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天上有什么?”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正坐在一片破损的墙头,裙摆像白色的海浪拍打在墙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少女的手撑在身后,仰望高处,那里有一片绵延的石板。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天空”。
她旁边站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同种粗糙布料缝制的短袖,腰间别着一把短刀,就靠在少女坐着的那面墙上。
“不知道。”他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只是带着几分戒备地打量着四周的断墙。
少女撇撇嘴,“嘁,没意思。”
少年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直起身体。
“好啦,我们该回去了。”
少年牵起她的手,撑着她跳下墙头。
周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暗了下来。他看了眼脚边的光团。这光团其实是一种被称作“光蕨”的植物,它们从漫山遍野的石缝间伸出来,散发出淡黄色的荧光。在这个没有日月的世界里,这种植物就成了新的光源。
此刻这光芒已经不如之前那般明亮了,这是光蕨休眠期到来的征兆。
他们必须在光蕨完全陷入休眠之前回到位于峡谷的村寨,否则就可能遭遇来自黑暗的怪物。
两人来时的路上布满了带有荧光涂料的标记物,这是小镇的巡视员们在白天放置的,从镇里向四周延伸成无数条小路,在休眠期到来之际给未归的镇民指明方向。
他们身处的便是其中一条路的终点,也是被老一辈称作“天门”的禁地。据说那些生存在黑暗中的生物最早就是从这里出现的。
比起门来,“天门”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古老的圆形祭坛,外围有圈高低不一的石墙,经历了不知多少年风沙的磨损已经倒塌了大半。地面的石板也已经风化,依稀可见的刻痕被漫漫黄沙掩埋。
这里被视为禁地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在这个巨大祭坛的周围很难见到光蕨。这种与光蕨攀附巨石生长的习性相悖的现象,也被人们视为一个不详的征兆。
或许是因为附近的光蕨很少,休眠期将至之时黑暗也来得更加迅速。
镇上的男人从十五岁起就开始跟着大人在峡谷周围巡视,防止夜间怪物来袭,也是为了确保晚归镇民的安全。已有四年巡视经验的少年对于光线的变化无疑是十分敏感的,但除了加快脚步外他们没有其他选择。
在黑暗完全笼罩之前,他抓住了少女纤细的手。
“抓紧我。”
手掌上传来的温度给了她些许力量,原本因为疲倦和恐惧慢下来的步伐也再一次加快。
但黑暗最终还是比两人更快一步。在到达小镇之前,他们已经快要看不清脚下的道路,只有星星点点标记物的荧光能够让他们在黑暗中找到方向。
他们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到达小镇。少年不是第一次带她去那些遥远小路的尽头了,却是第一次没能在休眠期到来之前回到峡谷。
如果光线足够亮,就能明显看到他的手正在颤抖。而此时两人奔跑的动作很好地掩饰了这细微的抖动,少女没有意识到他其实也十分慌张。
他的紧张显然是有原因的——他发现周围的标记物有些眼熟。这些标记物本来都是做成特殊的形状,用以表示距离小镇的路程远近。此时他见到的标记物与在祭坛时见到的却几乎一摸一样。
就在他惊疑不定时,另一个危机也悄然降临了。
只听得二人身后远远地传来一阵怪响,像是巨石滚落山间发出的碰撞声。可祭坛四周是一片罕见的平地,也不存在任何会滚动的巨石。少年知道,那是怪物发出的声音。
在他跟着老一辈巡视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听到过这种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在空旷的黑夜里久久回响。每次在休眠期结束后,人们循着前一天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去,都只能见到地面上的血迹和一堆碎石。
因而尽管这声音并不尖锐,每每听到,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少女却还是第一次听到。此前都只是听少年描述,在这种情况下亲耳听到,不由得让她感到心跳加速。
她捏紧了少年的手。
少年只是把她往自己的方向轻轻拉了拉,让她离自己更近几分。另一手已然摸上腰间——那里有一把锋利的小刀。
这已是他们所能打造的最具有杀伤力的兵器了。在这个资源匮乏的世界,只有无边无际的黄沙和断岩,铁矿也成了一种稀缺资源。光是锻造这巡视员人手一把的小刀,就已用去他们多年外出寻得的大部分矿物。
其间的种种困难,此处暂且不表。再说那黑暗中的二人,此刻都已是精神紧绷的状态,不自觉放轻了脚步,生怕被那怪物发现。
不幸的是,那怪物早已盯上了他们。只听得那怪响越来越大声,仿佛在预告危险的来临。
且不说那怪物是否能在黑暗中视物,他们二人在视野受限的情况下,成功逃跑的可能性本就是微乎其微的。
短短几秒间,少年已经意识到逃跑势必是要失败的了,而那怪物也已堪堪来到二人身后。
此刻二人的位置已经暴露,再保持安静也没什么用了。他只犹豫了一瞬,就叫少女赶快躲起来,自己则抽出了腰间的小刀。
尽管黑暗中只能依稀看见几点标记物的荧光,他还是努力瞪大了双眼,试图搜寻出一点怪物的踪影。
好在那怪物也没有掩饰自己位置的意图,只听那岩石碰撞之声直直朝着少年冲来。
他往身侧一个翻滚,堪堪躲过这次扑袭,双臂护在头两侧,在满是碎石的地上硌出几道口子。
淡淡的腥味慢慢溢散进空气里,这似乎引得那怪物更加兴奋,迫不及待地又朝他扑杀过来。
在那怪物回身之时,少年已经站了起来。经过刚才的第一次交锋,他已经大致摸清了这怪物的体型,只靠躲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与其白白消耗体力,还不如放手一搏。
他调整好体态,双手紧握住刀把,只待那怪物朝他冲来时,便用尽全身力气朝前一捅。
霎时间,他只觉小臂一麻,手便松开了刀把。此时再欲躲闪,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正面迎上了那怪物的冲力,倒飞出去,轰地一声撞上一面断墙才堪堪停下。
这一撞可不得了,背上传来的冲击震得他吐出一口血来,脑子里也是一阵嗡嗡地响。刹那间窒息感蒙蔽了所有的感官,胸前的项链也被迎面而来的这股巨力撞得嵌进肉里。
少女躲在另一面墙后听得心急,却也不敢贸然冲上去,只能握紧胸前的项链默默祈祷。这项链是一个以光蕨为原料制成的荧光吊坠,每个镇民从出生起就会得到一条这样的项链,既是身份的证明又是遇到意外时的备用光源。
正在她听着这边的动静犹豫之际,就听少年那有些虚弱的声音传来:“快跑……”
泪水瞬间涌出了她的眼眶。她心中焦急,却也知他们二人不是那怪物的对手,只得听从少年的话,一咬牙,拼了命的就往反方向跑。反正他们也已经迷路了,就算是吸引怪物追来给少年争取时间缓上一口气也好,运气好的话还能跑回镇上求救。不过他们都知道这种可能是微乎其微的,两人能有一个逃脱就已是万幸了。
好在那怪物打定了主意要先解决少年,没有出手阻拦她的意思。这使得少女很顺利地暂时远离了危险。但此刻她还面临着另一个同样紧急的问题:她还是找不到回镇的路。
凭感觉往反方向跑了没多远,她就感到脚下的地面变得陡峭起来,地表的颗粒也在变大,让她不得不放缓了脚步。不时有碎石从她的脚底滚落到坡底,发出的响动持续了好几秒。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并且回想起两人来时一路都是平坦的沙砾。
来不及多想,只是凭借着不知哪里来的一丝期望,少女跑上了这座陡坡。
或许是因为到了高处,风越来越大,仿佛要把她吹落下去。她不得不弯下腰来,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
就在少女刚刚俯下身时,脚下忽然传来石块滚动的响动。
她屏住了呼吸,心脏砰砰地像是要跳出胸腔。
那是什么声音?
她一动也不敢动,无法确定响动的来源。
这一次她听清楚了,那声音正是从她下方传来的,比上一次更加接近自己。
空气中传来一阵淡淡的血腥味,她看着下方出现的一点荧光,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哥……”
她颤抖着伸出手,拼了命的朝上爬。
快,再快一点!
石块撞击的响动伴随着风声向她袭来,她只能凭借本能笨拙地闪躲。几秒之间,她身上已经划出了好几道口子,手掌和膝盖也被嶙峋的石块磨破。
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在这里了,却又顽强地吊着一口气不愿意放弃,只是拼命地向上爬。她感到那怪物越来越暴躁,或许这并不只是源于血腥味带来的刺激。
抱着这最后的一丝希望,在又一次伸出手时,她终于触碰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一面冰冷的石板。
石板的表面干燥而光滑,但仔细摸上去好像又有一些细密的纹路。但仅凭触摸并不能辨别出是什么图案。
她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路的尽头。她已经无路可走了。
那怪物或许也能感受到她的窘迫,再一次从下方发动了袭击。
她愣愣地慢了半拍,但视线里出现的那一抹晃动的荧光还是让她反应了过来,朝着侧面一滚,避开了大部分力道。
而那怪物因为身体笨重,顺着惯性冲向了头顶的石板。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伴随着脚下石块堆砌的坡一阵震动,尘土飞扬间,无数碎石滚落而下,少女连忙伸出胳膊护住头部。
好在碎石都不大,并没有给她造成太多伤害。在一阵碎石中,她从眼睛睁开的一条缝里看到一点荧光夹在其中落了下来。
她赶忙向前一扑,抓住了那一点光芒,不让它跟着其它碎石一起滚落下去。
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那里果然躺着一个染血的项链。
她把项链挂到脖子上,和那里原本挂着的另一个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正在这时,少女头顶又传来刺耳的岩石摩擦声。
那怪物还在!
她提高了警惕,生的欲望再一次从她的心底涌现。
但那声音和之前却有些不同,变得无比急促。她正紧张时,就听到砰的一声,一股风从身旁擦过,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上面飞速下坠。
同时出现的是一束光,从头顶投射下来。
少女抬起头,看到头顶的石板上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大洞。
洞的边缘很平滑,明显不是刚才的撞击造成的。她没有过多犹豫,翻过厚厚的石板,爬了上去。
光,刺目的光淹没了一切。
在少女再次睁开眼睛之前,她再次听到了巨石碰撞的响声,夹杂着巨大的警报声和机械重复“关闭排污口”的指令回荡在石板上空,嘈杂的声音快要把她的耳膜撕裂。
她终于适应了光线的亮度,缓缓睁开了双眼。
面前是无数黑色的怪物,躲避着从上面投射下来的刺眼白光涌向中间的圆洞,岩石形状的坚硬外壳碰撞着发出刺耳的响动。
石板呈现出一个巨大的圆形,和下面的祭坛几乎一摸一样。巨石铺就的地面满是划痕和裂隙,隐隐约约能看见刻着“新世界垃圾处理厂”的字样。
她忘记了恐惧,呆呆地抬起了头。
源源不断涌来的岩石怪物后面,她看见了几个穿着奇异服饰的人正站在高耸的祭坛顶端。他们身上的衣服反射出同样刺眼的白光。
而在更遥远的上方,一轮白日正高悬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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