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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婉秋在尹怀生失踪的第二天,去警察局报完案后,又去了那家出版公司,结果却被告知尹怀生在几天前已经辞职了。叶婉秋感到唯一的希望火花也被掐灭了。她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怀生一点儿也没告诉我他辞职的事儿,他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一种冰冷的感觉像黏湿的软体动物一般爬过她的心头,尹怀生以往清晰的脸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他还隐藏了什么秘密?”
她看着上海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人们都行色匆匆,为了各自的生计奔波。叶婉秋呆呆地站在街边,车辆和人流一刻也不间歇地从她身边经过,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个脸色苍白,目光呆滞的可怜人儿。
“这个城市是不会为任何人而停留的。”叶婉秋想,“这么大的城市,这么多人,怀生你到底去哪儿了呢?!你舍得丢下我一个人吗?”
尹怀生“失踪”两天以来,叶婉秋一直把自己关在阁楼的小房间里。她这几天都没有去上课,只是痴痴呆呆地守着,饿了就吃点面包填填肚子。
她脸上泪痕未干,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脸上,脸庞因为担忧和缺乏睡眠而褪去血色,整个人看上去疲惫而憔悴。
她将身子微微蜷着,缩在被子里,像一只脆弱的蚕。在这张床上,是他把她变成了女人,是他让她认定他就是她一辈子的那个男人。叶婉秋把自己整个头埋在枕头里,这上面还残留着尹怀生的气味儿。叶婉秋贪婪地闻着,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又是那么的虚幻。
这个两天前还对自己说着情话,和自己温存的男人竟像空气一般消失了。
他若是不爱她了,将她丢弃,叶婉秋会觉得心口被划了一个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流,也许时间会让它结痂,愈合,留下伤疤。可是,他却凭空消失了,生死未明。叶婉秋觉得自己好似做了一场美梦,梦醒了,人不在了。可是,他的确是真实地存在于她的生命里的,这个房间里,充满了他的气味,他的声音,他的影像,挥之不去,像钝刀子一样割着叶婉秋的心。
她倒宁愿尹怀生的存在是一个梦。现在,他凭空失踪,叶婉秋觉得自己的整颗心,整个灵魂都被他带走了,只剩下一个空落落的躯壳。
她过半个小时会跑到楼下房东住处问有没有电话,生怕错过尹怀生或者是警察局给她打来的电话。
房东那个白胖女人用同情里带着些许轻蔑的口吻对叶婉秋说:“唉哟,你说你一个小姑娘为了个男子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你那男子我早就觉得靠不住,光长得好看的男人没有钱有什么用!你看,一声不吭就跑了!你这么水灵,还怕找不到好的对象?改天阿姨给你介绍个上海本地的,有房有票子,不比先前的好多了!”
叶婉秋压抑着心中愤怒,低头不语。她带着失望对房东说:“阿姨,如果有我的电话,麻烦您叫我一声。”房东斜睥了她一眼,叹口气。
在叶婉秋上楼的时候,房东在她身后喊了一句:“小姑娘,这个月的房租还没交呢!记得交啊!”
叶婉秋这才想起来身上钱已不够了,她心一沉。难道她要被驱逐出这个他们俩共同的小家吗?她不敢再往下想。她多么希望下一刻尹怀生突然就回来了,她会像以往一样跳到他身上,紧紧抱住他,再也不放手。
在她发着呆时,门口传来了砰砰的敲门声,还有房东的大嗓门叫着:“小姑娘,有人找!”
叶婉秋的心突然狂跳起来,她从床上一跃而起,汲拉着拖鞋,脸上泪水也忘了擦,飞一般地奔到门口,猛然将门拉开。门口先是出现了房东那张富态十足的脸,在她白胖的身子后面,站着一位她从未见过的大伯,可是又觉得似曾相识。
看清楚那两人之后,叶婉秋狂跳的心平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失望和好奇。那位大伯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首先开口说:“你就是叶婉秋吧,我是尹怀生的父亲。”
叶婉秋怔住了,她点点头。心竟不受控制地慌乱起来。
片刻之后,叶婉秋和尹父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附近一家餐馆的小方桌。
叶婉秋不得不说尹怀生与他父亲有些神似,都有着浓眉大眼高鼻梁,薄薄的嘴唇,还有儒雅的气质。只不过尹父看起来比他更沉稳,举手投足中更带威严。
尹父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从湖南老家赶到上海,经过一路的长途跋涉和啃噬内心的焦灼,他看起来疲惫又衰老,眼里密布的血丝暴露了他的无助和哀伤,还有说不出的颓唐。叶婉秋想到尹怀生说他少年丧母,尹父独自将他拉扯大,忍不住一阵心酸。
他看叶婉秋的目光中透着严厉。叶婉秋不敢与他对视,只好深深埋着头。突然,罪恶感爬上她的心头,仿佛是她把他儿子弄丢了一般。想到这,一种难以自持的伤感浸润了她的心。
尹父对叶婉秋本是有些恼怒的。他想到儿子当时义无反顾地放弃家乡那么好的工作,不惜与自己闹翻,跟随这个女孩来到上海,赤手空拳地要闯出一片天地,为了所谓的爱情。他一方面为儿子的任性感到恼怒,一方面又觉得无能为力。
他知道儿子是个专情的人,他也知道儿子肯定会吃些苦头,既然自己劝不回被爱情冲昏头的儿子,那就让他去吧,当他撞得头破血流之时,他自己就知道回来了。
可是突然却传来尹怀生失踪的消息。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在大事面前也能泰然自若的尹父,此时无法淡定了,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一般击中了他。他年纪大了,儿子尹怀生就是他的那片天空,现在天塌了,他整个人也像失了魂一般,这几天下来,他一下子就老了许多,生命力在体内迅速抽离。
尹父把这种绝望投射到了叶婉秋身上,变成了对她的怨恨,虽然理智告诉他叶婉秋是无辜的。可当他见到叶婉秋时,她那泪痕为干,蓬头垢面,憔悴苍白的样子顿时让尹父的怨恨消解了许多,随之而来的是绵长的哀伤。
现在两个哀伤的人对坐着,叶婉秋始终低着头,似做好了被责备的准备。她对眼前的这个老人有种深深的同情。她想他们俩正在经历共同的痛苦,甚至他比自己的痛苦还要强许多倍。她甚至希望尹父狠狠骂她一顿,这样心中的自责也会好一点。
尹父先打破了沉默:“叶婉秋,我刚才去了警察局。警察那儿还没有任何线索。你把尹怀生最近的情况尽量详细地对我说一遍。”
叶婉秋心下佩服尹父的理性和镇定,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尹怀生找工作,辞职,突然失踪等经过都原原本本地描述了一遍。
尹父陷入了沉思。他感觉尹怀生的失踪一定与辞职有关。
他问叶婉秋:“你们经济很紧张吧!”
叶婉秋老实地点头,说:“房子租金贵,怀生一直在努力存钱交租金。”
尹父心疼不已,他知道儿子是个好强的人。他想:“如果不是遭遇不测,那他的失踪一定与求职有关。难道是落入了求职陷阱?可是上海那么大,我去哪里找他呢?”
他又悲从心来,痛苦地叹了一口气,将手搭在额头上,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叶婉秋眼泪又掉下来,她一声都不敢吭,她突然开始后悔答应尹怀生来上海了。自责,痛苦,悔恨像毒蛇一样纠缠在一起,撕咬她的心。
尹父沉默半晌后,说:“叶婉秋,我基本上知道了情况。怀生现在音讯全无,一定是遇到了他无法控制的情况。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们就要尽一切努力,配合警察找到他。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即使有一点希望,也要抓住,千万不能放弃。”
他又叹了口气,接着说:“很多事情都是命运安排,一切看他的造化了。如果最不好的事情真的发生了,我们也只能接受命运啊!”尹父喃喃说着,眼神漂移到前方,既是安慰叶婉秋,更像是安慰自己。
这位情绪内敛的父亲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悲伤,眼框红了,眼泪滑落,渗入眼角皱纹的沟壑里。他脸上肌肉因为紧绷着而有些微微颤抖,似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悲伤。
叶婉秋听到“最不好的事情”这几个字后,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失声痛哭了起来,她哽咽着说:“伯伯,我对不起你!不该让怀生到上海来,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说着,她趴在桌上,肩头不断抽动。
尹父静静地看着她,心底对她涌起了疼惜。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用手背擦拭着眼角的泪。
等到叶婉秋情绪稍微平复一些。尹父给叶婉秋盛好饭菜,放在她面前。他说:“哭也解决不了问题。你这个孩子,要坚强一些,多吃点,别把自己身体弄垮了。首先自己要相信他一定能回来。”
叶婉秋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她感激地冲尹父点点头。尹父的话从一定程度上平复了她慌乱的心。饭菜的香味刺激着她空虚的胃,她捧着饭碗吃起来,泪珠又止不住地掉落在饭菜里。
尹父看她吃得差不多了,认真地看着她,说:“孩子,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你别怪伯伯。”
叶婉秋摇头,说:“伯伯,您说什么我都听着。”
尹父换了较严肃的语气,说:“孩子,我知道你和怀生相爱。但是,爱情也要考虑到现实。怀生这次来上海,是做出了巨大的牺牲的。他放弃了家乡的稳定工作来这里,无亲无故,又没有任何经验,肯定是要碰壁的。我是很反对他来上海的,因此他跟我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但我还是拗不过他,让他来了。人很多时候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叶婉秋心中震惊,她不知道尹怀生顶着这么大的压力跟她在一起。她想到尹怀生,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下来。
尹父接着说:“怀生如果能平安归来,我一定会带他回老家。我费了很大心思才帮他保住工作关系。他回老家可以直接上岗。我是一直希望他走仕途这条路的。你也希望他将来能飞得更高,不是吗?”
叶婉秋心中一片哀伤,她似乎成了尹怀生的拦路石。她觉得尹父说得没错,她不该拦住尹怀生向上的脚步。她突然觉得自己与尹怀生的未来,布满了阴霾。
尹父见她不做声,继续说道:“你们俩都是懂事的孩子,对现状和未来,要分清楚孰轻孰重。人生总要有取舍,不能什么都想得到。你现在在上海读研,以后在哪里工作都不可知,而且你有机会留在上海。除非你放弃读研,跟尹怀生一起回去,伯伯当然支持你们俩在一起。可是你舍得放弃吗?”
尹父的话像锥子一般刺痛了叶婉秋的心。梦想和爱情,她必须要舍弃其中一个,可舍弃任何一个,都如同剜除心头肉,让她心痛不已。
她很想果断地对尹父说:“我可以放弃读研,跟他一起回老家。”可是她却说不出来,她承认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勇气放弃好不容易获得的梦想,她只好沉默。
尹父知她纠结,说:“这确实是两难的选择。你不用着急给我答案。你如果坚持要读完研,那在你毕业前,你们就不要再来往了,要不然你们两个都无法安心,正好让你们俩沉淀三年,真正的感情是经得起等待的。如果你想好了跟怀生在一起,能义无反顾地跟随他回老家,你们就好好在一起。伯伯当然会支持。”
叶婉秋心中怅然,她完全明白尹父的意思,她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要有所得就要有所舍弃。”她原以为为了爱情,她会不顾一切。可是,内心的挣扎告诉她,事实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简单。爱情和梦想,对于她来说,都缺一不可。她暂时给不了答案。也许就如尹父所说,她需要时间来给她答案。
叶婉秋朝尹父点点头,说:“伯伯,我知道您的意思了。您放心,我在没有决断之前,不会影响怀生的。”想到渺无音讯的尹怀生,叶婉秋又悲从中来。
在静默中,他们的心底都经历着惊涛骇浪,他们不知道命运的洪流,下一步会将自己裹挟到哪里。他们只有等待,唯有时间,会平息一切伤痛,并最终揭开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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