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孟子为卿于齐,出吊于滕(téng),王使盖(gě)大夫王驩(huān)为辅行。王驩朝(zhāo)暮见,反齐滕之路,未尝与之言行事也。
公孙丑曰:“齐卿之位,不为小矣;齐滕之路,不为近矣。反之而未尝与言行事,何也?”
曰:“夫(fú)既或治之,予(yú)何言哉?”
孟子自齐葬于鲁,反于齐,止于嬴(yíng)。充虞(yú)请曰:“前日不知虞之不肖(xiào),使虞敦(dūn)匠事。严,虞不敢请。今愿窃有请也,木若以美然。”
曰:“古者棺椁(guǒ)无度,中古棺七寸,椁称(chèn)之。自天子达于庶人。非直为观美也,然后尽于人心。不得,不可以为悦;无财,不可以为悦。得之为有财,古之人皆用之,吾何为独不然?且比(bì)化者,无使土亲肤,于人心独无恔(xiào)乎?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
沈同以其私问曰:“燕(yān)可伐与(yú)?”
孟子曰:“可。子哙(kuài)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有仕于此,而子悦之,不告于王而私与之吾子之禄爵;夫士也,亦无王命而私受之于子,则可乎?何以异于是?”齐人伐燕。或问曰:“劝齐伐燕,有诸?”
曰:“未也。沈同问‘燕可伐与’?吾应(yìng)之曰‘可’,彼然而伐之也。彼如曰‘孰可以伐之’?则将(jiāng)应之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今有杀人者,或问之曰‘人可杀与’?则将应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杀之’?则将应之曰:‘为士师,则可以杀之。’今以燕伐燕,何为劝之哉?”
燕人畔(pàn)。王曰:“吾甚惭于孟子。”
陈贾(jiǎ)曰:“王无患焉。王自以为与周公,孰仁且智?”
王曰:“恶(wū)!是何言也?”
曰:“周公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知而使之,是不仁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仁智,周公未之尽也,而况于王乎?贾请见而解之。”
见孟子问曰:“周公何人也?”
曰:“古圣人也。”
曰:“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也,有诸?”
曰:“然。”
曰:“周公知其将畔而使之与?”
曰:“不知也。”
“然则圣人且有过与?”
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及其更(gēng)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岂徒顺之,又从为之辞。”
[译文]
孟子在齐国担任国卿,受命到滕国吊丧,齐王派盖地的长官王驩为孟子的副使。王驩早晚同孟子相见,一起往返于齐国至滕国的路上,孟子却从来没有与他商量过怎样办理公事。
公孙丑说:“王驩作为齐国国卿的职位不算小了,从齐国到滕国的路程也不算近了,但往返途中未曾与他谈过公事,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他既然已经独断专行,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孟子从齐国到鲁国安葬母亲后返回齐国,住在嬴县。学生充虞请教说:“前些日子承蒙老师您不嫌弃我,让我管理做棺椁的事。当时大家都很忙碌,我不敢来请教。现在我想把心里的疑问提出来请教老师:棺木似乎太好了一点吧!”
孟子回答说:“上古对于棺律用木的尺寸没有规定;中古时规定棺木厚七寸,椁木以与棺木的厚度相称为准。从天子到老百姓,讲究棺木的质量并非仅仅是为了美观,而是因为要这样才能尽到孝心。为礼制所限不能用上等木料做棺椁,不能够称心;没有钱不能用上等木料做棺椁,也不能够称心。既为礼制所允许,又有财力,古人都会这么做,我又怎么不可以呢?况且,这样做不过是为了不让泥土沾上死者的尸体,难道孝子之心就不可以有这样一点满足吗?我听说过:君子不因为天下大事而俭省应该用在父母身上的钱财。”
沈同以私人的身份问孟子:“燕国可以攻伐吗?”
孟子说:“可以!燕王子哙不应该把燕国轻率地交给别人,相国子之也不应该从子哙手中接受燕国。比方说,有这样一个人,你很喜欢他,便不向国君奏准而自作主张地把你的俸禄官位转让给他;而他呢,也没有得到国君的任命就从你手上接受了俸禄官位,这样行吗?子哙、子之私下互相授受的事和这个例子有什么不同吗?”齐国去讨伐燕国。有人问:“劝说齐国去攻伐燕国,有这回事吗?”
孟子说:“没有!沈同私下问我:‘燕国可以攻伐吗?’我回答说:‘可以!’他们就这样去攻伐它了。如果他是问:‘谁可以攻伐燕国?’我就会回答说:‘只有代表上天管理人民的官员,才可以攻伐燕国。’比如现在有个杀人犯,有人问道:‘犯人可以杀吗?’我将回答说:‘可以!’如果他是问:‘谁可以杀他呢?’我将回答说:‘只有法官才有权杀他。’今以一个和燕国同样黑暗无道的齐国去攻打燕国,我怎么会劝说他们呢?”
齐国占领燕国后,燕国人反叛。齐王说:“我很是愧对孟子。”
陈贾说:“大王不要忧患。大王自以为和周公相比,谁更爱民,谁更有智慧?”
齐王说:“唉呀,你这是什么话?”
陈贾说:“周公使派他的哥哥管叔监管殷商的遗国,管叔却带领殷族人叛乱;如果周公知道但还这样做,就是不爱民;如果不知道而这样做,就是没有智慧。爱民和智慧,周公都没有尽量做到,何况大王您呢?我请求见孟子并向他解释。”
于是陈贾去见了孟子,见面后陈贾问:“周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孟子说:“是古代的圣贤。”
陈贾说:“他派管叔监管殷族人,但管叔却带领殷族人叛乱,有这回事吗?”
孟子说:“有的。”
陈贾说:“周公知道管叔将要叛乱而还要派他去吗?”
孟子说:“他不知道。”
陈贾说:“那么圣贤之人也会犯错误?”
孟子说:“周公,是弟弟;管叔,是哥哥。周公的过错,不是很近情理吗?况且古时候的君子,有了过错就会改正;如今的君子,有了过错则任其发展。古时候的君子,他的过错,就象日食月食一样,人民都看得见,等到他改正过错时,人民就会很敬仰。如今的君子,何止是让过错顺其自然发展,而且还会编一套言辞来为自己辩解。”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