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希

                                晓希

    海浪微微卷起，白色的浪花层层叠叠，羞涩地隐藏在那温柔的月光下。

晓希怔怔地坐在岸边的石头上，海水清晰地发出“哗哗”之声，也未曾惊扰她半分，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就那样静静地，仿佛想将自己掩藏在黑暗中。

“晓希，你要回家了。”她在心里这样告诫着自己，可她并不想回去，她甚至有些厌恶那个冰冷的家。她有些想奶奶了，想那个会温柔抚摸着她的奶奶，想到这儿，晓晓的泪就不自觉地落下了，细细小小的泪花，在月光下微微闪现，凉凉的海风使她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她没有办法了，没有办法躲了，因为她的父亲今天就会回来，她要见自己的父亲。如同完成任务一般，她要同他们一起吃一顿饭，然后再听她们对自己的“关心”，她还要羞涩地应下一切。晓希讨厌这样，可她也不得不做，因为她还未长大，她必须依靠自己的父母才能活下去。

海边的小村落里，一户人家此时正亮着红红的灯笼，火红火红的，漂亮地几乎要灼伤晓希的眼睛，但她依旧睁大了眼睛，仿佛要将眼前的温暖印入心底，可她做不到，晓希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心依旧是那样冰冷。也明白这个灯笼永远也不可能属于她，尽管她真的很喜欢。

“姐，你回来了！”一个有些胖乎乎的男孩跑了过来，此时他正笑着，笑得几乎要将眼睛全部藏起，脸上的肉嘟嘟的挂着，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震动。

“嗯，我回来了。”晓希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高兴，即使听到弟弟开口叫了姐姐，也就只是习惯性地将嘴角勾起罢了。

男孩丝毫不在意晓希的冷漠，只是炫耀性地指着这个灯笼，说道：“你看，爸爸给我买的呢！怎么样，好看吧！”说完，看了看面前的姐姐，自以为体贴地斟酌了一句：“那个，爸爸说灯笼只剩一个了，但要是你想要，我也可以让给你。”

晓希其实并不想要别人让出来的东西，但此刻她有些动容了，因为那个灯笼真的很漂亮。于是她开口道：“真的吗？我挺想要的。”

弟弟有些愣了，但也答应了，随后将灯笼拿给了她。

晓希望着面前的一片火红，开心极了，她似乎真的要拥有这份温暖了……

她不由地想，我是不是错了，其实这个家是温暖的，只是我自己用恶劣的眼光看待了吧！

饭桌上，娘亲亲切地望着晓希，随后温柔地对坐在一旁的父亲说道：“你看这丫头，不知道又疯跑到哪去了？”晓希望着娘亲，听着这似是责骂的话语感到很高兴，真好，娘亲也是爱我的吧！

父亲也随声附和，“是啊，这孩子从小都皮得很呢！”晓希有些愣了，因为奶奶曾说过她是世界上最乖巧的孩子。不过，或许是自己记错了，毕竟自己也确实打坏过碗。父亲，一定是对的，因为他是晓希一家所在村子的村长，晓希一直记得村头的爷爷说过村长一定是最和善的人才能当的。在晓希的记忆中，也是如此，父亲一直受到村民们的尊敬。

这夜的海风依旧柔和，月光也照耀着整个村子，将村子衬得是那样的圣洁。

很快，晓希就要十二岁了，在这儿，只有十二岁的孩子才可以正式将名字记在族里的族谱上，晓希的弟弟也十二岁了，他们是龙凤胎。

到了宗祠，晓希有些兴奋，因为她就要上族谱了，就要在这个世界真正地扎根了。她面带期冀地望着面前这个胡子已经苍白的爷爷，只觉得他就像隔壁夫子所说的圣人，虽然晓希并没有见过圣人，但她就是这么认为的，因为远近之人都夸赞族长的善良热心。

但过了好一会，也还没有开始，只见那个爷爷带着父亲出去了，晓希隐约听见他们说什么律令，什么徭役。最终，晓希并没有将名字记进族谱里，她只能眼巴巴地望着父亲领着弟弟去了官府。

今年的收成不好，村里的人们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愁容，妇人们的衣服也都旧巴巴的，据说是将做好的新衣都卖到了城里，没有一家不这样做女。但晓希有些好奇，为什么她还是能看到村里的男人们不时聚在一起喝酒呢？明明收成这么不好，连件新衣嫂子们都不舍得穿了。或许是因为娘亲说的三纲九常吧，娘亲总教导她的，在家要听父亲的，日后嫁人了也要听丈夫的。

第二年的收成依旧不好，晓希甚至能望见好些的伙伴们嫁到了偏远的地方，方琳就是，她只和晓希差了一岁，临走前，她几近绝望地对晓希说：“我爹收了好多的聘礼，要将我卖过去，晓希，你要保重啊。”晓希面含泪痕，目送着伙伴的离开。

晓希回到家后依旧是那样愣愣的，她感到心里难过，心口仿佛缺了一块的难受，望着周围的寂静，她几乎是跑着去了海边。依旧是海浪卷着碧波，荡漾在蔚蓝的大海上。望着面前的海，看到它是那样的宽广，不知怎么地，她想到了自己的奶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为什么她的泪怎么也擦不干……

回到家中，晓希拿出了那早已稀烂的灯笼，她捏着灯笼，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她真的无法同周围的人们一样了，她从来都无法理解那些针对她们的规矩。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晓希从海边回来，发现村子里的人们都不在，直到进了自己家的院子，才发现原来人们都聚集在这儿了。她知道自己是不能参与大人们的商议的，所以便只凑近门缝望了一眼。

晚上，饭桌上一派沉默，父亲深深地看了看晓希，说道：“丫头，有没有怨我没让你上族谱啊！”晓希摇了摇头，她现在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了。然后，便听见父亲说了一大堆的话，总的意思就是族谱只能上一个人，因为一个孩子以上的家，男丁必须要服役，所以只能让晓希当那个黑户了。

晓希了然地点了点头，她早已经放下了，在不在族谱上已经不足以牵动她的心了。但还是有些不明白父亲为何要现在告诉她原因，难道仅仅是愧疚吗？她并不认为自己的父亲会愧疚，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记得父亲那毫不犹豫选择弟弟的神情，更可笑的是他当时还毫不亏心地应付着自己。

夜渐渐地沉了，黑黑的空中，只有几点星光闪过，但也很快便归于了沉寂。

晓希的眼皮不停地跳动着，她觉得一定有什么事。这一夜里，她将眼睛眯得紧紧的，将头埋进被子里，耳边是蛙声一片，尽管是大夏天，可她依旧不愿让自己脱离那片已知的黑暗当中，因为她一直知道，未知的黑暗才是最可怕的。

半夜，耳边响起了敲门声，随后是父亲的应和之声，仿佛再同敲门之人做什么保证，敲门之人的声音很小，但晓希依旧能分辨出来，那是方琳的父亲……

第二日出门，晓希便见人们有些异样地望着她，仿佛在可怜又或是庆幸。待她走到一处无人之地时，就见方婶将她拉到暗处。浓密的树荫下，晓希有些望不清对方的神情，只听得一阵轻轻的翠响。明明方婶的声音是那样的轻柔，可她的话却将晓希整个心都打得下沉了，晓希无声的落泪，她抬起浸满了泪水的双眼，就那样细细地望着对方，仿佛想记住世界上仅存的知己。

晓希随后又笑了起来，笑得越来越开心，几近癫狂。但方婶却一点也不怕，只是抱住了晓希，随后默默地流眼泪。二人便这样抱着彼此，抱着最后的依托……

晓希想带着方婶一起逃，可面前这个温柔的女人却说：“不了，他们不会知道的。丫头，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别再回来了，别像小琳一样，好吗？”晓希眼含泪光，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深深地望了望方婶粗糙的面庞。转身离开之际，她突然想到了那个同样温柔的娘亲，只觉得一阵恶寒。

晓希不停地奔跑着，向远离村子的方向跑着，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她已经没什么亲人了，可尽管不知何去何从，她依旧不敢丝毫的懈怠。但命运有时就是这样，尽管晓希已经拼尽了全力，可她依旧被抓了回来，被好心的族长带了回来。

望着那胡子花白的老人，晓希只觉得一阵讽刺，原来形如圣人也无法避免内心的黑暗啊！

她目光呆滞地看着妇人们给她装饰，望着娘亲给她穿上红色的嫁衣，献祭……她又想到了提醒她的方婶，方婶……她透着镜子，望着周围的人群，可唯独不见方嫂，她开口道：“我从小在这长大，想再见见村里的所有的婶子们。”

或许是知道晓希已经跑不掉了，妇人们便也没瞒着，王婶面露难色，“唉，小希啊，婶子们也没办法啊，这日子快过不下去了，婶子们一定会记住你的，至于方嫂……唉，她也是个苦命的，前不久就投河自尽了，想要和女儿团聚。”

相顾无言，晓希的眼泪仿佛已经流尽了，她的心好像也早已千疮百孔。她只觉得耳边一阵闹哄哄的，视线越来越黑，再见了，这个丑恶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