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妻

懦妻

1，

姚晓霞伤人了！

谁？

姚晓霞！赵二媳妇！

伤的谁？为啥？

扎了大赖。不大点儿个事。

姚晓霞是大名，没几个人知道。这些年，姚晓霞都是顶着“赵二媳妇”的名号被人呼来喝去。赵二媳妇，那是个怂人，脸上写着“懦弱”俩字。

这个赵二媳妇，不，姚晓霞，吃了熊心豹子胆么，竟敢出手伤人，扎得还是混子大赖！？

姚晓霞是个南方妹，5年前，被人引领着到了这个偏僻的北方农村。

姚晓霞个子不高，一米五几，大眼，皮肤雪白，整个人像个瓷娃娃似的，好看。但是，转了好几个村，却没人家想要她。

家里主事的老妈妈们心里都盘算得紧，给儿子找媳妇，不能吃了亏。看她这小个子，怕是干不了重活。那白生生的脸，不像是能吃苦受累的。干活倒次要，最主要的，看着她不像是好生养的。农村人，喜欢高挑大屁股的粗壮女人，有力气，好生养。

虽然几家的大龄男都挺喜欢姚晓霞这模样，无奈钱在娘老子手里攥着。几户人家没看上眼，就让赵二捡了个便宜。

赵二家穷，赵二还不是个正经过日子的人。家里地里活不动一根手指头，整天跟三两个混子东遛西逛。附近知道赵二人品的，没人愿意把闺女嫁给他。赵二妈急了，不计较姚晓霞个子矮，能不能干，好不好生，先给赵二娶进门再说。要是再说不上媳妇，赵二就真成老光棍了。

让一村人惊掉下巴的是，赵二媳妇真能干！

别看她个子小，可是干活麻利快，一团小旋风似的，地里，家里，放下锄头拿起瓢，一刻不闲。

没娶成姚晓霞的那几个大龄男听说了，跟自己老妈闹气。几个老妈妈也后悔，早知道这女子能干又贤惠，说啥也给自己家儿子说下。后悔没用，人已经成了赵二的贤惠媳妇。

赵二能娶到姚晓霞，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姚晓霞说话低声软语，家里大小事，听婆婆的，听赵二的，不争权夺势，不挑拨是非。婆婆是憨厚人，对这个外来的媳妇也不错，晓霞忙地里活计，婆婆就把家里的洗衣做饭都包揽下来。吃饭时，盘子里的肉都留给赵二和晓霞。

可赵二，结了婚，并没改掉之前的毛病，新鲜劲一过，照样出去溜溜逛逛。回家，茶水饭食，都等着伺候到手边。高兴了花言巧语哄晓霞，不高兴了喝酒撒疯闹事。

姚晓霞忍着。这是她男人，这是她的家，她把自己从南方土地连根拔起，移植到北方这个农村。

她再不去想自己从前的家。

2，

那个家里，早就没有了她的立足之地。妈妈死后，她曾经跟爸爸相依为命。可是自从爸爸娶了后妻，有了新的孩子，晓霞就成了家里的隐形人，可有可无。

爸爸在外打工，很少回家。晓霞跟后妈和后来的小弟弟一起。后妈哄小弟弟时候，有说有笑，眼角的皱纹里都藏着欢喜。可是，后妈从来不正面跟晓霞说一句话。开始晓霞还凑在后妈跟前，跟她说说话。可是后妈就用“嗯”、“啊”应付，脸上尽是不耐烦。满心的热情遭遇冷对，晓霞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就断了跟后妈交流的念头。

晓霞生日快到了，她以为后妈记不起来，爸爸总会记得。她不是贪图礼物，她只希望得到爸爸的关注，起码让她知道，在爸爸的心里，是有她的位置的。

好几天前，晓霞就开始期待。她希望爸爸记得，又怕爸爸真的忘了。她想提示爸爸，又觉得那样没啥意思，就沉默着。爸爸打过电话回来，说过几天回家。晓霞心里心里涌起快乐的浪花，爸爸果然还是爱她的，记着她的生日。

生日那天，爸爸回来了，风尘仆仆。刚到家，他从自己的旅行袋里往外掏东西，换洗的衣服，工钱，后妈要的花围巾，还有个一上弦就会往前跑的小汽车，那是给弟弟的。晓霞看到旅行包已经空了，见了底，她的心也凉了。

妈妈活着的时候，会给她做手擀面，会给她买一个小发卡，夸她又大了一岁，又漂亮了。

可是，现在的她，什么都没有了。

晓霞默默走回屋里，关上门，连饭都没有跟爸爸一起吃。他们三口人的欢声笑语，飞进晓霞的耳朵里，就像一根根针扎在她的心上。第一次，晓霞感到自己的存在是多余的。那个夜晚，她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哭了想，想了哭。

从那以后，晓霞长成一株沉默的植物。刚满18岁，她听人说要远走北方，便义无反顾地跟了来。

后妈做出不舍晓霞的样子，见人就说孩子大了，管不了。晓霞冷笑。她只想离开这个家，再也不回！

3，

结婚没几天，就是晓霞的生日，晓霞早上起床的时候，提了一嘴。她没指望赵二能给她啥惊喜，毕竟，赵二不是顾家的人，她从别人的议论和惋惜的眼神中早已经知道。

没想到，婆婆给她擀了长寿面，“二说今天你生日，先吃碗面条，晚上我给你炖肉。”

“妈，不用。”晓霞说着，把头埋进冒着热气的面碗上，她怕婆婆看见自己眼里的泪花花。

晚上，婆婆果然给晓霞炖了肉。吃过饭，睡觉前，赵二从口袋里掏出个戒指，银的。

“我去大集上给你打的，戴上看看合适不？等以后有钱了，我给你买金的。”

戒指有点大，套在手指上有点晃。晓霞伸着手指头看着，看着看着眼前模糊了。

“咋还哭了呢？”赵二的大手在晓霞脸上一抹，抹得她脸蛋生疼。

这个男人，别人看他空有一副好皮囊，不务正业。

可是，他有心。他虽然抽烟喝酒，有脾气，端架子，好面子，在人前喜欢呵斥晓霞，享受那种大男人的优越感。可他毕竟还能把晓霞放心上。

还有，他挺厉害的，能在床上，把晓霞的身体耕耘透彻。白天多累，晚上，晓霞在男人的抚摸和亲吻下，飘上云端。

这种简单平凡的日子里，有情，有爱，有生气，晓霞很满足。

4，

一晃几年过去，晓霞和赵二的儿子3岁了。

那天傍晚，姚晓霞带着儿子在家门口不远的大槐树底下待着，一群大姑娘小媳妇，说说笑笑，手里忙着活计，纳鞋垫的，织毛衣的，张家长李家短，大伙说得起劲。突然，一个晓霞叫婶子的，冲晓霞喊：“二媳妇，给婶子拿把剪子使使。”

晓霞瞅了儿子一眼，嘱咐婶子看着点，扭身朝家里走去。

等晓霞拿着剪子再回来的时候，看见大赖正在逗自己家儿子。大赖的手握着儿子蛋蛋，一脸坏笑着：“叫爸爸！叫啊！”

“你不是我爸爸！”晓霞儿子喊。

“我咋不是你爸？你叫我给你糖吃。”大赖假装把手伸进口袋。

晓霞儿子眼睛盯着大赖的手，过了会儿，倔乎乎地说：“你不是我爸！”说着，挥动着小手，往大赖脸上呼啦。

大赖伸手握住晓霞儿子的蛋蛋，吓唬道：“叫不叫？不叫我捏爆你蛋子。”说着，大赖手上稍稍用力。

晓霞儿子不敢动，小脸蛋儿通红，憋不住，“哇”一声哭起来。

晓霞怒火中烧，握着剪刀冲上去，对着大赖的后背戳下去！

大赖嗷嗷叫着，跳着脚窜到一旁。夏天穿的衣服少，血水染湿了了大赖的衬衫。

早有人上来，夺过晓霞手中的剪刀。

“大赖跟孩子闹玩呢”

“二媳妇你咋啦？”

“大赖有事没有？快找人带着上医院！”

乱哄哄人群散去，晓霞抱着儿子，目光如炬。跟赵二结婚时候的耻辱她记忆犹新。

5，

赵二跟姚晓霞的婚宴，挺排场，烟酒茶糖，管够，鸡鸭鱼肉，敞开吃。

直到天黑，有桌酒还没喝完。赵二妈有点着急，可是又不敢催。酒桌上坐着的是外号“大赖”的一个老光棍。谁家娶媳妇，他都要趁机占点便宜。

姚晓霞一直猫在新房里不出屋，大赖没占到新媳妇便宜，就不离桌，大呼小叫，让晓霞出来给他满酒。

屋外净是生人，姚晓霞本不想出来，可是禁不住赵二三番五次地喊，晓霞就蹭到了酒桌前。

本来晓霞就长得白净，穿着喜庆的大红棉袄，更衬得脸蛋如玉，双目流波。

大赖一见，眼都直了，嘴里喊着“坐坐，让新娘子陪咱们喝一个。”就有人给晓霞让了座。

晓霞给桌上人满了酒，刚要往回走，大赖一把拉住晓霞的手，摩挲着，色眯眯地。

“大妹子，我还没见过南方妹子，听说南方妹子皮肤好，这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晓霞的手被大赖攥着，抽了几抽，没抽动。就看向赵二。赵二喝得有点多，坐在桌边，傻呵呵笑。

“大哥，您坐，我给您敬根喜烟。”

晓霞伸手拿过桌上的烟盒。大赖只好松了手。晓霞把烟送到大赖手里，帮他点燃。才得以脱身回到自己座位上。

大赖眯缝着眼，深深吸了口烟，慢慢吐出来，目光就像有粘性，不离晓霞的脸。

姚晓霞觉得无趣，伸手拿过桌上一根萝卜条啃起来。

“妹子，给我点萝卜吃。”大赖朝着晓霞说。

晓霞望望桌上的空盘子，挺为难：“大哥，没了。要不，我给您再洗根去？”

“不要不要！”大赖连连摆手。“我就要你吃的那根，赏哥哥一口吃。”

姚晓霞的脸腾地红了，这大赖明摆着调戏她不是。

晓霞假装听不懂，三口两口把萝卜塞进嘴里，噎得眼泪都冒出来。

“你们慢慢喝着，我有点头晕。”晓霞逃离了酒桌。

那桌酒从中午喝到晚上，又从晚上喝到夜里。什么时候散的，晓霞不知道，她已经睡着了。

6，

大赖仗着跟赵二关系不错，时常往赵二家跑，碰上晓霞在家，就拿疯言疯语撩拨她。

晓霞不睬，眼皮都不抬，忙自己手里的活计。

赵二觉得没面子，就骂晓霞。

大赖假惺惺劝赵二。转过头，趁着赵二不在跟前，挑拨晓霞：“赵二这混蛋，一点不知道心疼老婆。要是我，可舍不得骂，疼还疼不过来。”

说着，转到晓霞面前，“呦，妹子纳的这是啥花？这么好看！”说着，手就像晓霞怀里伸过来。

晓霞反手，大赖“哎呦”一声，缩回了手。

“不好意思大哥，扎到你了吧。”晓霞眼底藏着笑。

“没事没事。”大赖甩着手缩回去。

晓霞说过不让赵二带大赖回家。赵二伸着脖子：“咋？人家跟你开开玩笑你还恼？”

晓霞不吭声，从心里对大赖设了防。

大赖讨不到便宜，不甘心，有事没事就逗晓霞儿子，拧一把脸蛋，咬孩子手指头，时常把孩子逗哭。今天更过分，居然捏着孩子蛋蛋吓唬孩子。

看着孩子被吓，哭得喘不上气，晓霞内心压抑克制的委屈，一下子爆发了！

你占我便宜，我看着老公的面子，可以不理你，我能忍，我能躲。

你逗我儿子，拜托不要太过分，你伤到我儿子，我绝不饶你，决不手软！

不要你为我在赵二面前怂，软弱，我就可以任你欺负！

赵二牛逼，侃大山，他在众人面前逞强要面子，我愿意让着他！他是我男人，他是我亲人，你算什么东西？

7，

赵二要去找大赖，给晓霞求情。

晓霞拉住他：“你就听我这一回，他要是告我，让他告！大不了我去派出所蹲几天。你敢去求他，我，我，我就跟你离婚！”

赵二被晓霞眼里决绝的目光震撼了。

赵二没去找大赖，大赖也没报警，也没告晓霞。

没过几天，赵二背着行李，他要出去打工了。

“晓霞。”他第一次没有喊她“嘿”，笨拙地，拗口地，喊了她的名字。

晓霞颤抖着答应，她，终于摘下“赵二媳妇”这顶帽子，活成了自己。

“晓霞，我走了，你跟妈小心点，看好儿子。”

晓霞抱着儿子，望着赵二渐渐远去的背影，笑了。

“爸爸……爸爸……”

赵二朝着晓霞母子摆摆手，大踏步朝前走去。他终于成长为了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