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截断指

一

“李师，你中了几个号。”赵克拿着手里那张只中了一个号码的彩票说道。

“中个屁，老子一个号都没中。”李鹏程说完，一口老痰就吐了出去。

“不是吧，你不是说你这组号码至少中二等奖吗？”赵克调侃道。

“老子要是中了五百万，还修个蛋的车啊，你小子就喜欢扯淡。”李鹏程说道。

赵克是一个修理厂的钣金工，李鹏程是他的班主，闲来无事两人就喜欢研究一下彩票，保不齐哪天就发财了。李鹏程每次都是煞有介事地说，这次肯定要中，赵克很清楚他的尿性，从来没相信过。

修理厂不大，钣金组就他们两个人，一个老麻雀加上一个熟练工，也足以应付了。无事时，两人不是在研究彩票，就是在研究女人。李鹏程是个离了婚的中年男人，也是个老色胚，就喜欢给赵克讲一些酒池肉林的故事。而赵克呢，一个未经人事的处儿，哪能听得这些，经常被李程鹏说得高顶小帐篷。李鹏程对于这件事情乐此不疲。

这天，李鹏程正在和赵克讲到他有一次去叫鸡碰着一个俄罗斯女人的时候，活儿来了。

“老李，这是个大活儿，你要整巴适哦。”经理说道。

“你就放心吧，我这干多少年了。”李鹏程说道。他这不是说大话，老麻雀的活儿那是相当好的，不管是哪方面。

车间外，拖车拖来了一辆被撞得面目全非的越野车，车头已经完全变形，引擎盖就指甲盖翻出了肉一样折了，保险杠也掉了，宛如一个洗碗的钢丝球。

“小赵，来，把车打起来。”李鹏程大喊道。

赵克屁颠屁颠地把车推到举升机上面，把四脚固定好，按了按遥控器，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声音，这个庞大大物像个小孩一样被举高高了。

李鹏程站在车子下看了几分钟，皱着眉头对经理说道：“大梁断了，要大修。”

经理马上就心灵神会，大修就意味要把车拆光，修理费不是一个小数字，有时候大修的费用都是要赶上买新车的费用了。

修理厂是很乐意接这样的活儿的，但是对于拿月薪干活儿的人来说，这是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经理乐呵呵的跟车主商讨道：“叶老板，这个，车子损毁比较严重，大梁都断了，这个修理费可能要这个数。”说着，经理就拿手比划了一下。

叶老板正在通电话，只听到他说着不用报保险的事情。听到经理的话，叶老板一边用手捂住手机，一边礼貌地点点头回答道：“修，马上就修，钱不是问题。”

叶老板开了个汽车租赁公司，老有钱了。但是他为人低调，一般出了事故的车子，他都是让下面的人过来处理，这一次可能是太严重了，他不得不亲自出马。

二

“小赵啊，你今晚加个班，把车子拆出来，明天机电组的要抬发动机，我有事情就先走了。”李鹏程拍着赵克的肩膀说道。

“不是吧，李师，又来一套？你是不是要去吃酒，又不带我？”赵克愤愤不平地说道。

“吃酒，你小子就知道吃酒。改天老子带你去吃花酒。”李鹏程笑着说道。

“靠……”

一个人孤零零地挑灯加班，赵克心里有一万句脏话，说出来能把人淹死。再有怨言也得乖乖的干活儿，谁叫自己不是班主呢。

卖力的拆着，赵克在拆除水箱的时候，一个东西掉了下来，刚好落在赵克的脸上。赵克把那个东西拿在手里一看，“卧槽”，瞬间头皮发麻，赶紧扔了出去。

那是一截人的手指。

赵克心惊肉战，瘫坐在地上。那一截手指，在微弱的灯光下似乎在发着亮光。这让赵克又感到一阵好奇，想要探个究竟心里却又怕得要死，最终还是好奇心战胜了恐惧。

他战战兢兢地用一个尖嘴钳夹起了那截手指，拿到灯光下晃了晃，发现那亮光的东西是一枚钻石戒指。

赵克想把它取下来，又拿了一把尖嘴钳，一个夹着手指另一个夹着戒指使劲地扯。但是钻戒很顽固，就是不肯下来。现在恐惧已经荡然无存了，财迷心窍的赵克索性把尖嘴钳扔掉，直接用手拿着扯，扯了半天也只动了一点点，最后竟是用嘴巴咬住才扯下来了。

他把钻戒清洗干净，拿在手里把玩着，多么璀璨的钻石啊，一定值不少钱，这可比买彩票实在多了。

抽完一支烟，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敲了赵克一下。那截光秃秃的手指，该怎么处理？烧掉？不行，那样这整个车间都会充斥着人肉的味道。扔掉？貌似也不妥，万一被人捡到报警怎么办。

赵克挠着脑袋在车间里来回踱步，万般无奈的时候，他撞上了装洗件油的汽油桶。随着手指掉进汽油桶的声音响起，赵克心中的石头也落了下来，他得意于自己的聪明，吹着口哨，继续干起活儿。

三

一宿过后。

“奇迹呀，你小子居然真拆完了。”平时特别嘴欠的李鹏程竟夸起了赵克。

“那是。我这干多少年了！”赵克学着李鹏程和经理说话的样子。

“拉几把倒吧你！夸你一句你就要上天。要是喊你一声赵老板，你岂不是真要骑在老子头上拉屎了。”说着，李鹏程又是一口老痰吐了出去。

“哪儿敢，我只不过是惦记着你的花酒吃。”赵克嬉皮笑脸说道。

“你娃娃今天有点反常呀，平时听点荤龙门都扛不住的人，今天居然想吃花酒。”李鹏程说道。

“唉，总有长大的那一天嘛。”赵克说道，想着藏在家里的那枚钻戒，心里就更有底气了。

说办就办，大白天的，李鹏程就带着赵克去了红灯区，这个时候的鸡们都还在栅栏里睡觉呢。但是李鹏程有能耐，只听卷帘门发出“咣咣咣”的声音，“起来上班了，挣不挣钱哦。”

过了几分钟，一个披着外衣的女人一脸倦意地开了门。

“是李哥啊，我还以为是扫黄的呢，也不是这个点呀。”女人打着哈欠说道。

“少废话，这是我好兄弟，还是个处儿，你找个妹妹给伺候舒服，要不然不给钱。”李鹏程指了指赵克。

“李师，要不然算了嘛，改天来。”赵克说道。

“我说你小子怎么临阵脱逃呢，是你嚷着要来的，到底整不整？”李鹏程说道。

“要不然你们先进来坐坐，我去叫几个妹妹出来，看得上就做，看不上就不做，行不？”女人在旁边打圆场。

“要得不。”李鹏程大声问道。

“要得嘛。”赵克小声回答。

选了半天，也没赵克钟意的，李鹏程倒是左拥右抱地进去了。女人看着赵克这娃娃甚是可爱，竟和他拉起了家常。女人一直喋喋不休的讲，赵克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腔。女人讲她有一个妹妹，男朋友向她妹妹求婚送了她一个老大的钻戒，但是她妹妹前两天却失踪了。

这时赵克打了一个寒颤，想到了他藏起的那枚钻戒，也想到了那截断指，坐不住了，也不等李鹏程出来，就走了。

四

赵克回到修理厂时，发现那辆大修的车不见了，他问经理是怎么回事。经理说，是被警察拉走了，好像与一个案子有关，要拉回去取证。怕不是真有牵连吧，得赶紧把那钻戒卖了，到时候问起，就说不知道，赵克心想。

与此同时，叶老板也正在接受调查。

警员：“四月三十日，你在哪里？”

叶老板：“我就和往常一样在公司处理事务。”

警员：“唐小芳和你什么关系？”

叶老板：“她是我公司的出纳。”

警员：“就没有什么别的关系？”

叶老板：“你这什么意思？”

警员：“回答问题。”

叶老板：“他在我这里上班，我付她薪水，就这个关系。”

警员：“人失踪了，你也继续付她薪水吗？”

叶老板：“失踪了？我不知道，前天她请了假，要去拍婚纱照。”

叶老板和谢明冬一同从警局出来。谢明冬是当日车祸的目击者，也是一个瘾君子，那日是他报的警。具体他那日到底看到了些什么，说不清楚，瘾君子口中的话，多数不可信。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走到离警局很远的地方时，谢明冬上前搭着叶老板的肩膀说道：“叶老板，我都按照你吩咐的说了，该兑现你的承诺了吧。”

“那天给你的钱就花完了？”叶老板把谢明冬的手抵开拍着肩膀说道。

“唉，两口就吸完了，你知道，我们这种人开销大，你不会是想赖账吧。”谢明冬说道。

叶老板叹了一口气，不情愿地从皮夹里拿出一沓钱交给谢明冬，并且很严肃地告诉谢明冬交易结束了。得了钱的谢明冬欣喜不已连声表决心，声称会守口如瓶。但是，瘾君子的话能信吗？

警局里，警员和一个老警官聊起了案情。

警员：“我看那叶老板文质彬彬的，也不像会杀人的人。”

老警官：“不要妄下论断，第一，尸体没找到不叫杀人，第二，外观不能代表内心。”

警员：“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老警官：“唐小芳的未婚夫说，她好像还有一个姐姐，叫唐小英，你去调查一下。”

警员：“是。”

五

咣咣咣，又是一阵卷帘门的响声。

“啊。”唐小英开门看见是一个警察，大叫起来，转身就要跑。

“不是扫黄，跑什么？”警员说道。

“那你这是？”唐小英说道。

“问你个事儿，唐小芳是你妹妹吧？”警员问。

“是的。”

“你给我讲讲关于她的事情，捡重点说。”

“她呀，还不就那样儿。我们是从农村出来打工的，受人诱骗干起了这一行。她有一个男朋友，在另一个城市工作，春节的时候，送了她一枚钻戒，计划是五月底结婚的，可惜呀。”唐小英的口气中带着幸灾乐祸。

“那她后来，怎么又没有干这一行了呢？”警员问。

“她运气好呗，做了一个大老板的情妇，干起了正当职业。”唐小英说道。

“那个大老板是不是姓叶。”

“对对对，就是那个姓叶的。”

警员走后，赵克来了。后面还尾随了一个李鹏程。

他来这里，是来拿钱给唐小英的。他把钻戒卖了，为了心安理得地花那个钱，索性就把钱分一半给唐小英。

事与愿违，半个月后警察就上门来了。

唐小芳的尸体找到了，被人用麻布口袋装了石头沉在河里，在下游被采砂船捞了起来。可疑的是尸体的一根无名指不见了。

那辆越野车经过修理后，取证难度很大，根本无法还原当时的情景，所以只能看能不能从修理工这里取得一些线索。

来人正是那老警官，一身便装，一脸和善。通过询问得知，那日最先动车的是赵克，他就来到赵克做活的车间里转起来。

看到赵克正躺在一个轮胎上面酣睡，老警官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地在旁边盯着他。赵克似乎感觉到有人，立马睁开了眼睛，不明所以地盯着那老警官。

老警官笑了笑：“我打扰到你睡觉了吗？”

“你是要修车？修车找我们经理。”赵克懒懒地说道。

“我不修车，我在找东西。”老警官说道。

“找啥？”

“一根手指。”说着老警官就把自己的食指弯着，手背对着赵克晃了晃。

“什么手指，我没有见过。”赵克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慌张。

老警官经验丰富，分分钟就看穿了赵克的心事，一脸慈祥地说道：“他们说看到你把我手指藏起来了，你可以还给吗？”

赵克一惊，难道那天晚上我的所作所为都被人看到了吗？想到这里，他不自觉的盯了一眼那个汽油桶。

老警官大笑起来，“开个玩笑，你怕什么，你看，我的手指在这里呢。”说着，他就手指打直给赵克看了看。

老警官以取证为由，让人拉走了汽油桶。

六

谢明冬那日和叶老板分别后，就被抓进局子里。没有第一时间审问他，就等他犯毒瘾。毒瘾犯了的谢明冬，哪里还有什么理智，什么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录完口供也没他放走，直接送去戒毒中心，可笑的是去的路上，谢明冬嘴里还一直吼着，“你们没人性，不讲信用。”

原来那天夜里，谢明冬是上高速路去寻死的，无意间看到叶老板开车撞死了唐小芳。他突然就不想死了，上前去跟叶老板要钱，不然就告发他。叶老板也是个聪明人，既然这样，何不就让谢明冬替自己作证，这是只是一场普通的交通事故。

叶老板和谢明冬把唐小英沉入了高速路旁的河里。然后开车撞向了高速路的护栏，狠狠地撞击，这才使越野车撞成那样。

从汽油桶里取出了的手指已经被汽油泡得有些发黑。经过检验，那确实是唐小芳的手指。现在人证物证聚在，这下叶老板百口莫辩了。

铁证之下，叶老板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唐小英却是他的情妇，因为要结婚了，就想和叶老板断绝关系。叶老板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自己在那女人花了那么多钱，说散伙就散伙，哪有那么容易。两人在车上吵了起来，说急了，唐小芳便要下车，叶老板不依，唐小芳便要跳车。叶老板只好停车，让她下去。

看着前行的唐小芳，叶老板心里越想越气，但还是强压怒火。开着车在旁边跟着，好话说尽，希望重修于好，说着两个人又吵了起来。气急败坏的叶老板扬言要把唐小芳撞死。唐小芳也不是善茬儿，跑到车前面去，量他也不敢撞，还不停地咒骂他。

叶老板怒火冲天，脚下猛蹬油门，直接就把唐小芳撞死了。唐小芳死了，尸体还挂在车上，叶老板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扯下来。殊不知，断了一截手指他也没有发现。

地上的血，和车上的血，叶老板用车上的备用机油全给掩盖了。在谢明冬出现后，两个人又开车去了高速路的另一断，开始了他们作假的计划。

这也难怪叶老板连保险都不报就要第一时间修车。

事情完结了。

李鹏程找到那老警官，原来十几年前他们是一起当兵的战友。

李鹏程是来替赵克跑关系的。李鹏程给老警官点了一只烟说道：“赵克那小子也是一时财迷心窍，你看你那里能不能通融通融。”

“你是说那枚钻戒吧，我只能这样给你说，如果家属不追究，我可以睁一只闭一只眼。但是，你最好还是让他把戒指赎回来，这样我的报告才好写。”老警官吐了一口烟说道。

赵克连续几天都做恶梦，梦见几十根断手指接二连三地掉到他脸上。而恶梦在他看完一则新闻过后就全部释怀了。

新闻上是这样的：尸体上少了的无名指在肇事车里发现，断指上一枚钻戒闪闪发光，抛尸案终于侦破，老警官宝刀未老。

“小赵啊，我今天又选了几个号，这次肯定能中。”

赵克从未感受过，李鹏程的声音会像今天一样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