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真是不可预测,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我会在出生地成长、结婚、生子和老去,从来没有想过去其它地方定居,更不用说去国外生活。
2014年,我和K先生结婚,他是欧洲人。不久我们生了一个可爱的宝宝。孩子出生不久,我先生便调动到印尼工作。刚听说去印尼生活,我的内心是忐忑不安的。对于印尼,我的脑海里的印象是各种排华的新闻事件,想到在印尼长期生活,不由得有点恐惧和害怕。
2015年9月,我们一家人带着几大箱行李,怀里抱着五个月大的婴儿,经历了5个多小时的长途飞行,从广州来到了印尼雅加达。当踏上印尼这个国家的土地,看着机场嘈杂又陌生的环境,听着周边英文夹杂着印尼土话的声音,我感觉一切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穆斯林无处不在
对于在异国他乡生活,刚开始我还有点小兴奋,没多久就被现实狠狠的打击了。印尼大部分地区,基础建设都非常差。就连首都雅加达一下雨,整个城市道路都会水淹。
印尼的交通状况可以用一个字形容,糟!尤其是首都雅加达,就是个“堵城”。道路都是机动车非机动车混行,加上摩托车、行人穿梭其中。正常开车15分钟的路程通常要开一小时车,开车不仅仅考验你的技术,最重要是考验你的耐心。公司为了照顾我们的正常出行,给我们安排了一个司机和一部车。
司机名叫哈米,个子不高,皮肤黝黑,典型东南亚人的样子。哈米是印尼本土人,会讲英语。“Mr. K , Miss Amy , nice to meet you!” 第一次见到哈米,他热情的向我们打招呼。每次出行,哈米都会比出发时间提前半个小时达到预定地点,然后载着我们在拥挤的马路上突围。
印象最深的有次哈米载着我们从医院回家。宝宝刚打完预防针,从医院到家大概有两个小时的路程,我们一家人都在车上快睡着的时候,哈米突然把车开到了路边加油站:“Mr. K , 麻烦等我10分钟。”说完,哈米匆匆下了车。我们以为他要去洗手间,却发现哈米向加油站旁边的祷告房走去。这时我们才意识到哈米是去祷告了。
印尼是世界上穆斯林人口最多的国家,全国人口的80%以上都信教。祈祷是每天必须的功课,哈米是个虔诚的教徒,每次到了祷告时间,他一定停下身边所有的事情去祷告。
为了方便祷告,雅加达到处可见清真寺。大型商城、学校、集市都设有祷告点,一到时间,清真寺的大喇叭就传出古兰经的声音,整个城市都笼罩在这诵经声中。
我以前有位保姆Mini 也是位虔诚的穆斯林,每天她都穿着黑色的罩袍,出门必带头巾,在家清洁劳作时依旧如此。
“Mini,天气太热,你可以轻松一点。像Linawati,她也是穆斯林,但她在家里就不穿黑袍。”
Mini瞪着眼睛看着我们:“不,I’m a good girl! 我以后是要上天堂的,我们好女孩是一定要这样。”
既然Mini坚持,我们也就由她去。Mini 一天要祈祷五次,每次到了祈祷时间,Mini都会跑过来问我:“Miss Amy, 我的事情做完了,可不可以去祷告。”
我惯例回答:“没问题。”
Mini便回到她的房间,铺上一块地毯,站在地毯中央,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她祈祷的时候,就算是天塌了下来,她也会一动不动坚持祷告完。
看着Mini这么虔诚的祷告,我不由感慨信仰的力量。印尼虽是温和穆斯林国家,但有些风俗习惯依然要留心。
刚来印尼不久,我和先生去移民局办事,还没进门口,就被守卫拦下来。
“女士,你不能进去。”
“为什么?”我诧异地问
“这里,太短,不行。”他指了指我的牛仔短裤。
因为印尼天气炎热,我常年都穿着牛仔短裤在雅加达东跑西窜。“要到膝盖以下才可以。”他继续比划。
我愣住了,在雅加达只要不进清真寺,我这样的穿着还没有遇到过问题。但事情不能不办,我急中生智,把儿子身上盖着的长毛巾拿下来,在身上一围,像傣族人穿的筒裙一样,包裹得严严实实。守卫看后,点点头,才放我进去。
先生在旁边直夸我机智。在这两年中,总有事情发生并提醒我这里是印尼,是人口80%都信仰伊斯兰教的国家。
但也有例外,在酒吧和当地的穆斯林朋友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我们会点一种猪肉煎炸的小吃,身为穆斯林的朋友也会尝上一两块。和他们聊天时,有时也会提到信仰问题,朋友告诉我这是一种个人选择,有人可以选择戴头巾,也有人可以选择不戴。
在印尼除了感受到浓厚的宗教氛围外,贫富差距也让人印象深刻。
在印尼,中产阶层基本都雇佣住家保姆,如果是家有两个小孩的中产之家,一般会有四个保姆,一个小孩一个保姆照顾,再加上一个专门负责清洁、一个专门负责做饭。司机和保安也是标配,这边能买得起车的家庭都会请司机专职开车。
雅加达的中高档公寓每套住房都会有专门的保姆工人房和工作区域,保姆日常吃住及祷告都是在自己的生活区域范围内完成。
因为要照顾宝宝,我也入乡随俗的雇佣了两个保姆。我和先生来到异国他乡,刚开始都没有什么朋友,只能通过中介去找保姆。中介介绍一个保姆的费用是1200RMB,保证三个月内不满意可以更换。
中介介绍的保姆大都来自苏门答腊岛屿,大部分是离异女性,来雅加达做保姆赚钱养家。小孩一般放在农村,成为留守儿童。保姆的每月薪水1000-1500人民币左右,很多保姆做几个月拿点钱够小孩开学就回老家了,等钱不够了再出来打工。另外每年很多保姆都要辞工回老家过开斋节,所以这边保姆流动性特别大。两年的时间,因为各种原因,我家就连续换了七八个保姆。
Linawati 是帮我照顾宝宝的保姆,她每天都带着一个粉红的头箍,喜欢涂鲜艳的口红,未婚,26岁,会一点英文,来自苏门答腊岛屿。这个年纪在印尼苏门答腊岛屿那边还没有结婚比较少见了。
可Linawati好像从不考虑将来,也没有什么人生计划。每次发完薪水有两天的休息时间,Linawati 都会出去疯狂购物,把钱都用光。作为有储蓄习惯的中国人,我实在看不下去。
晚上,我拿着计算器到Linawati 房里,手把手的教她算账:“Linawati,你每个月工资有1500人民币,吃穿不用花任何的钱,为什么不把钱存起来,以后回到老家,你可以找个条件好点的丈夫,或者做点小生意。”
Linawati吃惊的看着我,我估计她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我在计算器上啪啪一通乱按:“你看,每个月存1500RMB,一年就有18,000RMB,两年就有36,000RMB.你再努力几年,就有一笔巨款了。你可以用它干很多事情。”
(1百万卢比=500人民币,我和她交谈时用的是卢比单位)
Linawati 瞪着我,一直摇头:“Miss Amy , 这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会有这么多钱。”
“Linawati ,你学过数学没有,只要你存钱,就会有的。”
“Miss Amy , 不可能。不可能。”Linawati 一直不停重复这句话,我看着她震惊的样子,我的建议对她来说仿佛天方夜谭一样,不可思议。
“可以的,”我肯定的回答她:“只要你不要每次发完工资就全部用掉买衣服、鞋子。雅加达的东西贵,不便宜。你坚持存钱就会有的。”
“Miss Amy, 我怎么会有这么多钱?不可能”Linawati 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第二天早上,正好是Linawati的休息日,一大早她就出去了,晚上,她又大包小包的回家了。看着Linawati拎着购物袋兴奋的样子,我不由的叹了口气。
我不能理解她这样生活方式。她们几乎没有储蓄的概念,也不乐意储蓄去应对未来的风险,或者积累一些资本去创造更多的财富。有钱就去享受,没钱时就出来打工,仿佛人生只为现在而活。
同样,也许她们也不理解我的想法。她们也许会问我为什么要为将来的问题剥夺现在的快乐?能够即刻兑现的享受才是她们生活的目的,消费也许对她来说是一种快乐吧,也许是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享受。我为什么要去剥夺她的快乐呢?想明白之些后,对于后来雇佣的保姆们,我再也没有提出这样类似的建议。
和Linawati一起工作的另一位保姆是Rita。Rita年纪小,不到20岁,个子也小,她是第一次外出打工。Rita 因为刚从老家出来,几乎不会英文。我和她的沟通除了简单几个单词之外,就是比划。因为她年纪小,我和先生都特别照顾她,每次出门都让Linawati好好带着她。
有天早晨,我先生告诉我他放在鞋柜上的40万卢币(相当于200元人民币)不见了,我想到了我们睡下以后,Rita进出客厅好几次,平时都不会这样,昨晚非常奇怪。
我抽空把Linawati 和 Rita叫过来问问:“你们谁看到鞋柜上的40万卢币,昨天晚上我先生放鞋柜盘子上,今天早上就不见了。”
Linawati摇头说没有看到,Rita 突然哭了起来。
“Rita,你为什么哭呢?”我问道。
Rita一边哭一边跑去洗手间,把门一关,不再出来。我和Linawati 只好在洗手间门外安慰她,叫她不要害怕。
过了一两个小时,Rita 哭的没声了,她终于从洗手间走出来,低着头,小声说:“钱是我拿了。”
虽然钱不多,但无论如何,我不能再留下她了:“Rita,我打电话给中介,你和中介回家吧。这个月的工资我给你,但我没办法继续让你在我家工作了。”
不巧的是,中介的电话一直打不通。“Rita,中介电话一直打不通,不好意思,你只能自己回家了。”
Rita一边哭一边收拾行李离开了。我看着她,又生气又难过。生气的是拿钱这种行为真的是不对,难过的是Rita刚从老家过来,对她来说,40万卢币是很大的一笔巨款,她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放在鞋柜上的40万卢币是巨大的诱惑。
Rita走后,我们的邻居知道这件事后,惊讶地问我们:“你们为什么不报警?你们为什对她这么好?你们要小心哦。”
听到邻居这么对我们说,我有点担心,电话联系我先生:“这件事要不要报警啊?我们这样让她走了,会不会不妥。”先生笑了:“才两百块钱,报警给Rita留个案底,她以后都不好找工作,这样不好吧,她还这么小年纪,不能这么毁了她。”
“嗯,我也这么想。”我放下电话,内心依然有些不安。
第二天一大早,Rita带着中介和她哥哥来到我们家,气势汹汹地找我们要赔偿。我疑惑的看着他们,心想我没找中介索赔,反倒他们找我要钱。
“你们找我索赔,为什么?”
Rita对中介嘀咕了一下。中介,一个黑瘦的印尼人,冲着我大嚷:“你们虐待Rita,还提前解雇她。你们必须陪我一个月工资。”
我气极了:“Rita,你是这样说得吗?”
Rita 低头不做声了。我强硬起来:“你们听好了,我根本没有虐待Rita,前天晚上,Rita偷拿了我们40万卢币,她自己承认后,我们联系中介电话一直打不通,昨天我们因为这件事情辞退了她。工资也和她结清了,并没有少她一分钱。按条款,你们中介还要退回中介费给我。如果你们再无理取闹,我立刻报警你们敲诈勒索。看看到底谁会进监狱。”
我一口气说完,叉着手站在门口,瞪着眼看着他们。物业的警卫和邻居都站在走廊,为我助威。
Rita和她哥哥、中介看到我们人多势众,终究没有大闹,灰溜溜地走了。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我对这些离乡背井出外打工的印尼底层保姆的感情更复杂了。
我们和她们虽然经常接触,但就像隔着膜对话的两个人,互相看不清对方。我们的沟通仅仅限于工作,有时还要借助肢体语言来理解对方的意思。我们站得很近,距离却很远。
每天晚上黄昏的时候,我站在阳台上眺望远处的清真寺,整个城市上空弥漫着薄薄的烟雾,耳边听着莫名悠扬的颂经声,告诉我这个异乡人,又一天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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