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虚名关古今难参破
凤姐为贾府做出的贡献,给贾母等人带来的欢快喜悦,让人深深为之诚服敬叹。她所做出的一切,都落到了实地,付出到了他人身上,但事的是为人的事,心却非为人的心。
十三回:那凤姐素日最喜揽事办,好卖弄才干,虽然当家妥当,也因未办过婚丧大事,恐人还不服,巴不得遇见这事。
十九回:二则本性要强,不肯落人褒贬,只扎挣着与无事的人一样。
三十八回:王夫人笑道:“老太太因为喜欢她,才惯的他这样。还这样说,他明儿越发无礼了。”贾母笑道:“我喜欢他这样,况且他又不是那不知高低的孩子。”
凤姐是个纯粹的入世之人,满副心神唯务进取,她那一颗争名的心十分炽热,也是她能够完成那么多工作的绝对力量和根本支撑。在专攻进取虏获声名上,可谓一骑绝尘,旁人难以望其项背。
有进取的心非常好,结果不仅对自己有好处,而且能够惠及他人,例如她之于后廊贾芸、赵家梁栋等。进取的唯一目的,是为了资源,这个资源可以是生存的物资,可以是有操作空间的权利地位,可以是智慧的独到见解,也可以是温暖的诚挚心意。一个人只有有了资源,才能对他人有实打实的帮助,才能将那些想法有真真正正的落脚点。
只就是心要太热了,容易灼身。
截至目前,在书中不到五十回,凤姐始终是个年轻的小媳妇,身上似乎有使不完的精神劲,那些过劳产生后的后果,也仅仅只是在劳累上,所有的负面影响,似乎都被她风发意气的青春,轻描淡写地给化解了,睡一觉就完全好了一样。但事实当真如此?岁月终究是会留下痕迹的,只是你暂时看不到而已,等给你看到的时候,也就积重难返了。
名头都是虚的,只是它落在了心里,落在了感受中,变成了实的。它一直需要别人的【吹捧】,才能浮得起来。
三十五回:林黛玉不见凤姐儿来,心里自己盘算道:“如何她不来瞧宝玉?便是有事缠住了,他必定也是要来打个花胡哨(书注:虚情假意地敷衍一下。),讨老太太和太太的好儿才是。今儿这早晚不来,必有原故。”一面猜疑,一面抬头再看时,只见花花簇簇一群人,又向怡红院内来了。定睛看时,只见贾母搭着凤姐儿的手,后头邢夫人王夫人跟着周姨娘并丫鬟媳妇等人都进院去了。
从哪儿能得到,凤姐心里比谁都清楚,所以奉承起贾母来,最见心思。围绕一个贾母为核心,就像那布满天空的霞光一样,照耀得“举世”皆焕彩。可再璀璨夺目的光华,也有它照不到的地方。霞光是因为世物有高矮,挡住了过不去,但凤姐却是主动筑起了高低。
浮者轻,轻而浅,浅则短。
邢夫人是不得宠的,老太太的偏心却也并非全然不讲道理。不过风姐的奉承,却因为老夫人的偏心,有了倾斜。四十六回邢夫人为了贾赦讨鸳鸯的事,找上王熙凤,是最明显的例证,以她的心智情商,断然不会犯下如此疏漏!
我觉得这时候的她,其实已经受到了身体上的影响,一个被没完没了的琐事一直劳神着人,觉睡不足,心里绝对会起变化,虚气盛者,必然轻浮,这种情况会烦躁;经由过耗而气虚者,会容易懒怠,不单在身上,心上也会,这种情况往往低落。这个时候的凤姐,身体上的影响,只是一小部分,主要原因,还在于她心底的轻人!
其次还有被动情况,这要放在比较之中来看,才一目了然。她在贾母身旁的风采,过于耀眼了,谁都感受得到她使出的大量心思,在王夫人身上,同样也是。但是一到了邢夫人,她婆婆这里,会有个明显的落差。平心静气地讲,以邢夫人的秉性,会不会嫉妒?对贾母是不敢有什么怨言的,对王夫人这小婶也不能说什么,但对于儿媳妇王熙凤,她还会一味忍受、笑语相迎?
见不得人的心思,藏在阴暗的角落里,终究有一天会逮着机会,逸出来,撺掇是非。
宁国府中都总管来升闻得里面委请了凤姐,因传齐同事人等说道:“如今请了西府里琏二奶奶管理内事,倘或他来支取东西,或是说话,我们须要比往日小心些。那是个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一时恼了,不认人的。”众人都道:“有理。”
宁荣二府,虽是一家,并不相通。隔了一座府,在下人群体之中,王熙凤“声名远播”,这一段话,是为了她协理宁国府而承转,然而就这些只言片语,她的为人,也可想而知。荣国府的仆从们,大约是不会这么明着说话的,这点门道,我相信他们都是门儿清的。
第十六回中,协理宁国府的功德已满,那说与自家丈夫贾琏听的一大长串子的话,也自丑,也揽过,也谦虚,可那全是表面文章,内在核心,惟在炫名邀功!这也就是她几乎所有心思的落脚点——炫名邀功。
凤姐儿一段话魇魔法那回,发生的事情出乎世理之外,且赵姨娘的心性又十分不堪,太多忌恨的成分,拿来作参考的话,过于勉强。但这也是个信息,她被人暗地里盯上了。三十六回,因为姨娘丫鬟的月例钱银子,出了岔子,已经吹到王夫人的耳中去了,你瞧她的做派:
三十六回:冷笑道:“我从今以后倒要干几样尅毒事了。抱怨给太太听,我也不怕。糊涂油蒙了心,烂了舌头,不得好死的下作东西,别作娘的春梦!”
二十九回:可巧有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儿,拿着剪筒,照管剪各处蜡花,正欲得便且藏出去,不想一头撞在凤姐儿怀里。凤姐便一扬手,照脸一下,把那小孩子打了一个筋斗,骂道:“野牛肏的,胡朝那里跑!”
再前面的王熙凤篇中,曾说过她一个重要的弊端:不重基层!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例子。当下仍旧能够稳住或者压服住局面,一旦到了上方逼压的力量减弱,或者下方的反抗冲天而起,到时候墙倒众人推,坍塌也只在顷刻而已,那可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那异常灼热滚烫的心,把对虚名的过分追求,剖成了两半,一半是才德兼备的令名(美好名声);一半是颐指气使的威名。可惜都误了。
二:浮利场来往多热衷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单一个“名”字,远不能够满足王熙凤的贪婪心,她是一个彻彻底底入世的人,既重虚名,且争实利。
第十回:凤姐又道:“我比不得他们扯篷拉纤的图银子。这三千银子,不过是给打发说去的小厮做盘缠,使他赚几个辛苦钱,我一个钱也不要他的。便是三万两,我此刻也拿的出来。”
第十六回:贾蓉忙送出来,又悄悄的向凤姐道:“婶子要什么东西,吩咐我开个帐给蔷兄弟带了去,叫他按帐置办了来。”凤姐笑道:“别放你娘的屁!我的东西还没处撂了呢,希罕你们鬼鬼祟祟的?”
三千两银子不要?骗鬼罢了!说的全是场面话,可谓是名利双收,并入囊中。她是不要东西?非不求,求实大!这点子东西也不是看不上,而是得不偿失,为了一点芝麻绿豆的物件,给人拿了话柄,捏了短儿,不值当。她是个人前争名,人后逐利的人,虚实两样,都落了袋中。再有二十四回中,贾芸送她冰片、麝香,她可不是为了故意抻着贾芸,只是为着拿了东西,还得留个好儿。
名利双收,贪婪成性。
三十九回:袭人道:“难道他还短钱使,还没个足厌?何苦还操这个心。”平儿笑道:“何曾不是呢。这几年拿着这一项银子,翻出有几百来了。他的公费月例又使不着,十两八两零碎攒了放出去,只他这梯己利钱,一年不到,上千的银子呢。”
关于凤姐放高利贷的事情,前文十六回有过浅白的描写,三十九回这里算是侧面详细的剖明了。她利心滚烫,十分贪婪,其实说白了,欲壑难填。
“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范若不系之舟。”
无能者无所求,这话偏了点,一身本领仍能做到放下的人,我一直相信是有的。但是古往今来,把世上所有出现过的人加一块,真能了然彻悟的人,能有几个?少之又少,少之再少。真要苛刻地讲,没有一个人能彻底无所求的,存在本身已然是求。
才能和欲求,大体上呈现出正向关联,俗话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就是这个道理,但还不足以说明两者的关系。拿凤姐来说,她的进取心,是因为有一身的硬本领作为可靠支撑,她的才能会推着她往前求取,反过来,在慢慢的逐渐满足中,会助长进取的火焰,同时推着她的才能更上一层。就如同黛玉的敏感和小性一样,都是螺旋缠绕的关系,互为因果,唯一不同的只不过一个往下往内沉落,一个往上往外力游。
是否有真才实学的人都这样,我不知道,但大部分的人,一定都脱不掉这个窠臼,成功励志的鸡汤,绝对不会不提的一点——自信,起码这一点上是有道理的。有才可恃,则信心倍增,信心一长,才也见长。
钱财是实利的最直接中间体,是生活中所有的一切最有效支撑,人类对于生命的渴望,融落在钱财之上,在“见不得光”的内心上,生出了无数张真实的面孔。熙熙攘攘,利来利往,能脱身世外,自给自足的人,太少了,都不过是无尽大潮中的一滴罢了。所以那热衷的心肠,古来极少人能抽身。
她“探囊”的手,一如同权威的鞭子,伸得极长,别人的婚姻纠葛她要插一插手,贾琏的任务职责她要插一插手,连那会把许多人逼到绝境的高利脏钱,也要经一经手,“身后有余忘缩手”,火烧得太旺,像那在轨的蒸汽机车,不停地向前,无法停下了。
王熙凤情真意切是有的,对秦可卿,对贾琏,对平儿等,只是她的一生中,名利二字,太重,浓重到真情实感都失去了颜色的地步。那些随来随去的眼泪中,你也分不清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偏她对这些手段驾轻就熟,如臂使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真翻覆而已矣。
一心要强逞强的人,除非遇到了非常非常大的阻力,把她赖以支撑的一切全给摧垮了,否则她只会遇强则更强。与此同时,在名利的路上,走得也越来越远,爬得也越来越高,难以回头。
虚名会带来实利,实利也能转化成虚名,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两者之间的界限,本就难以分明。虚名浮利在人心上掀起的波澜,也向无差异。
“争名夺利几时休,早起迟眠不自由。”——西游
东游西游南北游,叹一声人生到底意难休,不自由。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