过病痛的折磨的,何况在他生病期间没有一个子女亲人在身旁,只有听到他快死的消息,大家才会迫不得已赶回家。

这次团子爷爷是真的死了!

村里再也没有一个贪生怕死的团子爷爷了,我一辈子也见不到团子爷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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