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江湖:【三】春回，而我已经回不去了（2）

相忘于江湖:【三】春回，而我已经回不去了（2）

【2】我的眼泪留了下来,灌溉了下面柔软的小草,不知道来年,会不会开出一地的记忆和忧愁。     

      大学生涯快要结束的时候，J君突然又一次出现在安谧的校园，在一天晚上。L君喊她出去，说J君找她，一年多的隔膜，使她想不出来他找她会有什么事情。花木葱茏的甬道旁，昏弱的灯光照着他犹豫不决的脸，一双眸子里依然是当初深沉的忧郁，他终于吞吞吐吐说出想借一百块钱。她释然而又欣慰:他还是把她当做了朋友呵，在为难时才会将自己的窘迫展现在她面前。她真的想帮帮他，她知道他应该确实到了难处，可是素来节俭的她，一百元是她每个月的生活费，她实在没有多余的钱可借给他。望着他黯然离去的背影，她的心依然感受到了微微的疼痛。回到宿舍跟大家一说，招来一片谴责声：还来跟你借钱？好意思啊？我们不借给他！她平静地微笑着，没说一句话，心底早已没有了宿怨。 

        L君一直远远地望着她，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也不来打扰她的生活，她以为他是很平静地接受了她的新生活的。只是，他从来不随着同屋的舍友玩笑地喊她“四嫂”，两年的时间，他一直很郑重很认真地叫着她的名字“安谧”。

        很快，又到毕业季，同样地，每个人在毕业纪念册上淋漓尽致地抒写着离愁别绪。写到L君时，她蓦然有些伤感：五年了，最美好的青春时光，他们一直存在于彼此的视野里，未曾离开过半步，曾经也拥有过一份那么默契的感觉，却一直在经意不经意间辜负着上天给予的这份缘，一直走在缘外！她想起了高一时他陪她去买煤球，高二分科放假时送她到城外，高三时给她写信愤慨“指责“她，毕业前一晚找她谈心，上大学后骑车带她去找二姐，一次次带着宽厚的微笑安慰她……所有的往事在心底，纷至沓来！

        面对L君的纪念册，她感慨万千，迟迟不知如何下笔。最终，千言万语凝成了一句话:“五年的同窗，是缘分，而今我们缘尽了，所以我们该分别了。”是啊，该分别了！虽然已成陌路，但视野里出现他的身影，依然会觉得内心安定的时光，那些以为一切都是心安理得的时光真的要永远消逝了，从此真的要各自西东，也许一生都不会再谋面了。大伙纷纷笑说写得太伤感了，她含笑不语，心底却正有泪水悄悄涌起。谁都不知道，也许就连L君都没有留意，她特意选的那一页上，其实印着席慕容的几句诗：“我并不是立意要错过 / 可是  我一直都在这样做 / 错过那花满枝桠的昨日 / 又要  错过今朝……”这是她心里，早就想对他说的话，可是今生，早已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作为Z君昔日的同位兼舍友，她以为L君会像大家一样，宽容地祝福她和他的，可是当她看到他留在Z君毕业纪念册上的话，她终于明白了他一直隐藏在心底的介意与酸楚：“伊甸园里，鼓箫笙歌，甜酒蜜果，醉了你，还是醒了我？丘比特的箭，射中了你的……”那一串隐忍的省略号，就像海滩上向远方无限延伸的忧伤的脚印，几乎就要引出她的泪了，可是很快她就掩饰了过去，指着自己的纪念册上，他为她写的那句“忘着老乡稚弱的双眸，我好难受” ，夸张地大喊写错了一个字，他依然满脸宽厚温和的笑：“我知道，我愿意那样写。”她的心隐隐一颤：故意写错的！是啊，从此他再不会“望着”而要努力去“忘”了吧！忘掉那双充满依赖的稚弱迷茫的眼睛，忘掉五年前那个扎着马尾辫追着他喊“大哥”的小妹妹，忘掉那个坐在角落多愁善感的忧郁女孩。这并不是一个错字呵！          关于毕业的去向，她已无可选择，她自然要跟着Z君去他的家乡。其实她并不是非这样选择不可的，很多大学里成双成对的，毕业时就各自分飞了，这本无可非议。可是她是那样一个极力追求完美，执著到痴傻的女子，既然和Z君已是公开的恋爱关系，就得为这段感情寻一个完美的归宿，否则别人不认为她是游戏感情玩弄感情吗？她是重情重义之人，可不想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再说，家乡她是真的不想回去了，那个有着暴戾的父亲柔弱的母亲的家，那个吃着饭父兄一言不合会掀翻桌子的家，那个从小就带给她无穷无尽屈辱和恐惧的家，早让她窒息到想逃，谁都不了解那正是她忧郁敏感的根源；而那个留下永远的青春创痛的伤心之城，更让她悲伤到想逃。她真的无法坦然面对这一切，不要谴责她的逃避，对一个薄弱的生命，你怎能命她去铸坚强的字句？她只想牵着Z君尚算温暖的双手——直到彼时，也只有他虽然莽撞却勇敢地向她伸出了这双温暖的手，闭上眼睛，快快出逃，于是办好了所有手续，等着随他走向一段全新的人生。

        二姐一直想把她留在身边，因为她深知这个唯一的妹妹从小柔弱无依，背井离乡于她而言绝不是最好的选择。因此她并不去过问她的恋爱进程，只是努力找着关系，和时间赛跑。可是最后，她不让二姐继续了。她知道年迈的父母供她上学已掏空了家底，她不想再给刚刚工作的二姐增加负担，她是一个心思太重的人，她欠亲人的情分实在太多太多，她急于独立急于回报至亲。坐在路边的台阶上等车回家时，二姐满脸忧虑地问她:“不再找了？去乡镇中学，你愿意吗？“她说：“去那个偏远的乡镇中学，过平平静静的日子也挺好的。我不喜欢大城市的生活。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后悔，也不会抱怨你没有为我尽力。“她故作勇敢地笑着，二姐看不到她眸底满满的倔强得不肯掉下来的泪。二姐神情无奈，她一定在心里慨叹自己的无能为力，可是安谧心情反而平静下来了，她觉得这就是她的命了，她只能认命。 

        毕业聚餐后的那个晚上，她却坐在教室里哭得悲痛欲绝，第二天就要离校了，Z君却依然因为前几天的小矛盾而跟她较着劲，不来主动和解。她的心头，蓦然生出对未知的明天的惶恐：怎么办呢？他能给她她想要的幸福吗？老乡兼好友小陆看她实在痛苦，忍不住劝她道：“如果你觉得不合适，现在还来得及，别为难自己……”她绝望地摇着头：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她的档案关系费了一番周折好不容易才转到了他的家乡，渺小如她哪里还有回天之力？一切真的无法逆转了！也许，现在他年轻气盛，将来岁月的打磨，能够使他变得宽容通融一些吧，她只好这样宽慰着自己。惟愿，她孤注一掷的选择，不是一个无法纠正的错误吧！

        1996年学生时代最后的一个暑假，她安安静静待在家里陪着父母。面对辛辛苦苦供她上完大学的父母，她心酸不已，父亲纵然暴躁，但几个孩子中一直最疼爱的是最小的她呀，而慈爱柔弱的母亲，再也无法享受自己的乖巧给她带来的安慰了，她要离开他们，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投奔一个他们完全不熟悉不了解的人，从此为她牵肠挂肚，饱尝思念之苦，她是多么自私啊！他们不知道她曾经历了怎样的心灵磨难，还以为她遇到了此生真爱，而毅然决然奔赴天涯，所以虽然不舍，却甘心做一对开明的父母，不忍对孩子的婚恋横加干涉，所以没有任何阻扰。

        她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收到J君的最后一封信。他说，他一直记得那个晚上，她伤心欲绝的眼泪，她压抑至极的哽咽。他很歉疚曾给她带来的所有伤痛，“如果没有我，你的结局会比现在好一些吧，可是，”他说，“不要怨我呵，我原来一直都不清楚你想要什么，因为你一直什么都没有说过呵！”这句话让她突然泪满双眸：是的她什么都没有说过，可是她曾经以为真爱无需语言表达，以为他们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什么都能明白！一切都远逝了，一切都将会沉淀在时光的河底，不会再被忆起，不会再有任何哀怨。

        他说，以后等他分到哪个派出所工作了，遇到什么困难尽管找他，他一定会尽力帮助她的。他还不知道，她已经逃离这个有他的城市了。他已经是第四次对她说，有困难找他，他会帮助她，可是这次，将会是最后一次了，“因为，“她在心里对他说，“此后的人生，我们可能确实，连见面的机会都不会有了吧。 “

        她哪里能想到，这将是她一生中最错误的选择。后来她才明白，无论如何，女孩子纵然是为了追随爱情，远离亲人独自奔赴他乡也是最不明智的举动。因为，你唯一可依赖的就是那份你以为笃定的爱情，而最不可靠最不易抓牢的也是那份其实虚无缥缈的爱情，如果哪一天没有了那份爱情，你在异乡岂不是一无所有了？而等你回头时，已经没有家再为你守候，你又该退回到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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