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衣衫破旧，依然温柔

影子先生

愿你衣衫破旧，依然温柔

我读过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只叫Alice的鲸，1989年被发现，从1992年开始被追踪录音。在其他鲸眼里，Alice就像是个哑巴，唱歌的时候没有人听见，难过的时候也没有人理睬。原因是这只孤独的鲸频率有52赫兹，而正常鲸的频率只有15~25赫兹，它的频率一直与众不同，其它的鲸无法听到它的声音，因此它注定孤独一生。追踪记录显示，几十年的时间里，Alice一直在孤独歌唱，从加州中部的温暖海域到北太平洋的刺骨洋流，一路迁徙一路寻找，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回应。人们想象它是一只孑然一身的鲸鱼，在大海中独自游动，说着无人听见的话，唱着无人懂得的歌。人们想象它毕生都在呼唤着自己的另一半，却始终没有回应。人们想象它是一支独一无二的号角，面对大洋深处，发出过去不曾有过、将来也不会再有的呐喊。

我想，Alice努力呼唤却得不到回应，努力寻找却找不到自己的归宿，这不也正是我们人类最害怕的事情吗？因为频率的不同，Alice注定孤独一生，这很像我们生活中的一些人，他们因为与众不同，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只能走向孤独。

Alice的故事让我想起了她，我生命里的一个过客，顾。

顾不喜欢说话，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似乎在她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其它的任何一件事物都不属于她。她的眼睛里透着自卑，看到的都是挥之不去的阴霾，仿佛这浩大天地间没有比她再渺小不过的人。

同学们不爱理她。没有人愿意跟她坐到一起，她自己也不敢主动找坐位，就一个人坐到了最后排的小角落里。小角落里的她像极了被世界遗弃的孤儿，没人关注没人在意。以前老有同学喜欢打闹的小角落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安静起来，前排很喜欢往后走的同学也都换了路线朝前门走。越是这样，她与同学们越生疏，她越封闭了自己。

老师也不喜欢她。老师说她软弱，动不动就知道哭。那是在一次数学课上，老师讲评作业，错的同学都要站起来。其中有一道题，站起来的同学有点少，老师发觉不对，便一个一个查，刚好走到她面前，拿起她的作业本。她那道题做错了，但是她没有站起来。老师一下子拉高了嗓子，像训斥犯人一样将她拎了起来。通常是男生要被扯耳朵，女生摸一下就没事，但是那会老师生气了，说要扯她耳朵，重重的扯，还没扯她便哭了。后来打电话叫家长来带她回家休息了一个星期。至此以后老师便不喜欢她，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她也因此特别怕老师，一上课看到老师走进来就用书挡住了所有能及自己的目光。

但是后来我发现，顾很希望可以融入大家。周末放电影的时候她也会站上去看，她慢慢地会买一些零食分给前排的同学，她也会拍拍同学的肩膀，叫同学帮她传一下作业。可是不管她再怎么尝试，大家都对她特别冷淡，没人在意她内心的渴望。不管她再怎么主动，别人都只是简单的回应。

杯子里的人

有一天，她主动找我借了一本《小王子》。她说想看一看，问我着不着急要，我便拿去给了她。

“我不看，你什么时候看完什么时候给我好了。”

她点了点头，捧着书走了，回到了她的小角落里。

后来有一位同学找我借，我便说给了她，下次再借给那位同学，却没想到那位同学找她要了去。他要，她便给，他看完了她也不敢向他要，后来我便又拿了去给她。

“你喜欢《小王子》？”我问她。

她还是只点了点头，不说话。我看见她嘴巴动了一下，欲言又止的样子，她想说，可是又没说，停留了半分钟左右，她捧着书回到了她的小角落。

她还我书的时候，已经快要到期末了，那时候大家都忙着复习，做各种各样的卷子，我也一样，很久没去注意过她，仿佛我也已经习惯了无视她的存在。

她把书攥得紧紧地，犹豫了好一会，最后把书递给我就匆匆离开了，她是不是忘记说一声“谢谢”了，我想。

当我打开书的时候，我像被电打了一样，心扑通扑通跳的很厉害，感觉到有一种荒流涌入我的心。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渺小的灵魂卷缩在一个孤独的角落里。

书页被她整理得整整齐齐。她把每一张被翻烂缺了一角或撕开一道口子的纸用一张小卡条给封住，每一张小卡条上都有她自己写的一些话。

谢谢你，你问我是不是喜欢《小王子》，当时很想说，但是没有说出来。我很喜欢小王子，这里面有太多太多同我一样的故事。

这是她在序言里写的，一张绿色的卡纸上满是整齐秀丽的文字。

我很是被触动，一直沉默寡言、独来独往的她竟有那么美好细腻温柔的一面。我从本书、从这些文字里依稀看见了她内心的渴望。

“我一直没有遇到一个真正可以谈的来的伙伴，所以，总是孤零零的，直到我在撒哈拉沙漠出了点意外。”这是《小王子》里面的一句话，在这句话上面，她贴了一张卡纸。

我是一个孤独的人，我体会不到朋友之间的快乐，小王子可能是我的一个意外，让我体会到了感同身受。

我不知道我对她是不是也算得上感同身受，但后来我听到一首歌叫《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时，我回想起她，我忽然明白我对她只不过是同情和怜悯，我没有经历过她的经历，又怎么能体会到她的感受呢？

我并不了解她，我眼里的她其实并不是她。她的眼睛里真的只有黑白吗？她缺乏的是勇敢吗？是她把这个世界封闭了起来，还是这个世界把她给封闭了起来？是或不是，我没有权利去作一个判断。

“这些花非常小，一点也不占地方，从来也不会去打搅任何人。她们早晨在草丛中开放，晚上就凋谢了。不知从哪里来了一颗种子，忽然一天这种子发了芽。”在这段话下面她写着这样一句话：

我不敢去打扰谁，只是在无人的地也会偷偷欣赏一下自己的美丽，我希望有一天，我也会发芽，遇到我自己的天地。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当时的心情。我发现我一直带着郁抑的眼光看她，我以为她很自卑，从不会觉得自己比别人优秀，然而我错了。她也会欣赏自己的美，她也懂得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遭，她也在期盼着未来，在她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个小美好。

我想起马丁路德金说过的一句话：“我梦想有一天，幽谷上升，高山下降，坎坷曲折之路成坦途,圣光披露,满照人间。”

这是她在小王子与狐狸的那一节写的话。

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期盼，“圣光披露，满照人间”，她也能同其他孩子一样，拥有幸福和爱，她也能绽放得很美丽，就像玫瑰一样。她能在校园里同伙伴手牵手，能同伙伴分享自己碗里的美食，能在伙伴中大声说话；能开开心心地同老师打一声招呼，能去请教老师这个那这问题，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夸赞。

她一定很想爱这个世界。

时间过去了很久，我已经记不清《小王子》里的很多东西，我只知道一个老人在撒哈拉沙漠遇见了小王子，小王子给老人讲了很多故事，后来小王子被蛇咬了，离开了人间。小王子回家去了，我想读过小王子的很多人都会这么想。

顾呢，我对她的记忆大抵停滞在此，她能给我的最深印象，便是这些了。

下个学期顾走了，老师说她转学了，我不知道她转去了哪，她在与不在，班里早已没人在意。小角落里换了新同学，新同学也藏起了自己，整日漫游于手机之中。

后来听我们班一个同她一个地方的同学说，她高二临近会考的时候辍了学，自己在家里学习，打算再复读一年。

再后来我们毕业了，我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在复读，也许在，也许不读了。

狐狸对小王子说过：“对于我来说，你只是一个小男孩，和其他成千上万和小男孩没有什么不一样，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对你来说，我只是一只狐狸，个其它成千上万只狐狸没有什么不一样。”顾对于我是如此，我对于顾也是如此。

青春期的很多人或许同顾一样，不被这个世界所认可，也许二十三十四十乃至花甲之年的有些人也是如此，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被摒弃在黑暗角落里。我不知道怎么去帮助他们，甚至连安慰我也不会。但是我知道，顾对这个世界是温柔的，就像Alice一样。

Alice随然注定孤独一生，但是它始终对大海温柔以待，它死后变成了鲸落，把最后的温柔也留给了大海。

顾，愿你衣衫破旧，依然温柔。

乖，摸摸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