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看到亦奚妹妹发出的成悦阁与别山举水文学社关于撰写父亲的征文,终于明白了古人所说的"未语泪先流"的感觉。
在简书兜兜转转半年多,征文不少,多数是关于母亲的。母爱,无疑是世间最伟大,最值得称颂的爱。
母爱,像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河浸漫着万事万物,滋润着我们的心田。而父爱,则像大河,大山,广褒而沉重。不动声色,却是那么深沉,厚重,挚爱。
清浅的记忆中,母亲过世的早,早到我不懂得什么是失去。
院子里搭起了灵棚,挂起白色的帐幔,纸张。唢呐高呛哀伤的调子在院内回荡。我和同村的小伙伴因厌恶唢呐的单调嘻笑奔跑着玩耍。
推开堂屋门的那一瞬间,我看到窝坐在方桌旁的父亲脸上一行清泪。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流泪,旁边的大伯在闷头抽烟。我呆呆站在原地,被屋内沉闷的气氛所惊惧。父亲快速抹干了眼泪,示意旁边的姑妈抱我出去。
那是1978年一个多风的春季,杨树毛子漫天飞舞,像极了从天而降飘飘洒洒的雪花。而我的母亲,就在那个多雷阴雨的夜晚撒手人寰。留给父亲的只是大小不等的六个儿女,最大的姐十五岁,我只有三岁。
母亲离世后的那半年,年龄只有四十二岁的父亲乌黑的头发白了近一半。所谓传奇式一夜白发,莫不由它而来。
母亲不在了,父亲成了我们的依靠。父亲到前院劈柴,我们跟着。到后院喂猪也尾随着。做饭的时候围在灶火旁,看父亲把玉米面摊成团贴在冒着热气的大铁锅边沿。灶堂里添足柴,大汽渲天中,金黄的玉米饼熟了,粗糙而香甜。每天的油灯下,父亲沉默地吸着卷烟,一根接一根。
母亲走了,父亲的世界也垮了。
1980年沧桑的父亲02
队里都是互助组,十五岁的大姐和十三岁的二姐没人要。刚从学校里被迫辍学,稚嫩的双肩如何扛得起那田间繁重的劳作。幸亏有俩个年轻的堂嫂们分组要了姐妹俩,干不完的活她俩帮着干。
秋收分粮食的时候,因大姐二姐挣得工分少,我那个担任生产队长的共产党员姑父绝不遁私舞弊。谁家都分了粮食,唯独不给我们分。
大姐二姐一大早就拿着帆布口袋,油瓶排队。等啊,等啊,直到日头偏西,还是没有我们的份。
当父亲看到饿得头昏眼花,垂头丧气的姐妹俩怏怏回家时,终于像一只暴怒的狮子发飙了。半年来的沉默无语在那一刻彻底爆发。他疯狂地撕扯住队长的衣领咆哮着,“你凭什么不分给我粮食,你想把我的六个孩子饿死吗!”队上的人拼命得拉扯父亲,我们也因为恐惧吓得哭做一团。
队长终于被父亲的畏严所折服,打开公房给我们装了粮食。粮食背回家的那个晚上,昏暗的油灯下,父亲因无声的抽泣起伏不定的身影在墙上晃来晃去,成了我此生无法忘却的定格。
后来,我们那个大队小学课桌要翻新,因为父亲是个木匠,所以他一人承揽了所有的活计,这样下来可以挣好多工分。母亲死的时候,家里举债二千元。一九七八年的二千元在那时无疑是个天文数字。
03
在父亲离家做木工活的前俩天,同村的姑妈来了。她和父亲喁喁说了半晚上话,说的什么我们不知道。只是父亲抬起头望我的一瞬,我看到流星般的泪光一闪而过。
第三天早上,父亲感觉心情大好,去肉食站买了一斤五花肉吩咐大姐做饭。我们高兴坏了,己经有一年多没闻过肉香了。
吃完饭,父亲说要带我进城逛。我兴奋极了,城市,在我心目中一直是神秘巨大的存在。因为队上有户人家就有城里的亲戚,他们家的小孩来农村玩,穿得衣服朴素又干净。当然,他们从来不屑于和我们爬墙掏鸟窜地洞,但一直以来,他们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令我们诚惶诚恐地围着他们转,甘心情愿受其支配,对他们羡慕至极。
姐姐很仔细的帮我梳了羊角小辫,穿上了母亲离世前为我缝得小花夹袄。我的兴奋无从言起,只后悔走得太急,都没和小伙伴喧我要进城了,但我一定要仔细看,慢慢记,回来好学给他们。对了,我就不告诉二牛,谁让他上次骂我“没娘娃”呢!
中午的阳光好烈,父亲把我抱上老加重车的横梁。我兴奋得向哥哥姐姐摆手,看着他们满是嫉妒的眼神,我开心极了。路过供销社的时候,父亲破天荒给我买了五颗糖,剥一粒放我嘴中,其它的都装入我的衣兜。
城里很远,但我喜欢这样的感觉,迎着风,看着小路两旁疾驰而过的玉米地,未收拾完的庄稼,感觉幸福如此昏眩,嘴里的糖也不敢咀嚼,慢慢地溶化在口腔,甜甜的滋味无从言表。
03
日偏西,我们终于到了城里。沥青石油马路代替了乡间的泥路,到处都是低矮不一的灰色楼房。卖东西的店铺也零散夹杂在前排平房中令人眼花缭乱。城里的人好干净啊!翻在衣服外的白衬衫领子居然可以洗这么白,不时还有锃亮的皮鞋走过。小饭馆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我咽了一口唾沫,城里真好啊!不吃饭来闻闻味道也不错。
我的眼晴快速的浏览着周围的一切,想把它们悉数装进眼底,记在心里。回去告诉小朋友们,他们都没来过城里呢。
吱吱作响的自行车七零八拐的终于在一个大杂院里停了下来。父亲抱我下车后,在院中轻唤俩声。一个房间的门帘动了,一个皮肤白皙,挽着发髻的清廋女人走了出来。
看到我,她怔了一下。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屋。
房间里收拾得很干净,和农村乱糟糟的屋子不能相提并论。正面墙上挂着好多相框,还有几幅山水画。一个铺着床单的三人沙发放在上墙,旁边的大衣柜上还放了一台黑白电视机。整个家庭摆设看来,他们应该是比较富裕的人家,平静安详。
女人进里屋摸索了半天,端出瓜子和糖果让我吃,我看看父亲,父亲向我点点头,我就小心翼翼的剥块糖放嘴里,眼晴滴溜溜地四处乱看。
天将黑的时侯,我听到屋外有自行车的声音。一个皮肤白净,身材微胖的男人走了进来,父亲慌乱得站起身给他打招呼,男人亲切的望着我笑笑,“这是末儿吧,真乖”。他伸出手要摸我的头,我避开他怯怯得躲在父亲身后,他尴尬得笑了一下。
晚饭吃得很讲究。女人烫了绿绿的菠菜,用蒜末熟油细心得呛了。泼了红红的辣子油,擀了长长的灰碱面,还到饭馆切了一盘猪头肉下饭。
端上桌,男人热情地招呼父亲吃饭,父亲小声谦让着,他们不时聊上俩句,父亲饭吃得很少,把一半都拔到我碗里,看我狼吞虎咽的样子,那夫妻俩都笑了。
终于,我的所有新奇感随着夜幕的降临消失殒尽。看着父亲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困倦得偎在他怀里睡着了。
04
半夜里,我尿急。轻唤父亲点灯,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睡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父亲不见了,那女人听见我叫声,从外屋急急走了进来。
“爹爹,我的爹爹呢”?
“末儿乖,你爹爹回去了,明后天就来看你”。女人轻声地哄道。
刹那间,所有的恐惧不安一古脑儿袭来,我大声地哭叫起来。
“我要回家,我要找我爹!我要回家,我要找我爹”!
女人忙不迭得拿一块点心塞我手里,“末儿乖,爹爹明天就来了,吃,吃完还有”。
我奋力扑开她的手,赤脚跑下床来。
“我要回家,回我们家,我不要呆在这里”!
我大声哭喊着,用尽力气扑开她的手。任凭女人用尽各种方法哄我。
那天晚上,我觉得我可能哭尽了一生的泪水。
外屋的男人终于忍无可忍,他走进来狠狠地瞪了女人一眼,骑上车子出去了。
我的嗓子因哭泣变得嘶哑无声,眼泪也终于流干了。半个时辰后,父亲和那个男人回来了。
门帘掀开的那一瞬,我扑上去抱住了父亲的脖子。父亲蹲下身紧紧把我搂在怀里。
“末儿乖,跟爹回家”!
白天的燥热在夜色中彻底释放了。父亲背着我,走在了回家的路上。我紧紧得搂着父亲的脖子,父亲的背好温暖,好结实啊。
夜风中,我无意间触到父亲的脸,却是一把冰凉的泪水。
“末儿,爹以后再不把你送人了,再辛苦咱一家人都在一起,饿死也死在一块儿”。
折腾了半夜的我终于在父亲背上睡着了。
天亮了,我们到家了。哥哥姐姐都站在大门口,看见我,他们扑上来抱着我哭做一团。他们这是怎么了?
他们不是趁父亲不在经常欺负我,惹我哭,不给我分豆豆吃吗,这是怎么了?
成悦阁与别山举水文学社联合征文一一我大山般的父亲05
后来,我才知道,那晚父亲并没走远,而是徘徊在女人家的房前屋后。怕被他们看见笑话,又怕领我回去挨饿。
女人是村里姑父家的远亲,三十好几了都没生娃,倍受男人的冷落,几次和男人商议要领养个孩子,男人死活不同意。但是有一次男人回村办事,看到乖巧又灵俐的我时终于同意了她的意见。
姑妈给父亲说的时侯,父亲极多不同意。后来姑妈说:“哥,这么多孩子让他们都跟着你受罪啊!末儿还小,孩子经不起挨饿受冻,你好好想想吧”!
那天早上,抽了一夜烟的父亲决定送我去过好日子。我在他怀里睡着后,父亲恋恋不舍的亲了亲我的额头转身走了。其实他丢下我出门后,他就后悔了,所以一直在女人家附近来来回回走了半夜,终于在一次跑回女人家门口听动静时,破旧的老加重车子被人推走了,它是我们家唯一像样的家俱,但那时的父亲己完全不管不顾了。
八七年的时侯,父亲给刚满十八岁的大哥成了亲。家里有了大嫂的把持,终于变得像模像样了。父亲也因为手勤快,脑子灵活早就还完了家里欠下的烂帐,我们姊妹在那个队上都是穿得吃得最好的。
看着家里境遇好了,外村的大婶们都跑来给父亲保媒。女人们来了一波又一波,能看上父亲的能干,但看到我们大小一群孩子,都默默摇头走了。
直到有一天,姑妈对父亲说:“哥,你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父亲说:“我的六个孩子是我的六个宝,我不能为了自己让我的娃遭罪。直到我长到十六岁,大的哥姐都成家了,父亲才经人介绍和邻村的一个寡妇搭了伙过日子,彼此,父亲五十六岁,离母亲过世十三年。
头发全白但能干的父亲 我的苦尽甘来的哥哥姐姐们06
父亲一生命运多折,很小的时候死了娘,受尽了后母的虐待。中年时,母亲又离他而去。都说经历了这么多苦难,父亲的晚年应该幸福长寿的,可老天就是这么不公道,父亲患病了,而且难以治愈。后来我总在想,父亲这一生也许是太辛苦,压力太大了才遭此劫难吧。
2000年,父亲被查出肺癌晚期。听到噩耗的那一刻,我们都惊呆了。那个陪了父亲十年的女人在得知父亲无法医治时卷走了父亲的钱财逃之夭夭。她也只是个贪图享乐的女人,在父亲风光无限的时候紧紧跟随父亲,不许我们亲近。只不过狐狸尾巴露得过早了,即使她不逃走,她伺候了父亲多年,凭父亲对我们的言传身教,我们也会为她养老送终的。
我们从不同地方赶到父亲身边,陪他度过了人生最后一年。同病房的俩个老人都没捱过三个月,而父亲却凭着乐观的心态不屈不挠的和病魔做斗争。痛苦的放疗化疗让父亲苦不堪言,头发大把大把掉了下来。
我们怕父亲难过,从不在他面前流泪。笑着和他说,等病好了,一定坐飞机去到处游游,到时侯我们全家人,一个都不少,都去。
最后俩个月,父亲身体愈发虚弱,疼痛折磨得他水米不沾,他可能预感到了大限己到,就说要回老家去看看,看看老房子,母亲的坟,他也就安心了。
出院那天,车停在医院外面,我想要背他下楼。父亲摆摆手,示意哥哥过来背他,他怕我女孩子家力气小背不动。
“父亲啊,你拒绝的这一背竟成了我此生的遗憾,这一背,竟然成了生死两别”。
我看见你如潮水般的呼吸进退有序,胸腔起伏,浑厚有力。你仿佛用全身的力气支撑这呼吸,然后变得缓慢,减弱,慢慢地平息下来,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喷涌而下。敢问世间,有什么能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离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父亲呵,此生,我多想背起你,就如你当年背着我一样,可多少遗憾就在一刹那间终成悔恨,不可挽回。
父亲呵,来世,愿你是我,愿我是你。让我背着你,踏千山,过万水。让我为你避风挡雨,为你抵挡艰辛困苦,好好待你爱你如斯。
父亲呵,不要忘了我,我们还做一世父女好不好!
成悦阁与别山举水文学社的联合征文
网友评论
父亲背我看病,为我挑食(吃完红苕把碗里剩下的米饭给我)一直珍藏、记忆!
年近九向的父母健康长寿,子欲孝,父母安在是最大的幸福!在外多打打电话聊天安慰,回家多陪伴孝顺,其乐融融!😀👫😂👈👏👍
看得泪了
祝你们一家以后的日子,幸福美满,长长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