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取出备用的人皮面具戴上，夏无且上前探了探，已经没气了。
我吩咐道：“秘不发丧，车驾继续回咸阳。”
众人喏喏，有的上前掰开陛下的嘴，把一颗夜明珠塞进去；有的捧来丧服替换。
“你们先忙，我去看看胡亥。”
“是。”赵高忙遣了人替我引路。
还未到寝殿门口，小黑和小白就争先恐后地扑出来，在我怀里使劲蹭。
我一手抱住一个：“在宫里都养胖了，毛也养长了。”
引路的人掏出中车府令的令牌，宫人再犯疑也乖乖让出一条路。
我把灵奴放在地上，比了个“嘘”的手势，门开着，我悄悄走进去。
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正在练字，虽然过了六年，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胡亥。
我绕到他身后去拔笔，没拔出来，我笑道：“长进了。”
他大吃一惊：“什么人！”
我一下揭开面具，他又惊又喜：“姐姐！”
刚出口又赶紧捂上嘴，放开后欢喜地悄声道：“姐姐，你真的回来了。”
“答应你的事情，我有几件没做到？”
“没人发现吧？”
“陛下身边全都是咱们的人，我不过是怕人多口杂的传出去。”
他拉着我的手：“姐姐这次回来几天？”
“回咸阳之前，我一直都在。之后就看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了。”
他敏锐地从这句话里读懂了什么：“父皇是不是出事了？”
“你父皇，已经驾崩了。”
当晚，胡亥不睡觉，我带他到临湖的高台上赏月。
这是车驾停留在沙丘的最后一天了，明天就要启程。
旁边没有侍奉的人，我把面具揭下收好。
胡亥在一旁看着我：“姐姐一点都没变呢。”
我摸着他的头：“可是亥儿长大了，已经比姐姐都高了。”
“亥儿会保护姐姐的。”
我微笑道：“放心吧，以后没人管得了我们了。”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要不要许个愿？”
“可是流星已经飞走了。”
“月亮还在天上。”
“可是月亮连自己都保不全。”
“我娘说，月亮从来都没有变过，一直围绕着我们，我们看不见月亮，因为它在我们的影子里。”
“影子吗？”他缓缓张开五指挡在眼前，像是要从指隙里把月亮看成个方的。
他歪着头看，顺势就靠在我怀里。
“跟个小猫一样。”
他舒服地倚着我，闭了眼开始许愿。天空却飘过几朵云，遮住了月亮。
他恹恹道：“看来我的愿望是实现不了了。”
我朝湖中一指：“你看这是什么？”
湖面上慢慢幻化出月亮的虚影。
他惊讶抬头，月亮仍然隐在云后；再低头，那轮明月就映在水中。
“姐姐是神仙下凡吧？我不向月亮许愿了，我要向姐姐许愿。”
我笑道：“好啊，你说。”
他却欲言又止。
“怎么了？”
“姐姐会为难的。”
“到底怎么了？”
“我……”他眼神轻轻往上瞟着我，“……我，可以做皇帝吗？”
我看着他，慢慢敛了笑，仍然温柔道：“为什么想做皇帝？”
“姐姐能拥立二哥，也能拥立我。可是我比二哥更忠心，更听话。”
我微微冷笑：“如此说来倒是为了我好？”
“这些年，父皇越来越宠我，连东巡都只带我一个。我承认，是那时候起的心思。可是姐姐，二哥是公子，我是世子，我还比他高一等；姐姐疼我，跟二哥却不算亲厚，为什么帮他不帮我呢？”
“你还知道我疼你，你十一岁的时候，我就请了中车府令做你的师父，这些年，但凡我在宫里有的资源，怎么也会分给你三成。我教你怎么博陛下欢心，是希望你能得到父爱，能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承欢膝下，不是让你去勾心斗角。”
“可是……”
我冷着脸：“可是什么？”
“可是这些话，也是师父教我的。”
还真是这个赵高背后捣鬼。
我去赵高府邸的时候，灯还亮着，他知道我会来，煮好了茶端坐等我。
他指了指对面的坐席：“少主请。”
“将闾继位，是风家很早之前和楚系势力达成的协议。”
“我记得那时候，还是二当家主事。”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楚系势力在朝堂上支持风家，风家将来拥立二公子继位，这是风家与楚系势力的协定。”
他平稳地接道：“可风家，也不在朝堂。”
“少主，我们不妨来捋一捋，有资格对楚系势力作出承诺的，不外乎二当家、三当家和少主您。
二当家一向与少主为敌，是风家内部党争的失败者，他答应的事情，当然不能作数。
三当家是少主的父亲，却在五年前的铜器案种丧生，风家也被查抄，楚系势力就算有心，也未曾有片瓦之功，怎么能算支持风家？
至于少主您，远的不说，就说少主六年来，几时动用过楚系势力分毫？还不是他们在风家倒台后观望？”
“相交于利，本来就不能要求更多。至少五年前，他们都还是尽心尽力的。”
“尽心尽力？恕我直言，您用两年剪除许陈二妃，二公子是最大的受益人，楚系势力却在您背后捅刀子，少主的病根是什么时候落下的，还用我细说吗？”
他倾身向前：“少主，您若真有心拥立二公子继位，这个计划又为何会停滞将近一年呢？”
“那是我与楚系势力的私人恩怨，与风家无关。”
“我现在也是在请求少主的私人支持。”
私人支持，说的好听，我的支持不就等于阴阳家的支持和风家实际的助力。
“我跟陛下说的话你又不是没听见，计划都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你们凭什么觉得能策反我？”
“利益。”
“陛下富有四海，尚且不能收买我。你又能拿出什么？”
“少主没有心，因为您无欲无求，可是少主也有感情。赵高的筹码，就是十八世子。这是您从小宠到大的人。从认识您开始，就一直维护。只要有可能，您就一定会保全他。”
我叹口气：“是啊，我有软肋，你没有。可是赵高，我也可以劝胡亥安安分分的，甚至带他离开皇宫。”
“少主想到的，赵高也想到了；可是少主有没有想过，如若二公子继位，不管风家出了多少力，都是楚系势力占主位，一山不容二虎。风家真不打算预备一个可以随时替换的人选？”
我明白了：“你并不是临时起意。”
“少主明鉴，我六年前就开始为今天准备。”
“你就这么笃定，我一定会来亲自收场？”
“少主十几年筹划，一定想要有始有终。就算少主不来，我也可以在二公子继位后继续等待时机。”
“就算如此，我也不一定需要通过你。”
“的确，可惜赵高若死，十八世子也一定会疏远您。”
“哦？”
“我陪在世子身边八年，您不在宫里的时候，世子一向由我照拂。而在我之前，照拂世子的，应该是他的阿嬷。”
我心里一沉。
“要是有人把我们两个的死因都告诉世子，他还会像现在这样亲近您吗？我知道，您不怕，您甚至可以以防万一地杀了他。但是那样，不觉得太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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