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区单调的食材促成了佐料的奇迹,丰富多彩的调料与香草在不断发明与发现的过程中实现了价值飞跃。另一方面,食材本身的变化也十分有趣,在气候、工具、烹调方式的热情帮助下,它们完成了一次又一次变形,各种衍生物层出不穷,大大拓展了饮食男女的选择范围。
生存与繁殖能力极强的黄豆与马铃薯当为此中代表。
台江的每一户人家都会发豆芽,薄薄的草木灰,不需要任何添加剂,在温润的角落静静等待绽放的那一刻。长成的豆芽大小匀称,芽瓣嫩黄厚实,清炒、凉拌,爆醋肉、做酸汤底料,都可口美味;又或者舀一瓢老豆,山泉浸泡,一夜过后,豆子吸足了水分,粒粒发胀饱满,上磨出浆,点成豆腐。寨子里几乎每家都有小石磨,是本地常见的生活工具,做豆腐更是离不开。大集上的豆腐人并不固定,今天是你,明天是他,早上是这个人,晚上又换了一个,都有可能。谁家今天有兴致,得了空了,就做一板推出来卖。卖不完也无妨,回家左邻右舍一分,煮酸汤吃。
上面那些就是本地豆芽哦也有小贩在人群聚集处架着平板车煎豆腐卖,旁边按着一个大喇叭,喊着:“香甜又好吃的泉水豆腐咯!”没吃过的时候只觉得这喇叭的声音恼人,待舌尖记住那缕鲜香,便时时记挂着这声音,像极了小时候换糖那样,从屋子里拎起早已准备好的几只破鞋子冲门而去,口中竟早已漾满了缠人的唾液。
台江的豆腐并不细腻,大概与磨子有关,又不像大工厂设施齐全,豆浆的过滤并不彻底,但就是这样口感粗粝的老豆腐,离它本身的状态最近,能尝出豆子最原始的味道——这种气味让人觉得安全。
台江煎豆腐再说马铃薯。在台江,马铃薯制成薯条薯片未知是否比肯德基,比乐事早,总之现在,到了放学时,小巷子里就有人推着小车卖传统制法的薯片串。早先切好浸水的薄片用竹签子串好,油炸之后撒上辣椒粉,类似KFC、麦当劳淋上番茄酱。——还有的将马铃薯整个蒸熟,去皮压碎,拌以少许面粉和水,揉成一个个小团,称作“洋芋粑”,吃时放在烙锅(一种平底大圆锅)里油煎,撒上盐、味精、葱粒,煎至焦黄,蘸辣椒粉吃,鲜香无比。
贵州的KFC薯片在家时,清蒸、水煮、慢炖的菜较多,江南一带口味清淡,稍重一些的味料就是糖,白糖、红糖、冰糖,依菜品而定。重油煎炸几乎不见,小时候只记得过年,家家户户会支起油锅炸些排骨、狮子头存起来,客人来了做菜用。一般人家的饮食都朝着轻油淡盐去,即使炒菜,味道也不重。后来读书,没有走出过杭州,只在一些川菜湘菜馆里偶一尝之,终究因为习惯已定而不太适应,每次都搭搭味道就满足。
早先也知道贵州是一个辣的王国,口味偏重的地域,油盐亦不会轻。然而工作不是一两天就走,下定决心慢慢适应。没想到的是,不久以后,竟在土豆和油汁、辣粉的结合中发现了惊喜,它们比城市中极受儿童追捧的国际连锁油炸食品要美味许多,况且油汁不过夜,土豆也新鲜,眼睛看见这些,吃下去毫无顾虑,更没有惴惴不安。
因为不属于菜品,大集时也不铺地陈列,还有一种东西的变身容易被人忽略,那就是大米。黔东南的水稻田在山上,一级一级的梯田,面积都不大,看当地人侍弄梯田,真的像作画一样,精心又虔诚。山间的米粒呈长条形,像泰国香米的形状,不知是品种问题,还是都如此。对于山民来说,土地珍贵,但是无论耕作的过程精细到何种地步,稻米作为南方的主食,都不算起眼。然而,勤劳智慧的贵州人对它进行了多种改造,酸汤和酒就是其中两项伟大的创举,它们是贵州人胸前的金名片,来过的人,很少能忘记它们——只是,我们也不要忘了米粉。如果白酒是贵州人家的大家闺秀,那米粉可算小家碧玉。
贵州的面条店很少。在台江的大集上,偶尔看见一辆拖车,上面随意躺着个喇叭,不厌其烦地喊着“下笥面条”,想来已经是此地面条的代表了。买来煮过,怎么煮都不符合我对面条的经验与想象。后来去饭馆也吃过,餐后上了一碗面做主食,因许久不吃面,也有些期待,结果,大失所望。思想杭州的几家面馆——弄堂里的八角、高大上的奎园馆、遍地的知味观,甚至读研时学校门口的惠娟,那可是看见人家吃着都会流口水的呢!果然各地有各地的喜食,北方爱面食,口口劲道,南方爱大米,粒粒饱满,处于南北方结合部的江南,两边都会一点吧。
贵州米豆腐贵州人对米粉情有独钟,也更有耐心等待。住处坡下有一个米粉作坊,夫妻两人经营。家庭作坊的样子,家门就是店门,但台江县城的米粉几乎都从这扇小门里出去。有时候下了晚自习回来,十点多了,除了街角的路灯还橙黄橙黄的,周围几乎没有亮光。在这静静的夜色里,作坊门前的两口大锅还冒着汹涌的热气,烟雾缭绕,宛若仙境。坡上停着前来采买米粉的摩托车,都是第二天要摆摊煮粉零卖的小摊主,这会儿来,第二天清早出摊,又新鲜又不耽搁时间。
从米浆到米粉,需要大量的人力和时间投入,米粉夫妻常常忙得汗流浃背,脚不沾地,直至夜深人静,坡上的摩托车都走完了,他们才关门歇业,倒床入睡。而那时,狗子们都发出均匀的呼吸,天上的星星都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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