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柳娥娥是女人，老女人。凡女人，多善变。老女人，随着身体逐步走向衰弱，心理和情绪更加变幻莫测。
对柳娥娥来说，娶个性子绵软的儿媳妇其实更合心意，但机缘巧合，一场架把彭淑萍推到了她面前。那一次，她见识了彭淑萍的厉害带来的切实好处，加之听到旁人议论，觉得亦有道理，于是一时冲动，给儿子定下这门亲事。
事情发展得太快了，等她有些后悔时，一切已成定局。
彭淑萍进门这段时间，柳娥娥一直暗中悄悄观察她。她担心软弱的儿子被厉害的儿媳拿捏住，两个人绑起来和自己对着干。所幸，彭淑萍还是有脑子的，进门至今，没表现过她的厉害。
说话从来轻声细语，做事也是干脆麻利。老太太趴儿子门缝偷听过，背过自己，她对儿子的态度也还可以。
时间一长，老太太心里才舒服了点。
但彭家人这么一闹，老太太心里的火噌一下又上来了。
不知道她是真晕还是假晕呢，怂管，让兴发应付，自己先歇会去。
老二媳妇也真是，刚进门那几年看着还行，后来生了三个儿子，好像觉得有资本了，脾气也见长。
三万块怎么？五万又如何？她也不想给，情势到那份上，不给不行。老二媳妇要是会想，就应该高姿态，说一句：“淑萍你有困难言传啊，嫂子跟你哥，没个多还没个少，帮你！“那不就买了淑萍两口的心了么。
她要是会想，该回忆回忆她住的那院房是谁盖的？她公公的病是怎么得下的？三个娃是谁给她带大的？她要是有心，也该看看我们祖孙三代人现在还挤在这又破又旧的老房子里！
让兴发给她说吧，先打发回去再说，剩下的事，淑萍总有醒来的时候。
话说回来，淑萍这女子还是有点聪明，她要不及时晕过去，就当时那场面，还真不好收场呢！
02
听完小叔子结结巴巴的话，二嫂的脸“咵”一下掉到地上。李兴发不敢说话，低头把手里的毛巾拧成麻花。
“兴发，那咱妈说没说这三万块钱具体谁还？淑萍？还是咱妈？”
李兴发愣愣抬头，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
“她彭淑萍给她娘家打的欠条，凭啥让咱妈还钱？咱妈的钱，是你和兴发的共同财产，日后可以平分的！”二嫂揣着满肚子气回了家，一进门就踢鸡撵狗，把三个儿子轰进厦房，扭着丈夫的耳朵逼他听。
“依妈的性子，现在肯定还没有把家交给淑萍当，那妈手里绝对还有些家底。一点家底没有，敢用几万块娶媳妇！”二嫂皱着眉头仔细思量着。
“要是淑萍自己还那三万块钱，那咱啥也不说，就怕妈给她贴，那样，以后妈走了，咱俩不就损失了吗？”
二哥是个老实人，外加一项怕媳妇，闻言嗡声嗡气地说：“你咋知道妈手里有钱？妈不是说两万块现金还有一部分是她借的呢？再说，就是妈帮他们了，妈不承认，你能咋样？”
“哟！那按你的意思，这事就不管了？就当没听见？”
二哥点头。
“你个老实疙瘩！”媳妇气得掐了他一下。
二哥垂死挣扎：“咱们都分家了！你就甭管兴发家的事了！他家的事，他们愿意咋样就咋样？”
“你知道个屁！”
03
淑萍一醒来，李兴发马上给她汇报了这些事。
李兴发扶起她靠在炕头，小心翼翼地给她喂米汤。他翘着兰花指，用勺子沿碗边轻轻刮一圈，一勺金黄金黄的米油就有了，他轻吹几下，感觉不烫了，才小心地送到媳妇嘴边，不忘叮咛：“慢点。”
柳娥娥抱着孙女盘腿坐在炕的另一边，斜眼看着儿子伺候媳妇，心里泛酸。
看到儿媳皱紧的眉头，老太太想了一会儿，说：“淑萍，这事怪妈，妈没听你的，闹出这一场幺蛾子。可是你二嫂回去就跟你哥闹，还嚷嚷要离婚，你看——”
彭淑萍喝了几口小米稀饭，身上有了些力气，她把丈夫的手推到一边，身子坐直，她想听听婆婆是什么意思。
听完婆婆的讲述，她又问了一些二嫂当年嫁进来及后来家里的详细情况，比如房是什么时候盖的？盖房的钱是哪儿来的？兄弟俩什么时候分的家？为啥分？分家时关于财产是怎么说的？有没有字据？以及婆婆的养老问题。
然后，她沉吟着说：“妈，我觉得，二嫂不会跟二哥离婚的，您放心。”
04
那她闹那么大想干啥？
八成是逼我亲自去给她把话说清楚吧。彭淑萍心里说。
事不宜迟，早一天解决这事，就能早一天安心做别的事。第二天一早，彭淑萍收拾收拾抱着孩子去了二嫂家。
二嫂一见是她，脸色变了一下，可她本性不是个狠心人，看到彭淑萍抱着孩子，不由母性泛上 来，边接孩子边说弟媳：“才出月子就乱跑，小心钻风。娃这么小，你还抱出来，你真是——”
彭淑萍亲热地挽住二嫂的胳膊，“兴发去学校了，妈下地了，娃跟我没人管，到二嫂这儿蹭顿饭。再说，我要是不抱着她，咋让嫂子你，知道我的可怜呢！”
“你可怜？你还有三万五万呢！我才叫可怜呢！被他们家哄着稀里糊涂就嫁过来了。”
彭淑萍没打算持久战。进屋，脱鞋，上炕，把孩子安顿好，两妯娌面对面坐下，二嫂迎上她的目光时想躲，手被彭淑萍一把拉住。
“嫂子，我今儿来也不怕你笑话，我就把我这满肚子的苦水好好给你倒倒，咱都是女人，你肯定能理解我。”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彭淑萍声情并貌，涕泪俱下，给二嫂讲了她嫁到李家的前前后后。没有一句假话，全是本色出演。
她说因为以那样不名誉的方式进到李家，进门到现在，她的腰就没挺直过，心从来没真正放下过，生怕，某个不当心，惹谁生气，让她在这儿过不下去。
兴发是个好人，对她一心一意好，但，婆婆才是家里的掌门人，以她为数不多的经历和阅历分析，一个家里，婆婆如果不愿意，儿子和儿媳的感情未必长久。
“三万和五万就是这么来的。我知道自己给家里添了大麻烦，每天一睁眼，头上就像压了座大山，但是嫂子，我要是不打那个欠条，我这会儿，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活呢！那笔钱，救了我的命啊！”
05
二嫂听到一半，也红了眼圈。全部听完，她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小声地说：“哪那么夸张？你二哥不是说那个人还开了饭馆呢！看样子不会是穷日子。”
“日子穷不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娶过三个老婆。”
三个老婆？！
“嗯，我要是过去就是第四个。听说第一个是被打跑的，第二个是撕掳后离婚的，第三个病死的，是不被打病的，不知道。”
“唉——”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声。
二嫂打来一盆温水，俩人好好擦了把脸。情绪平静下来，彭淑萍更加真诚地看着二嫂，又道：“嫂子，三万块钱的欠条确实是我打的，可是，我现在这情况，哪有本事还嘛！”
二嫂警惕起来，“那你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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