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馒头

那年是我刚刚大学毕业，孤身一人来到深圳找工作，由于没有工作经验，学历又不算漂亮，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面试了多家公司均被无情拒绝。我住在一家最便宜的小旅馆，15块钱一晚，不足十平米的房间里包括了床、桌子、厕所、洗澡间，房间终日不见阳光，阴暗潮湿，连晚上盖的被子都是湿漉漉的。

在我焦虑无助的时候，接到了一个来自广州的电话，电话是芳打来的，芳是我高中时的初恋。她说她在广州亲戚开的一家外贸公司，可以给我安排一份不错的工作。。。。。。

在芳那里待了十几天，忍受了无尽的折磨与煎熬，终于被我找到一个机会，从传销组织逃离了出来。

我走了整整一天，终于到了广州火车站，火车站人山人海喧闹嘈杂，我却觉得很亲切，然而又不知所措，我身上没有一分钱，没有手机，没有身份证，只是还记得妈妈的电话号码。围着火车站附近转了一个小时，终于说通一个电话亭老板，让我打一个电话（等接我的人来了付给他十块钱）。

妈妈的电话通了，我刚刚喊了一声“妈”，那边传来的是嚎啕大哭。在我“失踪”的这半个月里，家人想尽了各种办法去找我，我妈是一个脆弱的女人，她因为悲伤过度几天未曾进食，住进了医院，嘴里还一直念叨着我的名字。

在等待远房亲戚来接我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电话亭老板操河南口音，一家三口，有一个大约六七岁，胖嘟嘟非常可爱的小女孩。他们有说有笑，坐在桌边吃饭，我就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猛咽口水。从昨晚开始就没有吃过任何东西，肚子早就饿得呱呱叫，在车站的洗手间灌了一肚子的自来水。

老板吃完饭就去了里间，那个胖嘟嘟的小女孩在端盘子的时候，注意到了墙角的我。别看她小，却很聪明，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盘子里剩下一个白面馒头，她用肉乎乎的小手拿了递过来给我。我犹豫一下正准备伸手去接，这时传来了老板娘大声的呵斥，老板娘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巴掌打掉了小女孩手上的馒头，急忙把她拽进了屋里。

那个白面馒头像被砍下的头颅，咕噜一下掉在地上，翻滚几下然而悄无声息，它沾上一身灰，睁圆了眼睛瞧着我，我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

老板娘用方言骂我，“滚远一点，不要妨碍她做生意”。

天空下起小雨，我衣衫单薄又冷又饿，蹲到了小店旁边的菜市场门口，角落里躺着一个黑漆漆的乞丐，浑身裹了许多乱七八糟脏兮兮的衣物。在漫长的等待中，我感觉到一种深深的绝望和孤独。

晚上十一点的广州城高楼林立，灯火通明，不时有各色小车从我面前坑坑洼洼的马路上通过，溅起阵阵水花。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我和那个脸朝墙正在睡觉的乞丐，一种强烈的孤独感压迫着我的大脑，我想走到那个乞丐面前，把他拍醒，和他一起聊聊最近的遭遇。

然而我看了他三个小时，他就一直躺在那，始终一动不动。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还活着，就像不久前，在传销里被恐吓和殴打的时候，我也怀疑自己会不会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我走出屋檐，站在雨里，雨水棍棒般地疯狂砸在我身上，不停洗刷着我身上的颓废。

我又回头看了看那个乞丐，他居然已经奇迹般站了起来，正在慢悠悠收拾自己的东西。我仰头大笑：真好，他活着，我也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