镌刻心间的家园

        从五岁第一次跟随父母搬家，到现在知天命之年，我经历过十次的搬家。在我工作之前，是我随父母搬家；等我成家立业后，是父母跟随我搬家。每一段家的旅程，都有家人互相扶持；每一段家的回忆，都有家人温暖的爱在流动。

　　 在每一个家居住的每一段时间，我们一家人用心生活的点点滴滴，充满在流淌不断的细碎光阴里，回味在我忆起往事时不知不觉微微上翘的唇角。

　　 特别是五岁搬到父亲工作单位的那个家，是我成年之前和父母家人居住时间最长的一个家。因为父亲单位的厂区和职工宿舍区就是一个不能完全分隔的整体，更因为整个厂院、厂里的菜园地都是我们儿时的游戏空间，所以这个家在我心中就是一个家园。在搬离这个家园之前，我们在这里留下了十年难忘的印记。

        那十年，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十年！

　    在这十年里，不到一岁就被奶奶带到大山老家抚养的二妹，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回到了这个家里开始上学；在二妹回到家之前的一年，三妹是在这个家出生的。搬家时我离开了很多小伙伴，在这个家里，我又有了两个妹妹兼玩伴。

        那十年，是我们一家五口相聚在一起，一个也不少的平常生活的十年！

　　 但世事无常，这样的平常幸福时光，在这个家生活的第十年，因为二妹的突然离世，被摁下了停止键。二妹去世后，伤心的父亲申请了工作的调动，我们搬离了这个十年的家园。

　　 害怕突如其来的悲伤，冲散了曾经美好的记忆，我把自己对这个家园所有的记忆打包，珍藏在心灵最深处，仔细保护着不让其中的一丝丝光阴遗漏。在后来的岁月里，我时常在回忆里眺望着在这个家园里发生过的故事，那一幅幅美好的画面，在经年的回想印刻中，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间，岁月愈长久，影像愈清晰。

              窗前的芒果树

　　 我们家的位置，在搬来之前、厂里新建的一排职工宿舍的最里面两间，宿舍前面是一个有半个足球场大小的水泥地院子。在我们三姐妹住的那个房间窗前，有一棵芒果树用自己的树根，和水泥地划出了结界。

        这棵芒果树应该是在建盖宿舍的时候就在原地，因为从我们搬到这里，到十年后搬离，它都长着一个模样，年年开花结果。从芒果树开花起，院子里的孩子们就开始期待着慢慢长大的芒果，一点点从绿色变成黄色，等到有香甜的果香飘散，就可以爬上树挑选比较成熟的果实摘下来分享。

　　 但更多是时候，我们是没有这样的耐心的，在芒果刚成形，还是芒果芽的时候，就被我们扯下来，蘸着盐和辣椒粉调和的蘸料吃掉了。这在我们这个北回归线穿过的接近热带的小城，是一种大家都喜好的吃法：万物皆可蘸着吃。可是不管我们怎么乱摘乱吃，芒果树上还是会有果实陆陆续续地成熟，奉献给厂院里的人们。

　　 母亲也曾调侃过我，说刚搬到这里时，夏天母亲带我们在芒果树下乘凉，还不能爬高上低的我，就痴痴抬头望着树上的芒果念叨：“芒果芒果快快熟，掉下来让我吃。”我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傻傻的举动，但现在的我却希望能穿越回去，再多享受一会儿那样傻傻的幸福。

              盛满爱之味的厨房

　　芒果树西边不到20米的距离，就是我们家的两间厨房，一间灶屋，一间放餐桌。这个厨房是父母亲一日三餐喂养我们三姐妹长大的地方，也让我们见证父母齐心合力操持家庭的不易，更是滋养我们三姐妹精神成长的空间。

　　每天早上，我们都是闻着母亲做好的早餐的味道醒来，包子、馒头、米线不断地换着味。走到厨房的门口，就能看到母亲在氤氲的水汽中忙碌的身影。母亲蒸的面食总是暄软可口的，母亲腌制的咸菜也是最适口的。

　　小时候一直以为，每个母亲理所当然的就会给孩子做各种好吃的。长大一些，才知道原来母亲年少时因为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备受宠爱并没有学过做家事，是因为有了我们，才学洗手做羹汤。

　　母亲从一个菜都不会做，到一日三餐把全家照顾得妥妥贴贴，而且有一个傣族特色菜让父亲的朋友们都追捧，我相信，母亲一定是带着对家人的爱、带着对生活的热爱，悄悄地练习了很多次，才有了我们砸吧着嘴的享受。这是我们的幸福，也是母亲的幸福。

　　晚餐的时候，就会经常看到父母一起在厨房协作的身影，厨房顶上袅袅飘向天空的炊烟，似乎跳跃着他们心灵合奏的音符，随风舞动着快乐的节奏。

　　为了增加我们的营养，父亲和母亲经常会在我们睡下之后，一起去家后面不远的一个小树林里捉鹌鹑。发现正在树丛下面休息的鹌鹑后，母亲负责用手电筒突然照亮，父亲就用准备好的网兜迅速罩上去。第二天，我们就会有喷香的鹌鹑肉大快朵颐。

　　我的第一次学煮饭，也是在这个厨房完成的。那时可没有电饭煲，我学的是煮锣锅饭。当时我大概九岁，想学会煮饭帮上父母一点忙。虽然看过父母怎么煮，可第一次自己亲自动手，还是搞砸了。先是水放多了，饭有点烂，然后灶里的火大了，锅底糊了，少许焦糖的颜色染在饭粒间。

　　晚餐开饭的时候，童言无忌的小妹妹指着饭锅问：“姐姐煮的饭里放红糖了吗？”父母相顾一笑，都笑说是。又含笑对我说：“我们女儿会煮饭了，第一次就能煮成这样，真不错！”然后全家人一起吃掉了那一锅我煮糊的饭。没有责怪，反而鼓励，这件事给了我这一生“犯错”的底气：犯错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改正完善就好。

　　餐桌除了一日三餐的正常使用，晚餐之后，它还是我们三姐妹一起做作业和学习的地方。餐桌上方悬着一个很亮的白炽灯泡，三个女孩子围坐在简易、方正的木制桌边，埋头做着各自的作业，看着各自要看的书。其间会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学校的趣事，作业少的两个妹妹总是做完作业就冲出厨房。旁边的灶房里，经常有母亲在准备第二天的食物、或是做着其他家务事的响动；再过去一点的住家里，有时会有父亲和他的朋友们，在家中狭小的客厅里谈天说地的说话声和笑声。

　　这两间厨房里的餐餐饭蔬，温暖着我离开这个家园后的漫长岁月，令我魂牵梦绕。

              游戏乐园菜园地

　　厨房的后面就是厂里的一大片菜园地，面积大概超过两个足球场，是一片缓缓的坡地，坡头上有一条从厨房后门出来的小路。

　　这片菜地几乎就是孩子们的游戏乐园。厂里有一位和父亲年纪相仿的老工人，他们家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和我们三姐妹年龄相当，于是，在我的小学时期，整个厂区都是我们六个孩子的游乐场。

　　菜地游乐园是我们捉迷藏最好的去处。这片菜园会按照季节的不同，栽种不同的作物和蔬菜，有时是玉米、有时是蚕豆、有时是豌豆，有时是几种作物混种在一起。

　　我们更喜欢在种蚕豆的时候玩捉迷藏，对于大人来说半人高的蚕豆棵，对我们这帮小孩就是最好的藏身之地。特别是蚕豆结荚、快要成熟的时候，躲在蚕豆棵下的我，可以直接躺在地上，扯一个豆荚剥开，把清甜的嫩蚕豆放进嘴里嚼着，阳光透过繁密的蚕豆叶把细碎的温暖投在我的脸上和身上。这时候的我，竟没有了捉迷藏的紧张，只是享受着那一刻的舒服。

　　菜园太大，经常有小伙伴在限时里找不全所有躲藏的伙伴，随着一声“放公鸡咯！”宣告这一次游戏的结束，菜园里就会从各个位置冒出我们来。嬉笑的叫嚷声在菜园里回旋，就好像有一群大自然的小精灵叽叽喳喳地飞腾在菜园的上空。

　　好多次，我会觉得二妹的灵魂也是喜欢这菜园地的。因为每一次想到当年我们一起在这片菜园地里的嬉戏时，我心中二妹的意象总是以长着翅膀的小精灵出现，翻飞在洁白的豌豆花、蚕豆花间。这洁白的豌豆花和蚕豆花啊！随着这个小精灵的飞舞，在我的心中开了一年又一年。

      清凉的流水和夏夜的萤火虫

　　菜园地的坡脚东边就是水厂那间宽大高深的过滤水房。对家住水厂的我们来说，最幸福的事情就是随时都能和水有亲密的接触，可以说我们的童年是泡在水里长大的。

　　厂里为了方便浇菜地取水，在自来水源流进过滤水房的入口前一小段开了一个小口，让小小的一股水流流到侧下方的一个半米多深的小蓄水池中。

　　这个小水池在夏天就是我们的天堂。炎热的夏日里，放学之后我们就会奔向这个小水池，匆匆脱去外衣外裤，争先恐后地跳进池子里躺下，把脑袋靠在水池边，舒服地享受着从大山里流淌来的清凉沁入皮肤，带走身体的燥热。眯起眼睛看着天上的蓝天流云，水池边有一株石榴树正在热烈地开着红花朵朵。这样的惬意，让我们全然不顾水和光的共同作用，会把我们的皮肤晒得有多黑。安静地泡不了多一会，我们就会在水池里打闹玩乐起来，等听到各家父母叫唤的声音，才不舍地爬出水池各回各家。

　　夏日里最让我们激动的时刻，是夏夜的晚上，我们在星空下的院子里捉萤火虫的时候。那时的萤火虫真多，天一黑下来，就有桔黄色的小亮点在空中飞舞。我们就追着这些一闪一闪的桔黄色小亮点，不用太多功夫就能抓满一个玻璃瓶底。把装着萤火虫的瓶子放在床头，那点点的亮光，在很多个夏夜陪伴着我们入眠，也点亮着我们的梦乡。

　　那时的流云无意，已漂游过万千重山，从时光的缝隙里带走流水中的梦想。但那时家园里流水清凉的抚慰却一直留存在身体里，那夏夜点点的萤火虫光亮，也时时闪现在心中。

        放学归家路上的回望

　　上了初中之后，感觉已经长大的我，就不太愿意和比自己小的妹妹及小伙伴玩。特别是上了高中之后，学业更加繁重，我还需要努力保持师长们口中“好学生”的形象，于是和妹妹们的交流玩耍就更少了。那时二妹也上了初中，两个正在青春期的姐妹，虽然都在一个学校上学，却因为各自的敏感和学习时间的不同，难得有一起同行的机会。

　　那天应该是在深秋的季节，我记得我们已经穿上夹克外套，这样的着装，在我们这个靠近热带的县城，标志着天时趋冷。

      那个傍晚，我放学回家，正躬身低头走在快到家之前的那段陡坡土路上。忽然感觉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于是我停下来，转身向后看，原来是二妹正走在我后面不远的地方。看到我停下来，二妹也停下来看着我，对我微微一笑后，有些腼腆的向右手边低下了头。我微笑问她：“你才放学？”二妹没有说话，抬起头来又看着我点点头。我等她走近，相伴着一同走回到我们的家园。

　　那是我和二妹此生最后一次的相伴同行。那天傍晚回家路上的那一眼回望，在二妹离世后的三十多年里，我一次又一次的在心里重放，我怕我忘了那一刻二妹抿着嘴低头微笑的神态，我要记住二妹看着我点头时，那双又圆又亮的大眼睛里透出的喜悦。

　　那一眼悠远的回望相视，是我们姐妹今生有缘相伴十年的联结。这个我们一起生活过十年的家园，是二妹今生和家人相聚的欢乐时空，也是我们一家人最珍视的时光。

　　还有，还有我们三姐妹一起用指甲花瓣给指甲染色的臭美一刻；和小伙伴们一起到小树林里摘野果，边采边吃的满足时刻；拎着小板凳一起到县城的露天电影院占座看电影的愉快夜晚，......每当这个家园的一幅幅画面，从心底缓缓流淌出来，就像一部老电影在我眼前慢慢播放，我似乎还能听到那时的话语声、嬉闹声和欢笑声，它们汇集在一起，就是一首岁月的歌。

　　这首歌时时在我心里想起，提醒着我在这个家园里的十年快乐生活，在我们的生命中真实的发生过、存在过。

　　在每个人的一生，或早或晚，总会经历到丧失的痛苦、生离死别的悲伤和希冀破灭的绝望。只要记起曾经有过的美好，只要那些美好是你、或你和所爱的人一起体验过的，就足以支撑一个人走出最底的深渊。

　　我曾想过要回到这个家园的旧地，站在曾经的那棵芒果树的位置，感谢在这个家园里，我们一家五口一起经过的、那十年喜怒哀乐的平凡生活。虽然平凡，因为有二妹在一起的完整，这个家园在我心里是如此的珍贵和美好！

　　时光荏苒，我离开这个十年的家园越来越远。从县城到省城，从青葱少年到知非之年。

　　与家园的物理距离愈远，它在我心里的距离愈近；离开家园的时间愈长，它的样貌在我心中愈凸显。现在，这个家园的十年已经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间。我可以常常向着这个镌刻心间的十年家园，表达我深深的感恩：

　　感谢这个十年的家园，它承载了我们一家人平凡快乐生活的一段生命历程。这个空间对于我们是如此的独特与美好！

　　感谢这个家园的十年，让我们一家人有一段完整相伴的静好时光。因为拥有过，就再难忘怀！

　　这个镌刻心间的家园，会伴我走过今后一个又一个的平凡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