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

文|阿柯

世有乔木，遇黑子，年轮散。

图片发自@阿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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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城。

  此时正值元宵，街边的小店纷纷挂起琉璃灯，夜幕降临之际，火光从街头流传至巷尾，漫漫长街络绎不绝，灯火连天。

  她提着一盏由树脂凝成的水晶灯，灯内火光幽微，流转着淡淡荧光。

  他站在高楼，看着楼下的少女每走过一处地方，都留下了点点微光，眼里闪过些许兴味，见她往郊外的幽林走去，身形一闪，便化作一抹残影，跟在其后。

  可她何其警觉，恍惚间便消失在黑夜之中。他一转身，果不其然，便接住了她向他袭来的手。她一愣，用力挣脱，却不想，被他以墙为壁紧紧禁锢在怀里。

  她怒目圆睁，却在看向他的眼眸时渐渐失去了抵抗的力气。

  他的眼眸似盛满星辰，流转华光，幽深如潭，似蛊惑般，让她只一眼，便沉沦。

  他的目光闪烁，恰及她的脖颈处，却蓦然顿住，她颈上有一道焦黑长痕，隐隐约约可窥见一条龙的痕迹。

  他盯着那道长痕，神情一瞬变得恍惚。大概是几百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还是一个顽劣少儿郎，整日胡作非为，冥顽不化，一次祭会上因一时兴起恶作剧误伤一位仙君，被他父皇一怒之下丢到凡尘历练，也就是那个时候，他遇见了她。

  她是一只小树精，性子软糯可爱，也颇为天真，刚遇见她时，他随意捏造个身世，她便认着从不怀疑。最开始他只想找个人陪他度过这漫长又无趣的历练时光，但是到最后，一颗心却在她软软糯糯的笑颜声音中，逐渐越沉越深。

  后来，他们相爱了。他从未感觉如此逍遥快乐，拥有她的满足和幸福占据心头，胜过这世间一切的一切，令他飘飘欲醉，以至她突然扑过来为他挡下那道本应他承受的天劫时，他还浑然不觉，直到温湿腥稠的红色液体漫到他手中时，他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慌了，一双眼在血色中显得更加猩红，他划破自己的手掌，战战颤颤往她嘴巴送，带着颤音说出的话磕磕巴巴，“喝喝了就好了……喝了就好了，不怕……别怕我，我还在这……”而她身上被天劫灼伤的大面积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最后在脖颈上，形成一道隐着龙身的焦黑长痕。

  再后来，他为她疗完伤体力不支晕倒了。而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却已是被囚禁在天界。后来他终于得以解除囚禁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她。

  她在他越来越炽热的眼光下晃过神来，手心长出长长的藤蔓，紧紧缠上他的腰，把他拉至半空。不过是一个眨眼，他便消失不见。下一秒，她便被他从身后环住。“终于找到你了。”他把头埋在她的肩膀处，温热的液体逐渐沾湿了她的衣裳，“我找了你好久了……”他喃喃出声，竟带着一丝委屈的意味。

  她垂着眼眸，眼底的情绪从最开始的茫然无措到后来震惊欢喜再到最后的气愤恼恨。

  那年，她替他挡下天劫的时候，整个人被炙热的火焰包围一般，她能感觉到身上的血液在一点点流失，她甚至以为自己会死，在意识彻底沉沦的时候，她还在想，他没事就好。但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伤口却愈合了，只留下脖颈处一道长痕，劫后余生，她最想见到的他，却早已消失不见。

  她用力挣开他的怀抱，“我不想信你，也不敢信你了。”

  他呼吸一窒，带着颤音开口，“那日父皇派了两名精将，把我带走，我无力抵抗……对不起。”

  她抬起头，眼睛已然红肿，“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你的一句对不起。”

  他看着她红红的眼眶，一颗在她之后禁锢了许久的心也忍不住疼了起来，“乔木，乔木，你别哭别哭是我的错……”他颤颤伸出手想要擦去她的眼泪，却被她挡在半空，“我好疼的，好疼的，黑子。”她的手轻轻抚上脖颈处的长痕，眼底蓄满泪水，到底没落下来。而他在听到这一声她唤的这一声黑子的时候，心里也不禁一阵阵的疼。

  记得刚认识的时候，她问他叫什么，他嬉皮笑脸地说，“我叫黑子。”而他没告诉她的是，其实他叫黑秶，一开始没说是有所防备，到后来是没有机会。

  是啊，一个连名姓都瞒骗了她的人，哪里有什么资格奢求她的原谅，这一想心又抽痛起来，“乔木你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好不好，就一次！”他试探着拥她入怀，她没有拒绝，他的心稍稍安定了些，“乔木，嫁给我好不好，让我能够用尽余生来弥补你。”她就静静靠在他怀里，一言不发。很久很久，当他以为没有希望的时候，听到她哽咽着声音说了一句，“好。”

  他大喜过望，一下一下细密而轻柔地亲着她泛红的眼睛，不带一丝杂欲。

  得到回复的他匆匆赶回九重天，刚与天帝谈及此事，便被狠狠驳回，“胡闹！”他无所畏惧，“若没有她，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我。”玉帝沉默了许久，终是叹息，“我送你下凡时便知道你有劫，而你遇见她，不过是我有意为之的结果罢了。她身负紫薇命格，命硬，而这道劫也只有她才能挡。她替你遭了天劫，你们之间便不可能，天命难容。如果你们硬要在一起的话，最后也只会是相生相克，永不得安生。”

  他听着玉帝的话，一颗心揪的越来越紧，眼底满是酝酿了许久的风暴， 他听见自己咬着牙颤声问，“如果，她撑不住受不了天劫死了怎么办？”

  玉帝轻瞌眼睑，“左右不过是只小树精，死便死了。来人，把他给我押到轮回池去。”轮回池！他一怔，轮回池能洗尽前尘往事，斩断情丝。他快速往殿外冲去，却不想被玉帝虚空掷出的缚仙绳缚住，“另外，再派精兵二百，屠幽林，杀乔木，就说是他的主意。”

  他咬牙，目光中既有愤怒又有乞求，最后终究化为妥协，“不，我答应你我不娶她了，我也不见她了，你不要伤害她！”

  玉帝蹙起眉头，随后嗤笑一声，“妄你区区一太阳神，竟为了一只小妖精卑微到这个地步，如此，她更不能留！世间女子如她几何，而你只有一个！押下去！”

  翌日，幽林死伤无数。

  她没有等到他，却等来了他的残忍屠杀。

  她掩护残生的树精迁往地下，听着同胞痛不欲生的惨叫，直觉心在滴血，疼到快要窒息，是她，都是她，都是她害了她们……

  她把余下的灵力全输入同伴体内，唤起她们的意识，使她们得以喘息，而她则随着灵力的输出，慢慢变成了一个会生老病死的虚弱的普通人。

  数十载后。

  她卧在床上，一头青丝已成白发。她眼睑一收，脑海中便出现了他的模样，再一眨眼，便陷入沉睡，再没醒来。

  几只小树精在林间一边哼着歌一边玩着闹着。他携女伴经过，便听到这样一首小调，“世有乔木，遇黑子，年轮散，疏复密，十一载……”

  他突觉头一阵刺痛，身旁女子见状喂下他一颗药，随后便扶携他离开。

  小树精们继续哼着歌:

  “世有乔木，遇黑子，年轮散……”

  疏复密，十一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