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01

花 01

早晨醒来，空气是一块清澈透明的桂花味的糖，冰冰凉凉。

白辰下床，走到飘窗前，初秋的天似乎可以看得到气温下降的颜色，天上有淡淡的云，没有很多阳光，穿上牛仔裤，条纹T恤，白色夹克衫和球鞋，下楼骑上自行车，跑到街转角的花店。

其实还没有很多人，是早晨七点半，这个城市的天总是亮得很早。街角的花店开门很早，年轻女人喜欢在清晨修剪花枝，看她仍是光洁的面容，却常常盘起长发，喜欢戴透明水晶或者红玛瑙的耳坠，低头摆弄花枝时，俨然少妇的样子。

白辰对她自然记得，她对白辰也是熟识，只是见面并不闲聊，或许是因为彼此不喜欢刻意寒暄，都是沉默的个性。

在寂静的花店里，主人从不嫌白辰逗留太久。

女人名叫青珞，却是今天白辰来到时晃了神，把目光放在她身上，竟一下子停住了。像她这样的年龄时，自己也穿球鞋，偶尔穿花布裙子，笔直的长发披在肩上，那时自己应当是有一个爱人，那个男人眼睛很大，大到宛如透明。可以一眼看到灵魂。

很高的个子，低下头对她笑的时候眼睛里有光。分开以后他就离开这里，她有时想他在哪里呢。

说起后来再见，竟是前些天接孩子下幼儿园，拉着粒粒的手向前走，一眼抬头看见了他。她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少女的样子了，穿着白色开司米外套，淡淡红的口红，当年秀发乌黑浓密这些年也习惯束起，他一时间愣住了。

她看他也总归是变了的，男人的皮肤总不如二十出头时那样饱满，眼睛和眉毛仍然是那样的黑，看人的时候，就是一下子把她从人群中挑出来一样。不消说彼此知道是在意的，只是这忽然的相见，他脸上多了些沧桑，她仍是珠圆玉润，却和当年长发披肩，瞪着一双眼睛不喜欢说话的女孩大不相同。

那孩子总像是提醒着什么回不去了，过不去了，粒粒咯咯笑着，像个小天使一样。

男人终于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看了一眼孩子。已经过了这些年，他看人的样子仍然是那样单纯直接。他垂下眼睛时候，几分落寞，眼皮上凝结了深秋的空气的三分凉意。两个人都低了头，竟不知说些什么，匆匆走过没有问候。

这些天青珞觉得不真实，今天想起那天相遇的场景，竟觉得自己不在家里一般。粥在锅里咕咚咕咚地冒泡，她望向窗外，何以见面竟不知道说什么，彼此对望两眼，匆匆走了，竟像陌生人一样。这个城市的秋天，叶子仍然大部分是深绿色的，小区里的荷花早谢了，到了这个节令，荷叶也败了，看着一池挺立微微枯黄的巨大叶片，竟会觉得微微心惊。

听到丈夫用钥匙打开家里的门，炒好的菜还放在锅里，害怕凉了，她站在厨房的窗前，看着池里残败的荷叶，魂魄也飞出去。隐隐听到身后有门锁响动，三个人坐在桌前，筷子碰撞陶瓷碗发出细碎而分明的响声。

“晚饭后花店那边还要去一下，今天张姐晚上有事，我早点关门回来就好了。”

“今天见你喜欢的店进了新的大衣，什么时候一起去看。”

“这几天可是忙了，周末去吧。”

他说：“明天晚上吃鱼吧。”

“嗯。”

“妈妈我不想吃鱼。”粒粒用筷子敲碗。

“那你想吃什么？”青珞声音温和。

“想吃豆子。”

“那妈妈明天给你做一个豆子的菜好不好？”

“好。”粒粒点头。

“你最近倒不常加班。”青珞看一眼丈夫。

“最近难得清闲，到了年底又该忙了。”男人回答。

是如何，过到了这样，她忽然问自己，不是好或者不好，而是墙壁上三分的白也在侵蚀着自己，生活变成白色的。秋天的花香，夏天的暖意，都敌不过这生命里的白色，就像对着一面白墙过生活。

白辰早上没有买花，以前喜欢买的栀子和百合，今天看了不知为何左右总不适意，以前看那花清香，是有灵魂的，今天看的美则美矣，却只是浮着的一团锦绣似的过了眼，都没了兴致。按说那花是不会变的，今天的心何以这样不为所动。

回到一个人的家，按亮电灯，打开电视开关，银幕上播放着颜色艳丽的剧集，演员表情夸张，不由失了兴致，倒是这电视机总是响着的，不然一个人晚上在家总是不够心安。觉得空落落的。

竟再次穿上球鞋跑去那花店，从花瓶里抽出一支香槟色玫瑰，又抽出一支红玫瑰，对比之下，最后还是拿了那红玫瑰，那女店主正准备关门，看她跑进来，倒觉得三分奇怪。

随即想，有什么奇怪，不过是早上没有买花的人，晚上来买了花，以前买栀子百合的人，今天买了玫瑰，说来说去，真没什么可以奇怪的。

用粉色的花纸包了交到她手中，她看那女孩长了狭长的一对眼睛，不过比自己小了七八岁的年纪，却这样不同。往日总也没有在意这个女孩，只觉得是身材瘦削的安静女生，不知为何今日见到，心里会想很多。她想自己这个时候是什么样子，想这个女孩看起来比当初的自己更青涩，只穿素色的牛仔裤和T恤，自己当时，是会看起来更温柔的吧。但她却有一种无所顾忌的美。

只是结账的功夫，外边飘起来小雨，女孩走到门口停住脚步。

“用这把伞吧。”她从身后拿出一把透明长柄雨伞，走到女孩身后，

女孩睁大眼睛回头看她，青珞笑意缓缓，把伞递到她手上。

“谢谢。”白辰看她的眼睛，并不是善于与人寒暄或者交际的性格，青珞比她大几岁，早已学会用笑容作为任何时刻的润滑剂了。

“不需要。我们也是经常见面了。”

白辰垂下眼睛，点头。又说：“我明天还回来。”

“什么时候有空都可以。”

白辰对她笑笑，非常害羞的年轻女孩的笑容，这一点青涩 ，让她的脸在夜晚的花店门口几乎放出光来。

白衣女孩打着透明雨伞消失在夜色中，青珞一个人站着有点发愣。这条街虽没有很繁华，却非常静雅美丽，街边有异国风情的路灯，站在门口望出去，橙黄色的路灯沿着马路一盏一盏连绵到视线尽头看不见的地方。

那天下雨把伞放回家，没有拿，店里只有那一把透明雨伞，给了那女孩一是为了帮她，二来，也是隐隐希望这雨把自己困在这里久一点。她可以找任何理由晚一点回去，丈夫并不会责怪，但没有任何一个理由能比这雨更让她理直气壮。其实左右不过是要对得起自己的心。

站在玻璃门前一下子失了神，回头看见满屋的鲜花，还有店门口写着促销花卉的玻璃板，一个人在这里，心反而没有和别人在一起时那么慌了。

把一双手放在雨里，又收回来，指尖冰冰凉凉，犹记那年两人雨中牵手，雨水顺着紧握的指缝滴下来，完全湿透，掌心还留着那么一点热，即使是在深秋的雨天，握着手湿透了，也总是留着温存。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