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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夏
苏木又一次把车风驰电掣的开过长江大桥,驶入二七路,左转几次,右拐几次,都刻在了他的脑子里。这条路他太熟悉了,过去长达十年的时间里他就是这么从单位到家不断往返着,根本不需要导航,尽管这期间政府也在不停的修路,改造,楼房建了又建。
苏木把车子停在地下车库,那个属于他的固定车位。久久的呆坐在车上,他已经不能再回家了,这里其实已经不再属于他了。但是他还是会惯性般在下班后将车子开上长江大桥,然后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
就在上个月他和妻子林越刚办理完离婚手续,十三岁的儿子归母亲林越,苏木带走的只有自己这些年的衣物,大摞的书籍,还有这辆跟了他好多年的车子。那一刻,他觉得好讽刺,奋斗了大半生,原来属于自己的东西真不多。有些人,有些事,一转身就已陌生。
良久之后,苏木再一次拾掇好自己的情绪,把车子开出地库,保安依然很自然的和他打着招呼:“苏工,刚回来就出去啊?”苏木点点头,冲保安笑了一下。此时的江城霓虹初上,灯光交错,又一个丰富多彩的夜如期到来,几家欢乐几家愁。望着那个熟悉的窗户打出的那道光,曾经是那么温暖,照亮了他无数次回家的路。如今却有些微凉,林越已经不让他再进门,这里于他在一点点远去。
这个夏天依然很热,但他的心确是凉的。悲哀又一点点的弥漫上来,让他有些心烦意乱,生活怎么就没有按照既定的轨道行进呢?
2004年夏
江城的夏,如火炉般炙烤。
从北方学成归来的苏木,走出火车站的时候,扑面而来的热浪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四年前苏木就是从这个火车站出发的,只是那是他第一次辗转至省城,只有省城才有出发抵达北方那坐城市的列车。在北方求学的四年里,暑假为了省路费他一次都没有回来过,只有寒假临近过年才会回家。
这次回来,他是带着offer,带着扬眉吐气,也带着肩负家庭责任的使命。
这几年哥哥为了支持他读书奔赴南边打工,弟弟妹妹也要读书,他没有机会读研,赶紧工作挣钱是最重要的。好在他所学专业是国家高精尖技术所需求的,他的专业成绩在学校是非常出色的,本科的他在那个时候已经很抢手了,如愿拿到某研究院的offer,走上科研道路,虽然任重道远,但也非常满意。
回来了就能离家近,能照顾到年迈的父母,还有读书的弟弟妹妹,这让苏木觉得即便放弃继续读书也是值得的。
在研究院,苏木看到了前辈们的兢兢业业,对待工作一丝不苟,常常为了某个细节废寝忘食,不能出任何问题。很多时候,夜以继日,科研与责任并驻一身。不断探索,反复试验,他们是孤独的,也是激进的。
黄工在工作上是苏木的师傅,他很喜欢这个年轻小伙子,努力上进,那股钻研的精神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慢慢熟悉了之后,苏木就成了黄工家的常客,师娘看到这个和自己儿子一般大的小伙子也是格外亲切。知道小伙子单身,就要热心的给他张罗介绍对象。
苏木只当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那日师娘真的就带他去相亲了。
“小越是我看着长大的,比你小两岁,她是独生子女,其他都好,就是有些娇惯,你让着她点。”师娘在路上和苏木交代着,苏木连连点头。但内心是惶恐的,刚刚参加工作的他什么都没有,这些年只顾着学习了,也不知道如何和女孩子相处。再加上对方是一个城里长大的姑娘,自己一个农村人,难免土里土气,怎么好配的上人家呢。
那日的江城,一如既往的炎热,但所到的约定地点—龙泉山庄却是格外幽静,绿树掩映,花香鸟语,让人心里不觉生出一丝清凉。师娘说:“小越选的地方不错吧?”苏木想,何止不错,是太好了,城里人真会生活啊。但没说出口,应了师娘一句“真好”就默不作声了。
林越是带父母一起来的,双方几乎是同时到的,师娘做了一一的介绍,相亲本来就目标很明确。
林越那天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在山庄的秀丽环境衬托中清新脱俗。那时候的林越很瘦,一米六二的个头只有90斤的体重,五官单独看都算不上漂亮,但组合镶嵌在那张脸上又很耐看。一米七八的苏木虽然也很瘦,眼睛小的像一条缝,谈不上帅气,但又认真的可爱。因为林越看到他那天脸憋的通红,有些局促,但又不失礼貌,比方给饮料瓶插个吸管都差点掉地上,林越想偷笑,苏木就越紧张。
林越的父亲对这个小伙子似乎很有兴趣,问他的父母,问他的工作,聊到科研方向的事情,苏木就放的开多了,文才本来就有,遇到感兴趣的事情口才自然也不差。末了,两个男人聊的难舍难分,林越的父亲是机械厂的高工,他太惜才了,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小伙子。林越的母亲则和师娘聊着家常,但也不时的看看这边,看的出来也是欢喜的。
苏木就不一样了,他来自那个贫寒的农村家庭,瘦小的父亲没有家底,没有文化,父亲的童年就是很苦的。父亲脾气暴躁,没有一技之长,常常被人欺负又不长进,总是挣不到钱。家里孩子又多,他总是记得小时候父亲没有钱给他们交学费,常常被老师责骂着赶回家,又被父亲打着让他们去上学的情景。那时候的他是有恨的,恨父亲不能让他们体面又有尊严的生活,他就发了狠似的好好学习,一定要走出去,一定要改变这个家庭的命运。母亲是倔强的,默默的做点零活,但她很坚定,这对苏木影响很大。
当年的苏木可是他们县的理科状元,也让他的父亲在村里风光了一把。北方的那所理工学校给了他半额奖学金,本来他还可以去更好的学校,但是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他没有犹豫就去了。苏木的哥哥那时候已经中专毕业参加工作了,薪水微薄,南下打工了,听说那边一个月可以挣这里的好几倍。苏木的大学在奖学金,大哥的资助还有自己的家教中圆满完结了。
这一次的相亲过后,年轻人就自己开始约会。林越喜欢看电影,苏木就陪着他一场一场得看。林越喜欢逛街,苏木就跟在后面拎包。恋爱总是美好的,一起吃冰激凌也是幸福的。
苏木说没有积蓄买房子,林越就愿意跟他住在所以分的房子里,虽然上班很远。林越的父母也觉得这都不是问题,所以很快苏木的大哥代替父母和林越的家长见了面就敲定了结婚的日子,那时候他们认识一周年了。
2006年夏
在省城,有工作,有林越,原来幸福也可以很简单。
林越不会做饭,苏木也不会,那就一起吃食堂。研究所的食堂伙食可好了,换着花样,各种营养搭配,一周都可以不重样。有时候他们也去外面吃,换换口味。
等苏木有年假了,林越就缠着他出去旅游,苏木带她去那座北方的城市,他上了上了四年大学的地方,但说实话他对那所城市并不熟悉,那时候的他除了学习,就是家教,有点时间就想休息,休闲娱乐对他来说既额外又奢侈。林越打趣他就没谈个校园恋爱什么的,理工科本来女生就少,再加上那时候的苏木哪有哪些闲情逸致。其实林越能看的出来他们相处这么久,苏木对女孩子的了解实在是太少,每当她生气他就不知所措。工作中的她确是意气风发的,花前月下不是他的长项。
苏木也带林越回他的老家,父亲母亲还是整日劳作。他们从来不在老家过夜,吃饭也是象征性的吃一点,公婆能看的出来这个来自城里的媳妇嘴上不说,心里是嫌弃的。看饭菜的眼神和那挑挑拣拣的筷子头,老两口默不作声。苏木的父亲脾气虽然坏,但他拎得很清,他对儿子吼,但对媳妇总是客客气气。一年也就回去那么几次,倒也相安无事。
二人世界也过了两年了,林越想要孩子了,但是怎么都要不上,多少她是有些着急的,年龄也不小了。林越开始求神拜佛,开始苏木还是支持她的,但慢慢的发现林越有点走火入魔了,家里摆满了各种蜡烛,卦图,请回来很多神仙娘娘,这让苏木很反感。他一个搞科研的,要的是严谨,凭的是数据说话,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那个夏天,他们第一次吵架了,苏木打翻了所有这些在他看来迷信的东西,林越哭了一个晚上,她是有情绪的。苏木工作很忙,常常到很晚才能下班,她辗转几个小时的车程下班也很累。苏木时不时出差,还常常不知道去了哪里,因为要保密,有时候好几天都联系不上。家里的网络电话都是被监控的,她也委屈,第二天便回了父母那边。
其实这些苏木也知道,但是有时候你不解释,我不沟通,慢慢就有了隔阂。林越哪里知道苏木的工作也很辛苦,他回来是想要多照顾家里的,但他发现林越不喜欢他就尽量不回家,只能用钱来安慰家里人,母亲心里又何尝没有委屈。
一周后,彼此都冷静了,苏木接回林越,他们坐下来好好聊了许久,但有些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比方接父母过来住上一段时间。
生活继续,日子按部就班,林越不再刻意提小孩的事情,但也开始积极用科学的方法调剂,锻炼身体。苏木也尽量区段工作时间多陪陪林越。
2008年夏
“林越,你这样每天搭公交转地铁上班太辛苦啦,我去你学校附近看了套房子,真不错哦,我们在那里买套房子,你出门就到学校了。”
“我们学校附近?那个双城吗?”
“是的,我偷偷去看过了,有一个很喜欢的户型。”
“双城的房子很贵的,那是最好的地段,不行的,不行的,那样你上班又很辛苦了。”
说这话的时候,是那个炎热的午后,苏木去接下班归来的林越,他们一起去菜场买菜,林越挽起苏木的胳膊,有些感动又有着心疼,眼前这个男人那么贵的房子都愿意给她买,就为了她上班能近一点。其实他们住在研究所的两居室挺好,他们有永久居住权,只是离林越上班的地方有点远,来回要耗去3个小时的通勤时间,还得挤在人群中。
“明天是周末,我带你去看看吧,喜欢咱们就定下来。”
惊喜来的有点突然,林越抱着苏木就亲了一口,满心欢喜。
双城的房子定下来了,特意选在高层,因为苏木知道林越喜欢看日出日落,以后坐在家里就能欣赏到了。林越还喜欢风吹进窗户,窗帘摇摆着舞动,窗纱轻盈曼妙。大大的落地窗让视野好到极致,晚上能看到江对岸的灯光秀。
幸福来的太突然,林越一时有些恍惚。苏木其实是一个不太善于表达自己的人,大概跟他理工男的身份有很大的关系。但他又是公认的才子,所里的内刊常常有刊登他的文字版面。只是他和林越的相遇过于传统,所以苏木那些可能浪漫又细腻的细胞没有被激发出来,所以林越没有收到过苏木很认真的情书,也没有那些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她们相识时已经是适婚年龄了,直奔婚姻,总觉得还是少了什么,但两个人谁都说不上来。
半年后,房子就交付了,林越的工作相对清闲一些,所以装修的大大小小事情都由她来跑,事无巨细,那是她的家,她和苏木的家,她一定要用心经营。
2015年夏
转眼间,他们已经搬进双城的第七年了,他们的儿子也六周岁了,到了上小学的年级,林越可以带着儿子一起上学了。但是这几年辛苦老公苏木每天来回跑上上百公里往返于家和单位之间。
这几年所里扩大,原来的地方太小,早已不够发展,新所搬到了郊外,比原来更远了。他们原来那套两居租给了老所的家属们,在新所又给员工们建了员工宿舍,用一半的价格买下所有权,于是苏木又投资了一套两居室。
林越常常觉得双城这个房子就是她的福星,住进来的第一年儿子就来了。她把刚刚退休的父母接过来跟他们一起住,帮他们照顾孩子。
成人的世界没有容易,进一寸有一寸的荆棘。研究所年轻的力量不断涌入,研究生,硕士都得是顶尖名校的才能有机会进来,苏木感觉到很大的压力,升任院士的申请发了一次又一次,都被驳了回来,房子车子的压力又背在身上。
苏木开始研究股市,桌前摞了厚厚的一沓书籍。他相信凭他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在股市捞的一桶金。其实早些年苏木也买过股票,被套牢了,亏了10多万便收手了。但几年后他又开始手痒痒,心痒痒,研究发现基金较股票要稳妥一点,于是专注于基金。很多个夜里,下班回来把自己关进书房,买进卖出,偶有收获,但总是亏的多,他就再投入,再研究。
那个夏天,林越猛然间发现苏木手机上的催缴短信,是一笔10w的银行贷款,然后才知道此时的苏木已经亏进去40多万了。
“苏木,你收手吧,我们再努力个两年把这个钱就能还上。”林越开口了。
“亏只是暂时的,等我研究透了,一笔就赚回来了。”那时候的苏木依然很自信。
林越:“投资有风险,你已经亏了这么多了,就不折腾了好吗?”
苏木:“怎么就叫折腾呢?你知道我们家开销多大吗?我的工资顶不住。”
林越:“不是还有我吗?我爸妈,他们退休工资也都是我的。”
苏木:“别提你爸妈了,这些年我受够了,他们不就嫌弃我是个来自农村的穷小子吗?我就是家里的赚钱机器。”
这时儿子突然间跑过来说到:“爸爸,爸爸,你就是个土包子。”
类似这样的话苏木常常在饭桌上听到儿子说,类似你不讲卫生。就类似吃饭前要把消毒后的碗筷再用开水烫上三次,衣服偶尔没有每天一换。来自农村的孩子,哪有那么多讲究,但是自从一家人住到一起之后就越来越多的被指点。
明明是自己的家确得不到丝毫的放松。林越买鞋子从来不看价格,有好多根本就没穿,要么压箱底要么转身送人。给婆婆买了一件衣服,掉色很严重给,自己买衣服都是大牌,从来不愿意带着孩子回老家过年,父母也从来没有来这个家里住过,没事也尽量不打扰他们的小家。
矛盾大概就是这么一点点积累起来的,爆发的时候让你猝不及防,毫无准备。摊开了都是一些鸡毛蒜皮,但在情绪的推波助澜下就是狂风暴雨。
我们每个人身上似乎总在背负着一些使命,为父母,为爱人,为子女,总是为了爱的人,但细细追究起来又似乎都不是,那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说不清道不明,但却把自己禁锢在了那里,无法脱身。
此时的苏木是这样,林越也是这样,他们陷入了一种僵持的状态。
室外很热,室内却有一股寒气吹进了他们这个家。
2018年夏
吵吵闹闹,折腾了又折腾,也便是一个家的样子。
因为有老人在,苏木和林越后来不吵架了,开始冷战,一人一个房间,连续几天两个人不说一句话。
老丈人终于绷不住了,找苏木很认真的谈了一次。老实说,老丈人一直很看重苏木的,觉得他一个农村孩子凭着自己的努力奋斗到现在很厉害了。国家的科研需要这样的年轻人,所以工作上他是全力支持的,但是炒股这个事情他是极力反对的。
一家人住在一起怎么可能没有磕磕绊绊,只要不是选择的问题都是可以理解和原谅的。
可是苏木就是不甘心,别人可以在股市赚钱,他比别人差哪里了?他就不信这个邪,聪明的人有时候也很自负。
没办法,林越去找了苏木的大哥想让他去劝说劝说,这也无形中又触痛了苏木的一根神经,为什么还要扯上他的家人呢?
东挪西借,进进出出,这几年间苏木其实已经亏了上百万了,信用卡套了又套。尽管很多人跟他说资本的市场水很深,不是我们业务人员能玩的转的。
林越提出了离婚。
“苏木,你再这么造下去,我们这个家就没了。”
这个苏木大概被触痛了,他开始反思自己,也答应林越给他一点时间,返一点本就会收手。是的,这一次他赚了40w,也确实说到做到,不再玩资本的游戏。
这个夏天,风雨之后见到彩虹,他们也在努力修补着生活中的缝隙。
2021年夏
苏木的桌上又堆满了基金的书籍。
这个夏天他从技术转岗品质,工作似乎看到了尽头,他不想那么累了,四十岁的人如同一个小老头。
行外人看他们搞科研的都是风光无限,高高在上的光环,唯有他们知道自己有多辛苦。退居二线他觉得自己轻松了很多,但内心终究是不甘心的。生活有缺失就得寻求一些东西来填补。
这几年林越嘴上不说,心里也是一肚子怨气。有时候莫名其妙,有时候事出有因,总之有些裂缝存在了就真的很难修补。父母一天天年龄大了还在在他们忙碌着,洗衣服做饭,虽说住在这里养老,但也承担了保姆的角色。但习惯了依赖总想着他们还可以继续做。
再她看到苏木又动了心思的时候,忍无可忍,两个人又大吵一架,她放下狠话:“你敢再继续玩,我就敢离婚。”
有些事情不要总去提,会让人很疲惫。尤其是“离婚”二字。大概是真的疲惫了,又是长长久久的冷战,再冷战。
生活中曾有过的那一二分的甜也被慢慢消磨掉了。
“你就是个懦夫,毫无担当,毫无责任。”在林越的心中苏木已经什么都不是了,苏木觉得他的尊严在一点点被践踏。
他同意了离婚,双城的房子留给林越和儿子,他走。
这些年真的是太累了,他好像觉得他丢了自己一样,太陌生,太窝囊。
林越的决绝里充满了恨,他恨苏木,恨他带给她的痛苦,恨他让他们的生活变得一地鸡毛。
而今
而今,渐行渐远的两个人,再也回不到过去。
我们在纷纷扰扰的世界了原本以为遇见了那个对的人,可以一生一世,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如果事与愿违的话,那一定是老天自由安排。
苏木想不开,林越也想不开,向左走,向右走,终是迷失在了生活的琐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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