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除夕的年夜饭对春子家来说,并不具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周家的年饭要到年初一的午饭,周瑞年的回家才算团圆。
往年春子妈只会在平常的菜里添加一碗有肉的荤菜,算是给节日增添一些喜庆的气息。
但今年的除夕夜大儿媳妇一家在一起过年,尽管父亲周瑞年还没来,春子妈和大儿媳妇雨秀还是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蒜苗熬肉、油豆腐芹菜、红萝卜香菇肉丁、干笋辣椒炒鱼片。
给太爷爷天天吃的一碗炖蛋。还有二大海碗也是天天吃的家常菜:白菜薯粉丝、炖汤的白萝卜。
薯粉丝是冬塘冬春季节期间桌上必有一道的菜肴,是冬塘的特产。所以地处山陵地区土质肥沃的冬塘盛产薯类,属于当地高产的山地农作物。
每年秋末薯类收获的季节,家家户户门口都会放一台手工磨粉机,用来把挖出来的红薯洗净后磨成粉浆,用纱布过滤在木盆里,经历一些日子的沉淀变成薯粉。
再用托盘蒸熟晾干切成丝条,再次晾晒干透后储存起来。
这样的活,家庭主妇们几乎得忙碌一个冬季。
储存起来的薯粉丝既可以作为饭桌上顿顿吃的家常菜,也是农历三四月青黄不接时当作面饭吃的主要粮食。
家里有贵客光临的话,得往里放入肉丁或红枣,有时也会渗些黄花菜。
今天虽说是大年三十的除夕夜,薯粉丝还是作为一道主菜摆在桌子上。只是不同的是里面渗了一些细碎的肉沫。
年逾八旬的太爷爷腿脚不便,平时的日子里,太爷爷和爷爷俩个老人的饭菜,是送到老人屋里。大儿媳妇雨秀住进来后,每餐的饭菜都是雨秀送。
一家老小已经形成一个习惯,除了重要的日子:家里人十年逢一的大生日和盛大的节日,坐在一起欢聚一堂。平常的日子里,一家人祖孙四代同堂吃饭的时候很少。
祖父和柯景泉搀扶着太爷爷从上院屋子里走过来。
周家对席上的座位讲究尊卑有序:客堂正中朝南的座位是太爷爷,老人左邻是爷爷,右邻是父亲母亲;爷爷左邻是长兄,与父亲母亲相对而坐。有客人的话,母亲和长兄的位置就会让出来。家庭其他成员的座位的排序就没什么讲究了。
现在柯景泉胡老师夫妇坐在太爷爷右邻的座椅上。
大家坐定好,春子妈让春子在宅院门口放了一挂鞭炮,以极简单的仪式辞别旧岁。
“哎呀,每天这么多人吃饭,得要多少粮食呀?实在是太多了!”
胡老师看着一桌子的菜,一大桶满满的饭,很感叹地说。
“妈,今天年三十,才净是饭。平日里也是菜叶子渗着吃。天天吃饭,当然不够。弟弟妹妹们正是吃饭长身子的时候,饿得慌就到处偷吃。”
雨秀告诉自己的母亲道。她说到这笑了。
“雨秀很会持家,精打细算的,才能过得这么好的。我总觉得对不起雨秀,她太辛苦了。要是结了婚生了小孩,会更辛苦。我现在逼她隔几天吃个鸡蛋,今年振林回来快点把婚结了。我作梦也梦到孙子了。”
春子妈夸赞儿媳,絮叨不休,“不光我作梦梦到孙子,他爸也是这么说。振林一订亲就想着你们快点结婚,快点生小孩。我想一定是我们到了这个年纪了,才这样急着要抱孙子。太爷爷还急呢?天天在问振林什么时候回来。老人说,他要是能与自己五代同堂的话,天底下的好事就全归他了。”
亲家母让大女儿雨秀结婚替她生孙子的话,让胡老师插不上嘴。从订亲那一天,待嫁女儿就会随时准备。她理解女儿,也看出来女儿住在未婚夫家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雨秀站在母亲身边,一会儿望望春子妈,一会儿望望自己的母亲。
俩个母亲当着自己的面谈婚论嫁生孩子,让她感到既羞涩又幸福。从小女孩到少女再到姑娘,嫁了人变为一个男人的女人,得和这个男人生孩子。现在她住在未婚夫家,还是个姑娘,很快作姑娘的时候也要过去了。
人生成长竟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看似漫长,其实短暂。
“我就这么想。我是十六岁生下你们大爷爷。十八岁生下你们爷爷。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往后生孩子。林子过了年二十一岁了,这样会耽误岁月。新皇帝也说人多力量大嘛。”
太爷爷这么说,让满屋子的大人和孩子们听得莫名其妙。
“现在没有皇帝了。”秋华壮着胆子笑着纠正老人说。
“都差不多。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早知道你是去唱戏我就不让你去了。我们周家祖上总要纯正的家风教养:耕地读书,才是正经事。现在的日子里,今天批这个明天斗那个,这得多大的冤仇?古人说要和气亲人,不骄惰,不浮华,不倚势凌人。不说这个了。太爷爷说多了会害人。”
太爷爷说到这止住了口。年逾八旬的老人,耳聪目明,头脑清醒有着睿智的思想。老人对秋华参加文艺宣传队一直抱有成见。
中学文艺宣传队放假三天,初三在公社生产动员大会上演出,初五进城汇报演出。这两次作为重要的任务演出后,以后的演出主要以宣传新形势新任务或向上面工作队下来检查迎接演出,下乡巡回演出的活动就不会再那么频繁了。
因为春节后,农忙季节开始了。尽管其间也会应邀参加一些生产大队或一些集体单位上的宣传教育活动演出,但次数很少。
这样,担任中学文艺宣传队的编导胡老师和细秀在春子家也一直准备住到开学。
68)
胡老师体内孕育着新的生命。俩家人合在一起过年,气氛也让人格外欢喜。
大家一起吃除夕饭,春子妈边吃边对孩子们说,今晚都坐晚一点睡,别人家一直要坐等天亮呢。
她首先对大儿媳妇雨秀说:
“雨秀,你就好好陪陪妈妈吧。你们好久没在一起了。”春子妈对雨秀说,然后转头看着胡老师,很客气地对她说,“亲家母大后天又得带秋华他们演出,难得休息一天,你就带妈妈和妹妹们出去走走看看。”
还是春子妈体贴她们母女。
“这哪行哪?明天客人多,我们哪能走得开,老爷爷送饭的时候还让我在屋里招呼客人。”
见雨秀这么说,春子妈也就不好再客气了。明天来客多,有雨秀招呼客人,自己和秋华就会轻松很多。何况秋华大后天就得演出,明天初一这一天不能让她太劳累。
接下来春子妈给孩子们年初一的安排是:
秋华雨秀负责给来家里拜年的来客斟茶递水。春子雪秀负责照顾好弟弟妹妹细秀,把他们带在身边,看住他们不要乱放鞭炮伤人。
春子妈不让胡老师插手,但胡老师自己主动说在厨房帮着:
“我出面让大家看到不好,就在厨房替你帮帮手。”
“哎呀,你好不容易放二天假。亲家母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吧。要不和春子他们一起到处走走看看。”
“你们个个那么忙,我却和孩子们一起到处玩,人家看到也不太好啊。”
胡老师这么一说似乎有些道理。
“妈,”雨秀望着春子妈道,“就让我妈在厨房帮您的手。明天家里头来人多,我妈不好意思在人面前抛头露脸的。大家都知道,她是歌唱老师,万一有客人想要听她唱歌,闹起来会没完没了的笑话哩。”
年初一这一天,春子家至少得摆十几张筵席用来招待周氏族人。
不论是去观看年初一下午年节的游街表演,还是参加公社年初三万人大会生产动员大会,就是不过年那怕是平日里去冬塘镇上走走,雨秀都不愿意。
以前作为一个年轻姑娘就不愿在众人面前抛头露脸,现在作为区委书记周瑞年的儿媳妇更不会如此。
年节期间家里来往的人多,招呼客人迎来送往也需要像雨秀这样贤慧的姑娘协助春子妈来应酬。
然而对于勤劳的春子妈来说,即使是她一个人,也会把这个大家庭操持得井井有条。
“亲家母,我可以做的什么事吗?”柯景泉主动问起春子妈来。
“亲家,能够去太爷爷屋里坐的都是家里自己的人,你愿意下来陪陪他们,就一起坐坐,不愿意下来和春子雪秀他们去看看走走也好。大过年的,一个人呆在房里光看书也闷。”
春子妈把话说得很干脆。她理解柯景泉。
“爸还是留下太爷爷屋里陪太爷爷坐坐吧。”
雨秀对父亲说。眼看就要为人妻的大女儿雨秀,当然理解父亲的心情。
右派分子的身份贯穿了柯景泉的整个人生,并且影响到一家人的生活,一直难以抹去的阴影,让他的精神背上了沉重的包袱,无论社会发生怎样的事情使得他们无法解脱,也直接导致他近乎畸形谨慎小心处世的态度。
“我说柯先生哪里也不要去了,陪我老朽一起谈谈古事,说说古话。要是跟我说话腻烦了,就上河边后山上走走。我要是能够走得动,和你先生一起走走。晒晒太阳通通空气也好。”
饱读诗书的老人一直希望柯景泉能够留下来陪陪他,从一些古老的历史事件中说说有趣的事情。
“我也是这么想,太爷爷。”柯景泉爽快地朝老人答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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