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专毕业后，我没有找到称心的工作，百无聊赖地支一小摊，卖起了萝卜。没有客人的时候，自己愁肠百转，也不知道卖多少萝卜，才能买房买车。

那天下午，我正在吆喝，哪知天公不作美，打北边猛然蹿出一块大乌云，继而狂风大起，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至。

我赶紧蹬起二手三轮车，弓着身子往前跑，雨点紧密地打在我的身上，让我愈发落寞和绝望。万幸的是，猛抬头发现前面有个火车桥洞子，我拼命踩着脚蹬子，飞一般地骑进去，溅起了身后团团雪白的浪花。

好不容易钻进桥洞下，我放缓速度，深呼一口气，感叹着风云莫测和世道艰辛。许是骑得太快，自己觉得饥渴难耐，就从车后面挑了一个形状不大好的白萝卜，在衣服上稍微一擦，猛咬一下，口舌生津，顿觉甘甜无比。

待我稳下心神，竟然看到了一个更加落魄孤单的身影。那是一个老乞丐，身上披着破破烂烂的麻袋片一样的脏衣服，脸色黝黑且有些发黄，脚上踏着一双都快磨掉了底儿的旧拖鞋。

我看他可怜，就招呼他过来，顺手掰了一大半萝卜给他，又仰天长叹一声，感慨生活不易。

他倒也不介意，双手接过萝卜，蹲在地上“啪啪”地啃，还边啃边说：“小伙子，愁什么？正好趁着下雨的当儿，叔开导开导你。”

“叔，我大学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到好工作，万般无奈才干起小商小贩，勉强挣个吃喝。像我这样没钱没背景的人，何时才能出人头地啊？”一番话说完，我不禁心头一凉，像极了这簌簌下落的冷冷冰雨。

“小伙子，你想得太多了，人活在世上，钱是挣不完的。你要看开，钱财乃身外之物嘛！”

我一听老乞丐话语不俗，认定了是世外高人，便向他请教起来。

老乞丐悠然地捋了捋灰白的山羊胡子，缓缓道：“小伙子，别为现在没钱发愁，以后没钱的日子还多着呢！是萝卜，就要接受萝卜的现实。这人啊，得认命！不如跟了我，咱们爷俩一起浪荡江湖，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岂不快哉？”

老乞丐这一番话，差点让我从车上掉下来。

2

这时，从乞丐旁边走出来一个满头长发，腿如鹭鸶般细长的男人来。他眼光深邃，鼻梁挺立，头发一甩一甩，颇有些艺术家的味道。

艺术家鄙夷地看着老乞丐，伸出微翘的兰花指。只见他那深紫色的嘴唇慢慢分开，秃噜出一句话来，“小伙子，切莫听这凡夫俗子们胡言乱语。本尊教你最好的生活方式，让你超越生活的苟且，追逐自己的诗和远方。”

我一看这造型，绝对是属于山林中深居简出的大神级人物，很有一番五体投地的感觉。我按捺住激动的心跳，哆哆嗦嗦地说道：“小子不才，还请大师指点一二。”

“老乞丐的人生价值观当然不足取，到现在还老光棍一条，令人鄙夷。当然我和他有着本质的不同。我之所以一个人，是因为世间尚不存在任何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与我相配。”

“那不还是老光棍么？”

“错！这叫单身贵族。我坚信，艺术和自由是无价的。”他轻蔑地瞥了我一眼，顺手拿过了一个硕大白嫩的萝卜，不屑地说道：“齐白石听说过吧？”

我使劲点点头，“上小学的时候，美术老师讲过，他是很有名的国画大师”。

他可能是饿了或者渴了，喉头使劲蠕动了一下，发出“咕咚”的声响，又唾沫横飞地说道：“他的国画非常之好。但凡能得到一幅他的萝卜图，别的不说，吃喝是肯定不愁的。这就是艺术的价值。”

我感觉大师说得太好了，不禁鼓起掌来。大师见我迷迷糊糊就要入港，便将那根萝卜非常自然地塞在裤兜里。

我讶异地看着他，刚想张口阻拦。

他却提前解释道：“老夫看这个萝卜不错，是雕刻的好材料，暂且拿去一用。待我精雕细琢成一件伟大的艺术品，第一个让你观看。”

我有些疑惑，但又觉得人家是大师，且聆听了如此多的教诲，也就不计较了！

3

不知怎么的！旁边避雨的彪形大汉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他显然不同意这种观点，把自行车奋力一支，只听“轰隆”一声，好似能把整个桥洞震塌。

“哎！你们俩老头怎么能忽悠人家小伙子？自己都吃不上饭，还在这里瞎卖弄。闽南有句古话‘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你别看人家小伙子现在一穷二白，但是只要好好努力，一定能过上好日子。”他说得慷慨激昂，义正辞严，将乞丐和大师驳得哑口无言。

“敢问大哥可是在饭店工作？”我如同见了救星一般。

“哎呦喂！小伙子眼光不错啊，看人贼准！”彪形大汉说话的时候，脸上的油光更加明亮了。

“这倒不是，我近视眼，但鼻子好使。你身上有股葱、姜、蒜外加酱、醋、油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非常热烈而浓重，所以斗胆猜了您在饭店工作。看您虎背熊腰，膀阔三庭，腕力十足，应该是个大厨。”

“小兄弟，佩服啊！”彪悍大哥赞叹一番，又说道：“小伙子，你还年轻，不能像老乞丐那样甘于认命，也不能像穷大师那样好高骛远。在实现梦想之前，你要去做真实的事情。”

“什么是真实的事情？”我一头雾水。

“比方说爷在后厨，单凭切萝卜的刀工，就能一月拿到好几千，这就是真实的事情。它可以让你填饱肚子。”

“可我的梦想是买房买车，这远远不够啊！”

“梦想肯定是要有的，但得慢慢来。就拿萝卜来说，你现在卖的是生萝卜，最贵也就一块钱二斤。可是，如果你有成为大厨的梦想，把这萝卜炒得极好，再加点虾仁，一盘萝卜能卖百十块。”

他“吧唧”下嘴，似乎在尝菜，接着又说道：“如果想美梦成真，你就要在务实肯干的基础上，不断设法让自己快速升值。”

我不住点头，连连叫好。老乞丐和穷大师听完这番话以后，赶忙灰溜溜地走了。

“踏踏实实过好自己的生活，比明白太多空泛的大道理有用得多。”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力度之大让我有些脑震荡。

多年以后，我事业有成，优雅地在博物馆欣赏齐白石的萝卜佳作，却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个在桥洞下躲雨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