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玄双剑

作者: 肆夕 | 来源:发表于2021-04-26 12:35 被阅读0次

    (一)

    深山的夜晚,月光朦胧,像是隔着一层薄雾,洒了一地冷清。拨开丛林,有一幽居隐于其中,苍白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恰好映在墙上所挂的宝剑上。

    宝剑发出幽幽红光,微微颤动,仿如悲鸣,转瞬过后恢复平静,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般,夜还是那般宁静且漫长。

    宁漳城门口,一身清冷的紫衣女子手执宝剑,牵着高头骏马,走进城里,在集市里四处观光,随后不徐不疾地绕进一条深幽古巷,在一家当铺门前停下。

    “当铺无名,藤蔓绕花。”紫衣女子轻喃,展颜一笑,冲里头大喊,“时一,小银子,我看你们来啦!”

    一人一犬从当铺走出,时一满脸烦躁:“何人一大清早吵吵嚷嚷!”

    时银子看清来人后,猛地扑进紫衣女子怀里,“瑶姐姐,你怎么来了?阿银好想你!”紫衣女子撸了撸他那头松软的银发,哈哈大笑。

    “啧,我还当是谁?原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范大人,怎么不躲在你的深山老林里玩弄那些破铜烂铁,倒跑我这儿来了?”时一倚在门前,一副怼死人不偿命的模样调侃道。

    显然紫衣女子早已习惯,笑眯眯的,“怎么?见到老友就这态度?我一弱女子风尘仆仆好不容易来到此处,不请我进去坐坐喝杯茶?”

    “弱女子?”时一白眼,示意时银子将那高头大马牵到隔壁老王家的马厩栓着,转身邀女子进了当铺。

    “你堂堂组织三绝之一,怎么连个马厩都没?”

    “我不养马,要那马厩作甚。”况且便是她有马厩,也得把马牵过去隔壁。

    隔壁开珠宝店的老金,自己赚得盘满钵满也就算了,还常常跟时银子大讲经商之道,害得那傻乎乎的时银子被洗脑,回来便逼她努力进取。如今她用一下老金的马厩,吃一点他家饲料过分吗?

    谈笑间,两人来到了当铺后院,女子但见白兮悠然于院中饮茶,不禁讶然,不解看向时一。

    时一耸耸肩,走向白兮,“都是同僚,不用介绍了吧。”

    “不知范瑶大人前来,白某有失远迎。”白兮虽嘴上说着客套话,却一动没动,自顾自喝着茶。

    “不敢,是范瑶不知司法大人在此,唐突了才是。”范瑶拱手行礼,却本着能避则避的心态,不打算靠近白兮,不料时一却冲她喊到,“过来坐呀,站着干嘛!”

    随后向白兮讨来一杯茶,放到范瑶面前,“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快说。”

    范瑶皱了眉心,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早些年拜托你那事,可还记得?”

    “前断时间,玄血剑有了动静。”范瑶继续道,皱起的眉头略微舒展,“或许,他要回来了。”

    (二)

    夜幕降临,街道上华灯亮起,而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城中心那花楼,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身穿低胸艳色纱裙,扭动那仿佛一扭便断的细腰,对着来客笑得花枝乱颤,楼内歌舞升平,香烟缭绕,给人一种似真似幻的错觉。

    这边纸醉金迷,欲仙欲死,谁能料,城的那边却陷入人间炼狱,血流成河……

    大清早,城中大户周家门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昨日半夜时分,周府后院突然起火,一群山匪持刀杀入,将周家洗劫一空,府中上下早无一生还。熊熊大火烧了一夜,闻讯赶来的官府差役忙活了半宿,好不容易才将火扑灭,如今空气里还弥漫着难闻的气味,仿佛在泣说着昨夜的惨烈。

    听闻只有那不成器的周家小公子,在花楼流连忘返,彻夜未归,反倒逃过此劫。

    “没想到一夜之间全没了,那强盗真是没人性啊!”

    “可不,一场大火全给烧了,都不知还能不能找到尸骨,实在可怜!”

    “幸好还有个遗孤,周家不至于绝后!”

    “指望那纨绔子弟周衍?知道他为何逃过一劫吗?府中惨遭灭门时,他在那牡丹花下,一夜风流呢!”

    “别说了,指不定他能听见。”

    人群里,本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几人同时看向周家大门方向。

    一名华衣男子零丁一人站在门前,华冠束起的头发不知何时变得凌乱,他目光呆滞,愣愣看着衙差将那一具又一具烧焦的尸体搬出。

    那人,正是众人口中的周家遗孤——周衍。

    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上前,动作极慢,仿佛每走一步都耗尽他全身力气,最后停在了一具尸骸前,他努力控制在剧烈颤抖的手,想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旁边的衙差见他这般模样,心有不忍,阻止道,“周公子,你还是别看了,死相可怖。”

    周衍像是没听见般,一寸一寸掀开那白布,尸体早已烧得面目全非,连一旁的衙差都差点忍不住作呕,周衍却像是没事人般,不哭不语,只是握着白布的双手一寸寸收紧,重重跪在地上,磕下三个响头,抬起头时,额头已磕破,鲜血顺着他的鬓发流了下来。

    他认得那具尸体,是他的娘亲。她戴着的那双耳坠,正是前个月娘亲寿辰时他特意找工匠打造的,世上仅此一对,娘亲很喜欢,日日戴着。

    他曾答应娘亲,“若娘亲喜欢,阿衍再送十对八对给您。”

    “无论阿衍送什么,娘都是这般喜欢!”娘亲轻轻拍拍他的手,随后笑得像吃了蜜般在镜子前摆弄了好一会儿。

    周衍不知自己何时游荡在大街上,滂沱大雨将他浑身打得湿透,雨水落在他混沌的眼中,又流了出来。

    自那天后,城中再无周家,也再没有人在城里见过那个不成器的周家小公子。

    (三)

    不知走了多少路,周衍脚底早已磨破了水泡,每走一步都痛彻心扉,但他已习惯了这种痛,正了正头上斗笠,眼前是一条直通云深之处石梯,他眼中终于闪出一丝希望,拄着那根半途中捡来的木棍,支撑着身体,一步一步登上石梯。

    他还是纨绔子弟,逍遥渡日的时候,曾听过一个市井传闻,传闻这云山之上住着一位绝世高人,高人武功高强,若能得其指点一二,定能武功大涨。

    从前,他把这传闻当作无稽之谈,笑笑便罢;如今,却成了他绝望里的一道光。习得绝学,手刃仇人,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支柱。

    石梯之上,是一大片梅林,鸟语花香,微风拂过脸庞,携起那漫天落英。

    终于爬上来了,周衍精疲力竭躺在地上,仰望着云山之上那片蓝天,半眯着双眼,喘着粗气。

    “你是何人?”

    不知从哪传来的女子声音,周衍吓了一跳,拄着身旁的棍子起身,警惕环顾四周,却发现除他之外,再无别人。

    “何人?别装神作怪,出来!”周衍拽紧手中棍子,故意提高音量,以掩饰自己的紧张。

    “你闯入我的住处,却不知我是何人?”

    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周衍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丢了手中棍子,脸色大喜,“在下周衍,不是有意打扰前辈,实在是有事相求,望前辈念我走了数个日夜才到此的份上,现身见在下一面。”

    四周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刮起一阵大风,云雾散去,梅花丛中现出一室幽居。周衍揉了揉眼睛,深吸一气强装淡定,朝那幽居走了过去。

    只见一名穿着飘逸紫衣的女子侧身立于梅花之下,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头发在风中微微扬起,眼眸清澈如一汪泓水,让人一见便觉如沐春风。

    “公子来此,所为何事?”

    周衍不曾想过高人竟是一名女子,愣了愣神,随后晃晃脑袋回了神,朝女子单膝跪下,“周衍唐突,求前辈收我为徒。”

    女子侧目,眼波微转,审视一下眼前说要拜师的少年。连日颠簸在他的脸上蒙上了倦态,本就纤细的身材更加消瘦,但丝毫不影响少年的俊朗,反倒增添了几分柔美之态。

    虽说少年长得深得她心,但她并不想麻烦,“我不过是个铸剑的,哪会什么武功,公子说笑了,请回吧!”说罢,紫衣女子轻拂衣袖,转身进屋。

    周衍一把扯住女子的衣角不肯松开,目光如炬,“我已无家可回。”

    女子侧身看了眼周衍,嘴角微微勾起,再转身时,周衍的手不受控制地放开了衣角,“天色已晚,若公子不嫌弃,可歇息一宿,明日便下山吧。”

    周衍看着自己微微抖动的手,是那人用内力震慑所致,她果真是传说中的绝世高人!周衍微微仰起头,嘴里呢喃了一句,爹娘,孩儿定会替周家上下报仇!

    第二天起来,那绝世高人不见了,周衍找遍了梅林,仍不见她的踪影。

    直到日落时分,才见那人缓缓归来,脸色有几分苍白,仔细一看,那人手臂竟受了刀伤,染红了华丽紫色长袍。

    “发生了何事?为何会受伤?”周衍上前,扶住女子,欲查看他的伤势。

    “你怎么还在?”女子蹙眉,“不是让你离开了?”

    “我先替你包扎伤口。”周衍不顾女子反对,直接把他拉进屋内,找到药箱,为她包扎。“疼不?你这几天不便用力,我留下来照顾你吧。”

    “这点轻伤,何足挂齿!”前话未落下,绷带被人稍微用力一勒,她吃痛皱眉,“嘶~”

    “不是不痛?”周衍冲女子道,一脸奸计得逞的坏笑。

    女子别过头,不再说话。

    “你伤势痊愈之前,还是让我留下吧。”周衍也不给女子插话的机会,继续道,“你唤什么?即便不收我这个徒弟,也能告诉我名字吧。”

    “范瑶。”

    周衍抬头,刚好对上范瑶的目光。无妨,来日方长,偏不信找不到机会让她改变心意,收他为徒。周衍如此想着,忍不住冲范瑶咧开嘴,一个劲傻笑了起来。

    范瑶一愣,深深蹙眉,这人莫不是个傻子吧?

    (四)

    周衍后悔了,这人绝对是个腹黑,使得好一手欲擒故纵。明明之前还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没过几天便本相毕露,真把他当作贴身丫鬟一般,呼来唤去好不客气。

    “阿衍,茶凉了。”

    “阿衍,这菜咸了点,下次注意。”

    “阿衍,替我锤锤肩。”

    “阿衍,风大了,替我拿件披风过来。”

    “阿衍,愣住干嘛,给我披上!”

    “阿衍……”

    周衍真的要疯了,奈何每次他想发作,撒手不干时,那人便摆出一副“是你自己求我让你留下来的,怎么就出尔反尔”的无辜模样,害得周衍打掉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只能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把范瑶当祖宗似的好好供着。

    “阿衍,你为何想学武?”范瑶吞下周衍喂给他的一箸鸡蛋,冷不丁开口。

    周衍没料到范瑶会突然问他,准备夹给范瑶的青菜掉落在地,愣了一会道:“报仇。”

    简短二字,隐藏着周衍太多感情,范瑶第一次看见,人的嘴唇能抖成那样。

    “后院养了几只鸡,去杀了。”范瑶看着周衍,面无表情,“不敢?”

    “敢。”周衍擒住一只鸡,举起小刀,一刀封喉,鸡血溅到他如雪般白皙的脸上,他用力隐藏眼中的恐惧,准备伸手去捉第二只……

    “够了。”范瑶握住周衍的手腕,轻轻掰开他颤抖的手指,取过他手中小刀。周衍害怕杀生,她不过是想借杀鸡唬住周衍,不想周衍漂亮的双手沾满鲜血,却不曾想……

    “我知道自己很胆小,连杀鸡都手抖。但你知道吗?午夜梦回我都看见那一具具被烧焦的尸体,我仿佛听见他们在呐喊,在质问我为何这般没用……我……”周衍用沾满鸡血的手抹掉脸上的泪水,染红了脸,范瑶又看见了周衍眼中的决绝。

    范瑶取出手帕,一点一点替周衍拭去脸上的血迹,而后将周衍轻轻拥进怀里,在他耳边温柔道:

    “若你想报仇,我帮你便是。”

    自这天起,范瑶便开始教周衍习武。

    两人时常练到三更半夜,体力不支瘫倒在地上。周衍望着那片遥远的星空,伸出手想要捉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捉住。鼻子一酸,眼前蒙上了水雾,他闭上眼睛,深吸一气压制住涌上心头的思绪。

    再睁开眼时,眼前出现了范瑶放大版的绝美五官。

    “地上不冷吗?”范瑶俯下身子,冲他微笑,月光落在范瑶身上,勾勒出一圈光环。

    “范瑶。”周衍忽然伸出手,捉住范瑶的手腕,用力一拉。范瑶没有防备,失了重心往周衍身上跌去。

    “冷不冷,现在不就知道了?”周衍看着怀里的范瑶,狡黠一笑。

    “若再敢趁我不备偷袭,我便让你练功练到连床也下不了。”范瑶暗戳戳掐了一下周衍胳膊,装作恶狠狠道。两人目光相触,漫天星辰下,两唇相触。

    (五)

    转眼之间,三年飞逝,周衍的武功进步神速。这天,范瑶神秘兮兮地把周衍带到一间地下室。

    “哇,瑶瑶,在这住了那么久,都不知这里竟有个暗室。”周衍好奇地观察着周围,地方不大,四处摆放着不同的兵刃,以及铸剑工具。

    “没什么特别,便没有特意说起。”此地下室是范瑶的铸剑室,所有出自她手的上好宝剑,皆是在此处锻造。她从来未曾让人进入,周衍是第一个。

    两人来到石桌前,只见上面摆放着两把宝剑,剑鞘上各镶嵌着一颗宝石,一紫一红。连周衍这种不大识剑之人,都能看出两把剑皆是上好货色。

    “紫色这把名为紫气剑,红的名为玄血剑,它们乃双生剑,两者互补互利,互相吸引。若一把折断,另一把亦等同废剑。”范瑶拿过紫气,递给周衍,“你可愿当紫气的主人?”

    周衍对上范瑶的目光,温柔似水,接过紫气,“早便愿意。”

    两人同时拨出长剑,划过指尖,鲜血滴在剑刃,渗了进去,而后显出一道紫光一道红光,照亮了地下室。

    紫玄双剑,歃血喂之,若现刀光,即被该剑认作主人,永生随之。

    好久之后,周衍才无意中得知,镶嵌在剑鞘上的宝石名为“双生石”,异常宝贵,藏于深山洞穴中,有猛兽看守,而初识之时范瑶之所以负伤回来,正因取双生石所致。

    “还有一事。”范瑶从袖中拿出一张地图,指了指上面用红色圈着的地方,“这便是那群山匪的据点。”

    周衍紧握拳头,指甲快要嵌进肉里,一旁的范瑶轻轻握住他微凉的手,视线从未离开过周衍,“有我在,没事。”

    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温度来得太及时,周衍的情绪平静了下来,对上范瑶温柔的视线,展颜一笑。只要此人在身旁,这天下便没有让他害怕之事了。

    “若你想复仇,我便陪你血洗山寨。”

    “谢谢你,范瑶。此事我想先作筹划,他们害我家破人亡,我绝不会轻易放过。”

    范瑶点头,牵着周衍走出了暗室。周衍不知,范瑶还有一话一直未说,等你不再执着,我们便在这幽山中相伴终老。

    后来,周衍下了一趟山,回来时告诉范瑶,一切都安排好了,明日他便去手刃仇人。

    天色黑压压的,那小山匪浑身颤抖,连刀也拿不稳,那一紫一红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山寨之中,打伤了无数寨中兄弟,更将他们的当家生擒,五花大绑起来。

    那红衣男子看了他一眼,小山匪原想自己死定了,却没想那人径直越过了他。

    “不杀?”只听那紫衣女子问道,红衣男子没有出声。小山匪在山寨那么多年,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岂有不杀之理。小山匪举起手中大刀,从背后朝红衣男子狠狠砍去。

    “小心!”范瑶旋身揽过周衍,躲了大刀,自己却被划伤胳臂。

    周衍心下一紧,担忧看向范瑶,瞬间暴怒,冷冽的目光看向那小山匪,一剑封喉,而后便听见山寨之外传来了战马奔腾之声。

    “来了。”周衍朝不远处看了一眼,两人瞬间从山寨里消失。

    只见身穿官服的男子,率领一匹人马杀入山寨,却见寨中当家人早被降伏,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所有山匪一一擒住,遣兵回去。

    两人在不远处的山上,将山寨的情景尽收眼底。

    “伤势可严重?”周衍仍挂心。

    “哎呀,若不是为你,我可不会这么狼狈,太疼了,走不了了,阿衍可要负责。”不问还好,这一问,某人体内的戏精分子便按捺不住了,朝周衍伸出双手,娇柔造作要抱抱!

    “明明伤的是手,怎么就走不动了,讹我不是?”见她这般作妖,周衍便知他无大碍。

    “疼疼疼!正所谓手足相连,手伤了,足疼怎么了……”

    “好好好,我们小瑶瑶弱不禁风,牵一发而动全身,手伤了腿便不能走了!”周衍眯眼笑着,顺着范瑶的语气说下去,打横把她抱起,“来,我们回家。”

    范瑶揽过周衍的脖子,笑得像偷吃了糖的小孩。

    “话说,那群官府的人是怎么回事?”回去的路上,范瑶忍不住问。

    “这帮贼子官府已缉拿多时,我便当了回好百姓,给官府提供线索。”

    “可你不是说过要手刃他们。”

    “确实想亲手杀光他们,可是山寨中也不全是坏人,有些逼不得已,有些被掳上山,若我全然不顾灭了山寨,跟灭我家门的他们有何不同?”周衍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极力掩饰那段灭门之痛。

    “想想还是交给官府好了,也省事。指不定还有赏金,到时我便全拿来买酒喝,一起喝他个天昏地暗,管外面是何样!”

    “好,管他外面是何样!”

    那一夜,他们喝了好多好多的酒,两人躺在梅花树下,望着无垠星空,觉得自己很渺小很平凡。若能一直在对方身边,平淡一生,倒也不错。

    月光洒下,照在紫玄双剑上的双生石上,散发着幽幽光芒。

    (六)

    时一端详了玄血剑许久,仍不见有何异样,“可是感应错了?算算这玄血也是老家伙了,出点毛病也不奇怪。”

    “不可能,紫玄双剑是我花了很多心血冶炼而成,还嵌了双生石,岂会轻易出错,你以为是凡夫俗子的烂铜烂铁吗?”范瑶给了时一一个大白眼,继续道,“你当年可是答应了我的,若我寻不到紫气,你也妄想知道那人……”

    时一慌忙伸手捂住范瑶的嘴,狠狠瞪了她一眼,用眼神警告她若再多说半个字,就别想轻松踏出这门口。

    顺势偷瞄了一眼白兮,依旧面无表情喝着茶,没有半点异样,时一不禁蹙眉。

    她扯过范瑶的衣裳,将她拉出后院,“以后不许在白兮面前提到那人的事,懂?”

    “为何?”

    时一颔首,向前走了几步,蹙眉作思考状,“我怀疑……”

    “怀疑什么?”范瑶好奇凑了上前。

    “哪来那么多废话,不许就是不许,若你再问,我便不帮你!”

    范瑶服了软,不问就不问,毕竟她最关心的还是紫气,至于他俩的事,就留给他俩自个儿解决。“那你打算怎么找?”

    时一把范瑶带到一条没人的后巷,微微一笑,解下了腰间冰玉酒壶。

    “你该不会是想?”

    “以妖气驱剑,再以剑找剑,是最快的方式,若你不是我多年好友,我才不会浪费这上等美酒。”

    “可是……”范瑶蹙眉,她是为数不多知道妖王内丹的人,着实不想时一这么做。

    “别废话,还想不想找到他。”这件事放在范瑶心中那么久,也是时候给一个结局了,时一举起酒壶,正欲喝下。

    “不许。”身后传来声音,白兮掠过时一身旁,夺过她手中的酒壶,“喝酒伤身。”

    “司法大人,你怎么会在这?”对于白兮忽然出现,范瑶深感讶然。

    “路过。”白兮把酒壶收走,决定先由自己看管,免得一不留神,那不知死活的女人又喝了,“想寻紫气剑,我有一法。”

    只见白兮捻诀,左瞳变成紫色,二指轻触玄血剑,玄血剑剧烈抖动,从双生石中射出一束红紫交缠的光。三人顺着光芒看去,像是指示着一个地方。

    “这是?”范瑶略微惊讶。

    “光线所指,应是紫气剑所在的地方。”

    “不是,我说司法大人你真是深藏不露啊!”这可是道门最高法术之一,千里寻妖。非法力高深者不能使用,范瑶更加讶然。

    “不过是一些道门法术,不足挂齿。走吧。”白兮没有多作解释,拉过时一,往光束所指方向走去。

    范瑶不再多想,加紧了步伐,跟上前面二人。

    “周府?应是这里了。”三人站在一间府邸门前,看了眼门前牌匾,时一问道,“可要进去?”

    也是姓周,难不成当真是他?范瑶许久未这般紧张,轻轻敲了三下那扇大门。

    (七)

    自剿匪一事后,周衍总有些神不守舍,起初范瑶觉得他大仇终于得报,需要些时间缓过来罢了,但几天观察下来,并非如此。

    他时常呆在书房,看一些行兵打仗的书籍,有时会跟他说说国家安危,谈谈内忧外患,他时常看向远方,范瑶不知他在看什么,他亦没有说。

    “阿衍,你可是有心事?”范瑶把早已凉掉的茶倒掉,再添上。

    “剿匪不久后,我曾下过一次山。”这事范瑶是知道的,那天周衍下山置办些家中用品。“在山下,我遇到了李大人,就是带领人马前来剿匪的那位将军,他在城中招兵。”

    “他看见了我,与我说如今前线战况紧张,许多小国联合起来想要攻打我国,若前线失守定会民不聊生,有意招我进军队,一同抗敌。”

    周衍手里拿着茶杯,却一直没有喝下。

    “那你怎么想?”

    “瑶瑶,我想与你在这里,喝酒、赏花、习武,安安静静过完下半辈子。”周衍抬眸,直视范瑶,“可是,如今战争四起,民不聊生,国家一日不安宁,百姓一天不温饱,那山贼劫匪便屠之不尽,仅凭你我之力,更是无法改变什么,仍会有许多人像我一样,一夜之间痛失家人。”

    “我想上战场,杀外敌,护这家国平安……”护你平安。

    “何时出发?”

    “明早便出发。”

    范遥不语,把周衍轻拥入怀,许久后柔声道:“去吧,我等你回来。”

    霎那间,周衍泣不成声。

    临行前,范瑶把紫气剑交到周衍说中,“只要此剑还在,我们便不会失散。”

    周衍拿起包袱,走出梅林,走下那条长长的石梯,一步三回头,直至望不见那抹紫色。

    (八)

    周衍入了军队,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很快,被册封为将军。

    范瑶在云山之上一直等待,不时也会下山打探周衍的情况,知道他平安,便笑着回山。

    又一役胜利,敌军死伤无数。夜里,范瑶遣军队扎营休养治疗,除了几名巡逻士兵外,大伙都歇下了。

    周衍在帐内,听着四周传来的阵阵虫鸣,竟有几分闲适之意,拿出纸张,提笔随意写写字。

    从前在云山,范遥最爱看他写字,范瑶常说,我家阿衍这手长得可真漂亮,就该舞文弄墨,吹箫抚琴,耍那长枪大刀真是浪费了。

    周衍临行前想对她说,待战争结束,我们在云山上渡过余生,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他始终不敢说,生怕这是一句无法兑现的承诺。

    “报!”一名巡逻士兵冲进来,打破这半刻的宁静,敌军杀来了!

    周衍皱眉,对方明明伤亡严重,为何这么快便能卷土重来?

    “糟!我们中伏了。”白日一战只是为了让他们放下警惕,夜晚进军才是敌军真正的计谋。

    “将军,对方有十万大军,我方兄弟白日之役已伤亡严重,援军尚未达到,恐怕……”

    周衍抬手,士兵不再说话。

    周衍穿上铠甲,手持玄血剑,走上高台,晚风鼓起披风,一抹红色在夜色里飞扬

    看着眼底的将士,他深吸一气:“今夜大战,势必是一场恶战,无人知结局如何?在援兵到来之前,你们可愿随我应战,誓死护国?”

    “誓死追随将军!”低下响声一片。

    “好,那我们便杀他个片甲不留!”

    夜幕之下,黄沙飞扬。将士策骑冲锋,拼死厮杀,零落成泥。凄冷的月光下躺了无数具尸体,受了重伤卧跪在地的战马发出嘶鸣之声,如同呜呼呻吟……

    范瑶从睡梦中惊醒,胸口刺痛。她拿起玄血剑,策马奔向战场。但在半途中,她听到了前线传来的消息,前线战败,无一生还。

    范遥慌神,从马背摔下,木然爬起,走向人群确认那死亡名单。

    “你怎么了”时一扶起跌跌撞撞闯进当铺的范瑶,实在难以想象印象里逍遥自在的她,今日为何如此,“你闹哪样?弄成这副模样!”

    “不过是体验一下人间疾苦罢了。”范瑶其真实身份是组织铸剑师,行踪不定,一剑难求。

    范瑶敛了情绪,岔开了话题,“有一事,想请我们时一大人帮忙。”

    时一原不想搭理,但看范瑶这般模样,不忍拒绝。

    “放心,有酬劳。”认识时一这么多年,范瑶深知时一本性,“事成之后,送你一把上好宝剑如何?”

    “我要那又重又没用的玩意干嘛!”时一摆摆手,嫌弃道。

    “当真不要?可是那人当年的佩剑。”

    时一双眸骤瞪,“说,是何事要帮?”

    “帮我寻回紫气剑。”范瑶把玄血剑放在桌上,紫气玄血,他们一人一剑,若能找到紫气,也许便能找到他,她始终不信,他已离开人世。

    时一深深看了范瑶一眼,应承下来。

    (九)

    “来了!”周府门内传出少年郎的声音,大门打开,开门人是一名黄衣小公子,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眉眼之间与周衍有几分相似,看向他们的眼神略显狐疑。

    “阿衍……”范瑶声音略显颤抖,伸手想摸摸那黄衣小公子的脸,小公子惊慌,后退半步,躲了过去。

    “小念,是何人来了?”一名拄着拐杖的老太太从里屋走出,满头白发,岁数已高,但精神还算不错。

    “奶奶,你怎么出来了。”小公子赶紧跑过去,搀扶着老太太。

    老太太看了看三人,问道,“请问各位可有事?”

    “周衍住这里吗?”范瑶努力压制心中波澜道。

    听到此话后,老太太略微惊讶,打量了一下范瑶,问道:“你认识父亲?”

    父亲?原来,他有女儿了。

    范瑶深深吸了一气,语调平静了不少,“祖上与周衍伯伯是旧识。”

    “可否告知祖上名讳?”

    “范瑶。”

    “你,你,我终于找到你了!”老太太的情绪很是激动,握住范瑶的手,“请随我来。”

    灵堂之上,挂着一幅画像,透过画像,不难想象出那人年轻时,该是多么俊美。画像前有一牌位,牌位上赫然写着:先考周公讳衍之灵位。

    “他,不在了?”她最后一次见周衍,已近百来年,周衍不过是人类,她早该知道,周衍早已不在人世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父亲已走多年。”

    “这辈子,他过得好吗?”范瑶轻声问道。

    “夫妻和睦,儿孙满堂,寿终正寝,应是甚好。只是有一心愿,他始终未了。”老太太从牌位后拿下那把紫气剑,交予范瑶,“父亲说,要把此剑交给一名唤作范瑶的人。即便父亲不记得谁是范瑶,临死前却一直紧握此剑,喊着范瑶这名字,想必,这对父亲来说很重要。”

    “不记得了?”

    “母亲遇见父亲时,他浑身是血,好不容易救了回来,却失了记忆。身上只有这把剑,以及写着「周衍」的令牌。无论母亲用了多少药方,也没能让他想起往事,但每每午夜惊醒时,都喊着范瑶。”

    “父亲走后不久,母亲也跟着去了,临终前,母亲跟我说,她曾经有机会能让父亲想起过往,但她害怕父亲想起后便离她而去。于是,她便带着父亲离开故土,来到了宁漳城落地生根,但每次看到父亲看着剑发呆的样子,她都感到后悔。母亲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找到范瑶,把剑交给她,告诉她,即便父亲失忆了,也依旧念着她。”

    范瑶看着那把紫气剑,声音哽咽,“可否让我在此处呆一会。”

    众人走了出来,只留下范瑶一人在灵堂。

    “你老了的样子,跟我想象中差不多呢,还是那般好看!”范瑶仿佛看到周衍就在眼前,伸手想抚摸他的脸庞,却落了空。

    “我见到你的女儿孙子了,有几分像你,但还是不如你长得俊。知你这辈子过得甚好,我便安心。”两行清泪从范瑶双眸落下,足够了。

    从周家回来后,范瑶未开口说半句话,待他重新开口时,说的是:“时一,若我要当东西,你可接当?”

    “所当何物?我可不要你那破铜烂铁!”

    “我的人世情感。”

    “范瑶……”

    “我知道他一生过得安好,心愿已了。”范瑶笑了笑,继续道,“我知他定想我好好活着,但只要念着他,我又如何独自一人活着!”

    “你不在我的任务单中,不收。”时一侧头,看向外面,她看不得范瑶如今这般模样。

    “组织在人界设当铺,收情感,不就是为了妖怪回到妖界后能放下人界一切,好好生活么?怎么别的妖怪可以,我一个组织内部员工就不行了?”

    “范瑶,比起思念一个人,不知为何思念,才是真的令人难受。”时一的视线始终停留在门外,“我寻那人五百年,五百年来,我始终不能忘他,却感受不到那份情感。我不想,你也这般。”

    范瑶认识时一多年,还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般落寞的神情。

    “你一天天喝酒吃肉,好不快活,谁信你那鬼话。罢了罢了,不收便不收。”她自然知道,时一是为她好。

    “七天之后,让你那玄灵鸟来云山找我。”范瑶拿起紫玄双剑,朝时一挥了挥手,没再多说一句便策马离去了。

    时一走回当铺后院,见白兮倚着树干,微仰着头,阳光洒在他的脸上,那纯紫幽冰面具折射出神秘的光芒。时一不语,走到他身旁,学着他的样子微仰着头,望向天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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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梨花木簪 

    2、九尾毛毯 

    3、锦鲤护符

    4、金丝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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