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指

丁凡的右手食指只有半寸长，是个断指。

丁凡出生的时候，食指是比其它指头都长的，后来，其它的指头都长长了，只有那根指头还是短短的半寸，和出生的时候一样。软软的，胖乎乎的，比其他的指头都稚嫩。

丁凡上小学的时候很自卑，因为其他的小朋友都说他是没有食指的小怪物。他不再和小朋友们玩耍，他常常盯着自己的小断指看很久，也开始跟它说话。

十岁生日那天，他吹完蜡烛，跟自己的唯一“小伙伴”说：“我又长大一岁了，你还是个小不点呢！”之后就跟着爸爸去另一个城市了，他还记得离开的时候，妈妈亲了亲他的脸颊，又亲了亲他的小断指，妈妈的眼睛里映着自己愣愣的眼睛，妈妈的眼睛亮亮的，自己的眼睛在里面好像慢慢化开了。之后却消失了。再也没看到妈妈，没看过妈妈亮亮的眼睛，也没见过妈妈眼睛里自己愣愣的神情。

在这个城市里，他认识了朋友，一个叫“可乐”的女孩，到新学校新班级的第一天，这个鼻头总是脏脏的女孩就跑过来，对着正在和小断指说话的丁凡自我介绍：“我叫可乐！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丁凡对吗？能让我看看你的食指吗？”丁凡又有了小时候第一次被小朋友叫“小怪物”时的感觉，自卑、慌乱，但是望向他的眼睛闪闪的，看起来很善良，丁凡把自己攥起来的右手摊开来。

这个叫可乐的女孩突然凑过来： “好可爱！好神奇！你是我见到的第二个被赐予光芒的人呢！”

可乐继续盯着丁凡的食指看，甚至伸出自己的食指，想去摸一下，丁凡有些害羞地迅速缩回右手，重复可乐的话：“第二个被赐予光芒的人？那第一个是？‘特别’又是什么意思？”

“第一个是我妈妈，她可以看到天上云层里面的世界！虽然她看不到我们的学校、公园、游乐场，但是她看得到我，看得到我爸爸，她还看得到云层里面的世界！她常常跟我讲云里世界的故事，她说她是被赐予光芒了所以才可以看到那么多美好的东西！那你呢？啊先不要说！让我来猜一猜，你是不是能摸到花香？是不是能感觉到声音的形状啊？”可乐的眼睛又在闪光。

丁凡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很认真地在想可乐的问题，是不是自己是可以摸到可以感觉到它们的，只是自己从没注意过。

“一定是的！看你的表情，你一定是想把它当做自己的秘密！我妈妈也跟我说这是个秘密的。不过，我们现在是朋友啦，你可以跟我分享你的秘密吗？我绝对不会说出去！我以后有秘密了也会告诉你的！”可乐认真地点点头。

从那以后，可乐和丁凡就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可乐经常缠着丁凡跟她讲今天的风是什么形状，郊游时老师放的音乐是不是软软的。渐渐地，丁凡也真的可以摸到他们的形状、软硬，只要伸出自己小小的食指，他就能感觉到所有可乐说到的东西。

后来，丁凡又跟着做生意的爸爸去了另一个地方，他没有再见过可乐，就像没有再见过妈妈一样。但是，他的断指依然记得和可乐一起时风和歌曲的形状，也依然记得如何感受它们。所以后来的他，过得平凡而快乐。

……

很久之后的一天，丁凡恍惚间看到了可乐常说的她妈妈能看到的“云里的世界”，真的很美。丁凡闭眼，想到一生中无数次从别人眼睛里看到的自己。他记得最清楚的，是分别时妈妈眼睛里愣神的自己，还有第一次见到可乐时，她闪亮的眼睛里自己慌乱、思索的神情。

（于野 写于 2017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