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条(《答顾东桥书》之七)原文节录:
来书云:“人之心体本无不明,而气拘物蔽鲜有不昏。非学问思辨以明天下之理,则善恶之机、真妄之辨,不能自觉,任情恣意,其害有不可胜言者矣。”
...夫学问思辨行皆所以为学,未有学而不行者也。...尽天下之学,无有不行而可以言学者,则学之始固已即是行矣。...非谓学问思辨之后而始措之于行也。...盖析其功而言则有五,合其事而言则一而已。
...
是故知不行之不可以为学,则知不行之不可以为穷理矣。知不行之不可以为穷理,则知知行之合一并进,而不可以分为两节事矣。...夫学问思辨笃行之功,虽其困勉至于人一己百,而扩充之极,至于尽性知天,亦不过致吾心之良知而已。良知之外,岂复有加于毫末乎?...
顾东桥说,心的本体本来明清纯粹,但世俗的人们因气拘物蔽,很少不糊涂的,所以《中庸》说:“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不学问思辨以明白天理,在现实中就不能明辨善恶、真妄,从而任情恣意,危害无穷。
王阳明回应称,这些说法似是而非,都是朱熹之说带来的弊端。“学问思辨”与“行”是密不可分的,都是治学的一部分,治学没有不包含“行”的。
比如说孝,必须辛勤劳作,赡养父母,在亲自实践中奉行孝道,难道空口白话就可以治孝道吗?比如学射箭,必须张弓挟矢,射中箭靶;比如学习书法,必须铺纸执笔,蘸墨挥毫。天下所有的学问,没有不实践而可以称得上学的,所以从一开始学就是实践。
笃者,老老实实、一心一意。所谓“笃行之”,就是反复实践,无有松懈之义。在学习的过程中一定会遇到疑问,所以就要问,故问就是学,问就是行;遇到疑问,就要思考,故思就是学,问就是行;遇到疑问,就要辨析,故辨就是学,辨就是行。辨析一定得弄得明明白白,思考一定得细致周详,提问一定得洞察问题,学习一定得有进步,因此一刻也不能松懈,这就是“笃行”。而不是说,学问思辨之后,再付诸于行。
所以,就学会某事而言,称为学;就解除疑惑而言,称为问;就融会贯通而言,称为思;就洞察精微而言,称为辨;就落实到行动而言,称为行。从不同的角度,治学可以分成这样五个方面,其实五者是一体的,都是学,学就是心与理合一,知与行并进。
顾东桥把“学问思辨”作为穷尽天理的手段,却不说“笃行”,这是把“学问思辨”视为“知”,穷尽天理与行无关。天下哪有不实践的学习,哪有不实践就可以穷尽天理的呢?
程颢先生说:“只穷理,便尽性至命。”这句话其实源自《易经·说卦》“穷理尽性,以至于命”。王阳明认为,程夫子的意思,真正穷尽天理了,自然就尽性知命了,就是内心纯乎天性了,就一尘不染了。王阳明是从结果上去解释程颢这句话的,如果从过程上去解释,那么就是朱熹格物致知的含义。
王阳明说,所以只有行仁到极致,才可以说尽得仁之理,才是穷尽仁之性;只有行义到极致,才可以说尽得义之理,才是穷尽义之性。治学能达到穷理的境界,却不需要付诸于行,天下没有这样的事。
所以,不实践就不可以治学,不实践就不可以穷理,知行一定是合一并进的,不可将它们分开为二。
王阳明说,心外无物,万事万物之理都在心中。顾东桥一定要说“穷天下之理”,无非是认为,世俗之人的内心良知不足,需要在心外事物上广泛学习,以补益内心的不足。这就把心和理一分为二了。
《中庸》说:“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就是说笃行不已,不断扩充良知直到极致,也就是尽性知天,不过是回归本心罢了,对心之本体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添加。
一定要说“穷天下之理”,就是不懂得反求诸己的道理,如此误入歧途,不知从探求内心的良知着手,怎么可能在现实中明辨善恶和真妄呢?
顾东桥说世俗之人“气拘物蔽”,他自己就在知行问题上被朱熹的说法束缚蒙蔽了。要去除“气拘物蔽”,不从内心开始,却从外求,犹如视力不明不去服药调理,而从眼睛之外去追求光明,这怎么可能得到呢?
至于“任情恣意之害”,也不过内心良知被蒙蔽罢了。
王阳明对他认为的错误观点的批驳,向来是绝不放过一字一句,这是他的一贯做法。他对顾东桥说,你这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不容我不一一分辨清楚,你不要说我太苛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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