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夏气来得早且急且长,大放的的太阳没有等到城南橘山的寒气全部冒完,便不客气地不请自来了。
人们那些还以为会被今年最冷的冻霜所捂死的话也在那一片和气洋洋的太阳光里生生噎了回去。男人和女人们都拾起了水烟筒,在水烟气里召唤那颗悬了一冬天的心给放下了。
抽水烟筒是这个地方的一项风气,不管是男人女人青年壮年和老年,都有自己的一个水烟筒,就像是自己的命根子一样,死了之后还要放在棺材里陪葬。
据说,当年祖先们就是凭着一口水烟筒从北方逃避战乱到了南方,又靠着这口水烟筒在这片地上生根,繁衍。
要论村里抽水烟最厉害的,要数老塔里的守夜人闭能。
且不论他抽得最多,而是他什么时候都能抽,什么东西都能抽得得意洋洋——还从满口黄牙里抽出了一大串故事。
村里的人都爱听他的故事,但是孩子们只爱听开头,青年们不爱听结尾,而老年们就总是一开始就问“结果怎样呀?”。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老闭的烟筒是鸡叫的暗号,也是夜郎神的摆帷。和他一起长相守的,是村里唯一的老塔。
说来也奇怪,闭能已经年过七十了,却还只是单身一人,他也从不出这个老塔,怪得很——谁都不知道他在守着什么。姑且算他是守着老塔旁边的那棵桃树吧,那棵一道春泥翻新就把整个村子都亮色的树。
“闭大爷,讲个故事呗!”傍晚农归的人路过老塔,在老桃树下歇息着喊道。
同样依靠在桃树下的闭能没有回应,只是从怀里摸出了自己的水烟筒,也是桃木做的,然后又不急不慢地揩了树根下的一层黑土,掺着了烟丝,伸到那要听故事的人面前,示意借个火。他总要先抽三口才能说出开头。
“从前啊,有个日本女人,是抗战时期随着侵略大军进入中国的。她长得一双水灵的大眼睛,能说一口地道的中国话,还能学会我们这地方的老手艺。。。。。。”一群玩耍的孩子安静地坐了下来。
“那结果怎样嘞?”老人总是怕那黄昏的日头压坏了自己回家的路,着急地问道。
“结果,那女人死了呗。被一帮恶魔逼她跳河去了。”老闭眼里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又加重了口腔里的水烟。
一伙老人家叹着气走了,而要听完开头的小孩子也耷拉下小脑袋了,可青年们又急着问道:“闭老、闭老,那个女人怎么会死掉了?”
“有人说,那个女人是过来我们这里挖根的——”说着,他停下了抽筒,向后生们敲了敲手里的水烟筒。“不过,谁说得准人心的变化去了?”
他似乎随着那个熄灭了的烟筒而断了故事,冲着那帮耷拉着脑袋的小孩和后生们挥了挥手,然后自己又剩了一庭寂静。
看着手里的桃木筒,再看着那棵几经风雨的桃木,老闭似乎又想起了一些故事。
闭上眼,有个女人在就曾在这个院子里跟着他砍木炼筒,细说情话。女人炼出的第一个水筒,也是最后一个水筒就藏在了老桃树后边。可惜,那女人第二天就被红卫兵抓走了,就一直再也没回来过。男人只听见了河边的哀鸣,却也早忘了那些好听的情话。
村子里的人说,老闭的故事总是悲剧结尾,总是说不完。
“我哪有什么故事,哪会说什么情话,我说的,不过是生活。”床上的男人喃语道,怀里抱着那个桃木筒,眼里流着很清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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