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女校里,下课铃响起。
程立秋待得老师布置作业完毕,收拾好书包,便伙同一位新来的同学,一齐出了校门,往家赶去。
“真是没有想到,老板居然真的同意你来上学了!”她挽着阿秀的胳膊,欣喜的说道。
阿秀笑的有些腼腆,“老板说,女孩子要多学点知识,以后——”
“我知道,我知道,老板他是希望你能成为新时代的女性,多开阔眼界,不要像余家嫂子,还有刘老师那样,被封建礼教所害,对不?”
阿秀点点头,乌黑的发辫轻轻摆动,发梢的红色扎头绳,蝴蝶一样飞舞。
雪将住,风未定,两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小姑娘,踏着冰雪,走在大街小巷里,如同两朵鲜花一般。
路上积雪被清扫到两旁,雪天路滑。两个人小心翼翼的行着。
一路上,程立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怎么样?老师上课说得能听得懂吗?”
“班上人都不错,没什么事,主要是离我们那边的白马湖中学,那边的人比较麻烦,特别是宋家的那个小霸王,专门喜欢捉弄女生……”
“哎,对了,你最近有没有感觉老板怪怪的。”
喋喋不休的她忽然话锋一转。
阿秀沉吟不语,她当然有所察觉,可是,她打心眼里尊敬老板,总觉得在背后议论老板很不应该。
程立秋看了她一眼,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自从下雪天以来,他老是心不在焉的,看着庭院里的那株红梅书出神……阿秀,老板有没有跟你们说过什么?”
“立秋,老板如果想告诉我们,他自然会说。”
“哎,我不是担心——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还不成嘛!走,咱们早点回家,帮你收拾房间去!”
无用斋楼上的房间,阿秀虽早早住了进去,但只是住着,没敢动房间的陈设,不过如今老板送她上学,笔墨纸砚摆放,以及女儿家闺中物品,皆需地方放置,于是便和老板说了一声,准备重新打扫屋子,老板对此自是无话可说。
两人拐入长乐街,进了无用斋。
一进店里,一股和煦的暖风迎面吹来,两人只觉周身上下,遍体舒泰,如处三月初春时节,从屋外带入的寒意,刹那间消弭于无形。
屋子里没有人,老板和小石头不知跑那去了。
阿秀又伸长了脖子,往梅花树下张望了一下,花无声的开放。
“呼哈,真是舒服,你说老板这房子到死是怎么弄的,真真是冬暖夏凉,屋子里比外面暖和多了,而且空气清新,毫无窒闷之感,肯定不是烧炭取暖。”
程立秋一般感叹,一边找了个自己惯常坐的椅子舒舒服服的坐下。
“我也不清楚,但老板他神通广大,自有他的法子。”
“说是这样说,难道你就一点不好奇?”
“我——我当然——”
程立秋知道她脸皮薄,不忍再取笑她,携了她的手,上了楼梯,来到了楼上阿秀的房间。
无用斋,她已经来过很多次了。可是这楼上,她还是第一次上来,好奇的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
屋子里,窗明几净,整体风格温馨绚丽。从床单被套,床帘,地毯,到屋内摆设挂件,无一不呈现出女儿家的闺房气质。
“哇塞,阿秀,这是你自己布置的?”程立秋看着眼前简约而不简单,精美不俗的布置,赞叹的问道。
“不是,这个房间一开始便是这个样子。”
“不是你?”程立秋踱着步,手托下巴,若有所思,“那看来,这个房间里以前住着的也是一位女子……”
阿秀表示赞同,她第一天住进来,就有同样的感受,但老板一直没说,她便也没问。
程立秋在屋内走了两圈后,停了下来,走近窗边,打开了紧闭的窗户,一股冷冽的寒风灌了进来。她探出脑袋,四下张望了一下,点评道,“不错,不错,这里望出去,景致不错。”
说完,赶紧关上了窗子,堵住了外面的冷风。
在她关窗的那一刹那,一株鲜红的树影一掠而过。
原来窗户正对着庭院里的梅花树……
“原先还以为要花大力气帮你整理,现在看来,也没有多少事要作。”
屋子里的陈设大体是不需要动的,只需要依着阿秀的喜好作些微调,还有便是把一些损坏的东西搬出房间,搬进杂货间便可。
“对了,阿秀,这些你打算怎么处理?”再把一只打碎了的青花瓷花瓶,扔掉后,她指着靠窗书桌上的书籍问道。
“这些书,留着吧。书本是好东西。”
“嘻嘻,我们阿秀还是爱学习的好学生呐。”程立秋调笑着说道,顺手翻了翻书籍,一本《宋史》,一本《唐诗宋词元曲》,还有一本居然是《女诫》!
“老板这,怎么会有这书?!”程立秋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这书怎么啦?”阿秀看着她吃惊的样子,有些不解。
“这是那些老古董教育女生要三从四德的书,老板这怎么会有这东西?”她一脸恶心的表情。
“会不会是别人的,丢在这了?”
“不知道,不过,老板看上去挺开明的一个人,肯定不会让人看这玩意的。看来,我说对了,这里以前一定住过一位女孩!”她突然来了精神,寻宝似的把这几本书一通乱翻。
“立秋,你在找什么?”
“哈哈,找到了,你看!”她递过来一本《宋词选集》,书里夹着一只红色的信笺。
她抽过信笺,努力辨认泛黄的字迹,“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呈现出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
阿秀从来没有读过这样的文字,她不由得被诗句中炽热浓烈的情感所吸引,原来诗句还能这样写,她呆呆的读着,努力想象着写下这些文字人的心情……
“哎哎,你怎么啦?”
阿秀猛然惊醒,脸红过耳,“没事,没事,你从哪页发现这个的?”
“呐,就是这一页,这阙青玉案的这里。”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读到这篇词时,她的心里忽然一紧,老板的名字难道就是出自这首宋词?如果真是这样,那这首“上邪”夹在这里的意味,便不言而喻了。
她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现在不仅是阿秀,连她自己也感觉这样好像不道德。急忙把信笺夹了回去,又把书本放回原处。掩饰性的给自己找活干。
“好了,阿秀,咱们把这书桌移一移吧。现在天冷,放在窗边不太合适,摆放在那边吧。”
阿秀过去帮忙,两个人绝口不提刚才的事,一心一意的抬着桌子,只听得“哗啦”一声响。
“怎么啦?什么东西从夹缝里掉出来了?”
阿秀爬进去,摸了摸,手指触碰一物,不顾灰尘把它掏了出来。
“这是幅画。今天的事可真不少,咦,这画怎么被撕成了两半?”
两个人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把这幅惨画小心的铺在了桌子上,用抹布擦拭干净。
画的中心是一男一女,女子身着红色宫装,坐于座椅上,乌黑的发髻插着一只金色珠钗,低着头,弹着手中的琴,男子则儒冠白袍,与女子相对而立,吹着玉箫。中间是一株盛开的红梅树,两人琴瑟和鸣,宛若神仙中人,面目虽然不甚清楚,但那股情爱之意却是抑制不住的流露出来,庭院四周是重重叠叠、绵延无际的朱红色宫阙……
画的左上端题着一首苏东坡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落款是“梅璜”。
“梅璜是谁?老板亲戚?”
程立秋想了想,脑袋里灵光一现,梅子黄时雨。
“这就是老板!”
“老板?可老板不是叫——”
“那是他的字,这是他的名。没错的,梅璜,字时雨。这幅画是老板画的,可是好端端的,怎么就断成两截呢?看着断面,光滑平整,似被利刃所割断,是谁干的?”
两个人又托着脑袋想了一阵,还是没有答案,只能宣告放弃,“罢了,罢了,不想了,肚子饿了,走,咱们吃饭去。对了,这幅画你打算怎么处理?还给老板?”
阿秀摇了摇头,把画郑重的放入抽屉里。她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显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她不想再让老板重新忧恼。
“走吧,下去准备晚饭。”
但是走在楼梯上的时候,两人的脑海里仍然浮现出一大堆疑问,这座房间的主人究竟与老板之间发生过什么?她现在又在何处?还有画中女子,她又是谁?与房间主人是否为同一个人?
这些问题的答案,她们现在好不知道,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老板当初拒绝刘老师,似乎和这个房间的主人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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