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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记你是我的错-14:走进高墙

忘记你是我的错-14:走进高墙

作者: f7c863433ce0 | 来源:发表于2018-08-17 08:39 被阅读14次

    十四、走进高墙

    劳改农场最神秘的地方自然是高墙之内,可惜我无法去观光,几次让父亲讲讲里面的事,他也是应付了事地说一句:“一个小孩子问那些事干啥?”有时还会说句难听的:“你也想当犯人?”

    我问:“你们管犯人有没有意思?”

    父亲说:“管犯人能有什么意思?好好学习,别犯错误,别蹲监狱,蹲监狱一辈子就完了。”

    这是父亲管犯人的最大体会,我探秘的乐趣他不懂,哪个孩子不愿凑热闹呢?

    崔老师在高墙的岗楼上站岗时,带我走上去玩过几次,我不知道这对他算不算违反纪律。

    监狱四周被高墙围成个大大的四方形,每个转角处有个岗楼,配一个武警站岗,高墙内侧装着探照灯,晚上就会把监狱大院照得雪亮,亮得神秘、瘆人。

    我站在岗楼俯瞰监狱大院,几排监房整齐排列,偶有犯人进进出出。崔老师说,大队犯人外出劳动时,监狱里留下的都是做饭打扫卫生的后勤犯人,这些犯人都是胆小老实的,犯的罪轻,刑期短,很快就能出狱,所以就不会闹事,武警站岗也就轻松不少,但犯人在院内活动也是有规矩的,如果越过红线接近高墙,那就有越狱和偷袭岗楼的嫌疑,武警在警告无效后就有权开枪。

    崔老师说,假如犯人劳动地点很近,中午就回到狱里吃饭,那场面就会很热闹,一般情况下,武警是不进高墙之内的,武警带着枪,在犯人密集的地方施展不开,弄不好武器被犯人给抢了去就出大事了,有不少政治犯都是上过战场的,是真刀真枪拼过命的,有不少还是高手呢,不一般的,所以高墙内都由管教干部负责,他们不能带枪。

    崔老师这么一说,我对父亲在高墙之内的安全就有了几分担忧。

    崔老师说,一般没大事,没枪反倒更安全,你挎着枪走进监房,就等于带着肉包子进了狼窝。

    “不带肉包子也不能进狼窝啊!”崔老师说得够吓人。

    示意图来自网络

    “我就是打个比方,干脆让你爹带你进去看看,我算看明白你了,象老娘们似的爱凑热闹,比耗子胆儿还小,还说理想是当兵呢,你还是老老实实看三国吧。” 

    崔老师说得我挺不好意思的,不过也进一步激起了我进监狱看热闹的热望,想探探父亲究竟是怎么上班的。

    苦思冥想一番,终于有了好主意,有一天看父亲心情不错,我就把崔老师主动带我去前线的事讲给父亲听,以此来刺激父亲,你看人家,一个当兵的都能做到的事,你当爹又当干部的却做不到,是否有点太那个了。

    这招果然够灵,父亲竟点头同意了,崔老师成了父亲的榜样,榜样的力量还真有点无穷的意思。

    没想到母亲出来搅局,她担心我遇到危险,并拿出一年前逼我去学校取油布的执拗。

    在母亲眼里,犯人远比黑熊厉害。我却不服,理由很简单,父亲和那么多犯人打交道好几年都没出事,你把父亲放到一大群黑熊里试试。

    “说不行就是不行!”女人一来横的,你就没法子了。父亲本来也不是很情愿,也就借坡下驴,说:“算了,别去了,本来就没啥意思。”

    我败下阵来,只有另寻出路,可我实在是想不出辙了。

    几天之后,这事却意外地成了。原来父亲和他的一个领导闲聊天,无意中说了我的事,那领导很开明,处理问题也嘎嘣脆。

    他笑着对我父亲说:“行,你儿子够尿性,不像我家那淘气包子,整天就知道爬树抓雀儿。你就带他去看看嘛,能有什么危险?看哪个犯人敢碰他一个手指头,还反了不成?”

    还是领导管用,领导说行那就行,不行也行,但这事还是先瞒住了母亲,她不像父亲,犟劲儿一上来,领导说的也没用。

    我把父亲答应领我去探监的消息告诉了崔老师,他先是竖起大拇指,接着又摇了摇头说:“去吧,看看你就死心了。”

    “你什么意思啊?”我不懂崔老师的话。

    “我带你去看犯人干活,你现在不想当兵了吧?进监狱看完,你就不想当管教了,你看的东西越多,不想干的事就越多,最后就没事可干了。”

    第一次觉得崔老师说话有点乱七八糟,还神神道道的。

    很多年后,才觉得崔老师的话很有道理,没想到,我9岁就交了个有智慧的大朋友,可惜我开窍太晚。

    接连下了几天雨,监狱大院里汪洋一片,十几个犯人在院子里干活,用铁锹挖了几条小水沟,院子里的水就顺着小水沟流向大铁门,从门底下流到了高墙外面,汇入一条小河,流向远方。

    临近午饭时间,我随父亲走进监狱大院,有个扛着铁锹准备进屋吃饭的犯人发现了我,诧异地叫起来:“伙计们,快来看热闹啊,来了个小崽子伙计!”

    几个已经进屋的犯人就返回来看热闹。

    后来父亲说,犯人的生活很单调,他们比我还爱凑热闹,哪怕看见两只公鸡掐架也能兴高采烈地看半天,然后再议论半天,分析斗败的公鸡是因为什么败了,当过国军的犯人会分析得更有条理,好像总结他们被共军打败的教训似的,为那只斗败的公鸡惋惜。

    有个犯人竟走到我面前,捏了一下我脸颊,笑着问:“这么鸡巴点年纪就进了监狱,干什么坏事了?当特务了还是当汉奸了?是偷了还是抢了?要不就是搞破鞋了?”

    父亲并没有发怒,却装出嗔怒的样子,黑着脸说:“别瞎闹,这是我儿子。”

    一个犯人嬉皮笑脸地对父亲说:“呦呵,管教,真有你的,带儿子到这鬼地方来,你也不怕他变成坏蛋?”

    父亲说:“你们好好改造,他就学不坏,他想给你们写篇作文!”

    写作文是父亲瞎说的,也没哪个犯人当回事,我那时候也不会写什么作文,但很显然,犯人并不怎么惧怕父亲。父亲和他们说话的口气也不像是对阶级敌人说话,倒有点像车老师给我们上课。

    走进监房,我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一股怪味刺得鼻子痒痒的,眼睛也痒痒的,弄不清是屎味儿、尿味儿,汗臭味,还是屎尿汗混合在一起的味儿。里面黑黢黢的,过了一会儿眼睛才适应,发现屋里有南北两铺大炕,各有几十米长,能睡几十个人。犯人们都坐在炕沿上,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小饭盆儿,望眼欲穿地看着大门口,等着伙房的人端着大饭盆走进来。

    犯人们穿着紫色衣服,一律的光头,在监房里看他们和在外面是不一样的,外面毕竟天高地阔,犯人没那么集中,监房里光线晦暗,犯人们密密麻麻的,但见一片肮脏的紫色中,密密麻麻的光头上闪着点点黑光,那是犯人们滴溜乱转的眼睛。

    伙房的大饭盆端来了,一大盆饭,一大盆菜汤。两铺大炕中间有个破桌子,饭盆菜盆往上一放,桌子就摇晃起来,一副随时会垮塌的样子。

    局面开始混乱起来,犯人们各自拿着吃饭的家伙争先恐后往前挤,一片肮脏的紫色。

    犯人们很能吃,供应量却有限,而且是人均一份。有些身高马大又滑头的犯人,就会对值班打饭的犯人耍点手腕,连偷带抢地多捞点,要是没捞到便宜就会骂骂咧咧的,把人家祖宗八代拿出来侮辱一番,据说为吃饭动武打架的事情也常发生,今天父亲为了确保我的安全,就亲手给犯人打饭,秩序比平时好了不少。

    “别抢别抢,排好队!”父亲嚷着。

    “排好排好,挤什么?一个一个来,饿不死你!”帮着父亲维持秩序的是犯人大组长,长得膀大腰圆一脸横肉。

    “管教,多给我点,今天干活太卖力气,饿的邪乎。”一个大个子犯人嘻皮笑脸地对父亲说,他手里拿的饭盆儿也比别人大了一圈。

    碗大勺子有准儿,父亲看了那犯人一眼,还是给他加了半勺饭。

    “我也饿的邪乎,多给点吧。”一个面容很猥琐的家伙对父亲说。

    父亲斜漂了他一眼,半嗔半笑地说:“干活不咋地,吃饭倒是把好手,你是饿死鬼托生的?”父亲虽然这么说,还是给他加了一点饭,大约是半勺的一半,那家伙笑嘻嘻的离开了。

    后来我才知道,由于父亲对犯人态度比较和蔼,处理纠纷比较公平,也很少

    严厉惩治一时犯混的人,犯人们对父亲就比较尊重,尤其是政治犯,他们更喜欢得到点尊严。

    忽然,我见到了田羊倌,他拿着个破搪瓷碗,颤颤巍巍地凑到父亲身旁,猛然间看到了我,眼神里竟有几分慌乱。

    我一直惦记着他,没想到他突然出现在这一片肮脏的紫色中,成为这队伍中最可怜巴巴的一抹紫色,他的形象在我心里瞬间大打折扣,可我发现他的紫衣服比别的犯人都干净时,心里就七上八下的,父亲在场,犯人密集地混乱着,我没办法和他打招呼,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告诉他,我曾去草甸子找过他,我已经知道了他的故事,知道了他那个远方的好姑娘,希望他好好改造,早点走出高墙。没想到,他突然转身溜走了。

    我实在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生气了不想见我?怕我和他说话惹父亲不高兴?后悔带我去放羊心生歉意?还是……

    我突然觉得来探监真的很无趣,就算他们打架了,有热闹看了,可这种热闹有什么意思呢,一帮犯罪的人,光着秃脑袋在刺刀下生活,拉屎撒尿还得报告一声,就像崔老师说的,早已经破罐子破摔,是一群毫无希望的人,内心如一片死灰,活着和死了没什么两样,就算活着出了监狱,仍然是被人看不起的二劳改,想到这,我突然觉得心里冷嗖嗖的,同时有点可怜父亲,整天和犯人在一起,太无趣了,难怪崔老师说,看了监狱,就不想做管教了。

    吃完饭,犯人开始午休,我就主动要求离开。

    走出监狱,我又想起田羊倌的事,就问父亲:“田羊倌怎么不去放羊了?”

    父亲是个简单的人,很少探寻别人内心深处的想法,包括对我,他看也没看我的表情,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他不放羊了。”

    “要是中午没吃饭,晚饭能吃双份么?”

    “不能。”

    “为什么不能啊?”

    “不能就是不能,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这是规矩。”

    父亲不再多说话了,他终于安全地完成了带我进监狱观摩的任务,似乎松了一口气,就像给犯人打饭,打完了,他也累了,也就不想事了,至于我为什么想着法子进监狱,探监之后有什么感想什么心情之类的,他一概没问。

    其实父亲要是真问,我也没什么好回答的,我探监的感受很难说出口,也实在说不清楚,我小时候就是喜欢胡思乱想,却对自己的想法没有自信,我已经把自己的所有想法都定位成胡思乱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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