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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叫秦阳，今年二十岁，住在秦家村，与爷爷相依为命。爷爷今年六十五岁，头发花白，身体却很硬朗，干起活来像是加了油的汽车，“蹭蹭蹭蹭”的，又快又利落。
村里人都叫我大傻，因为我小时候生过一场病，高烧不退，坏了脑子，从此便痴痴傻傻，没了正常人的思考能力。
我虽痴傻，干活却是一把好手，喂猪放牛、煮饭打扫、上山砍柴、下地种菜，样样都不输给村里其他能干的同龄人。村里人虽叫我大傻，却不敢小瞧我干活的本事，每每谁家有个忙不过来的时候，都会请我去帮忙。事成以后，我会得到一包价值二十块钱的黄鹤楼牌香烟。
自我今年过了二十岁生日后，爷爷时常看着我便长吁短叹，“是时候给你娶媳妇儿了哟！”
我知道媳妇儿是什么，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我饿了有媳妇儿给我做饭，累了有媳妇儿给我捶肩，我还可以抱着媳妇儿睡觉，然后生一个香香软软的小宝宝。
于是，我咧着嘴对爷爷傻笑，“娶媳妇儿好！”
爷爷笑骂：“傻子！”
02
不久后，爷爷就提着烟酒带我去找了村里的王婆婆。王婆婆是方圆几里有名的媒婆，村里未婚男女的牵线搭桥大多都由她一手操办。我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笑眯眯的，像庙里的观音菩萨一样亲切。她办事细心又牢靠，很得大家的尊敬。
爷爷一进门，正坐在厅中看电视的王婆婆立马起身迎上来，殷切地问：“秦哥怎么来了？”
爷爷把手中的烟酒递过去，叹着气说：“妹子，我这回来是有事要求你啊！”
王婆婆看了我一眼，笑道：“秦哥有事说就是，何必还带东西来，太客气了。”
爷爷回道：“这是礼数，应该的。”
王婆婆这才笑着把东西接过去，让我们坐下后又忙着倒水去了。
厅中的电视还在放着，是一个现代剧，我看了半天，也不怎么看得懂，想要抓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换到我最喜欢看的动画片，却不敢动手。在路上，爷爷千叮咛万嘱咐，到了王婆婆家后，一定要规规矩矩的，少说话，别乱动。我看着遥控器心痒难耐，却还是谨记爷爷的话，丝毫不敢乱动。
所幸，王婆婆很快便回来了，她将水递给我和爷爷后就坐下来，问：“秦哥这回来可是为了阿阳的事？”
爷爷点点头，“是啊，阿阳的情况你也知道，他今年二十了，该娶媳妇儿了啊。我今天来，就想请妹子帮我看看，哪家有合适的姑娘。”
王婆婆看着我沉吟道：“阿阳的情况是有些特殊。”
爷爷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事有些难办，可总不能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吧？现在我还健在，还能顾上他，可谁又知道我能顾上几年？趁现在我还能动，给他找个知冷知热的人，等阎王爷想收我了，我也好安心地走。”
王婆婆忙劝慰道：“秦哥身体这么好，还能活好多年呢，何必说这样的丧气话。”
爷爷沉声说：“生老病死，我这个糟老头子早就看开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阳。”
王婆婆沉思片刻，说：“这事我应下就是了，秦哥对这孙媳妇儿可有什么要求？”
爷爷叹口气，“阿阳这样子，我能有什么要求？只要身家清白，愿意嫁过来就行。”
“行，”王婆婆点头，“我先去问问，等有消息了就去找你。”
爷爷点点头，“那就劳烦妹子多多费心了。”
王婆婆笑道：“都是一个村子的，秦哥不用客气。”
从王婆婆家出来，爷爷心情很好，一路看着我乐呵呵地笑，“阿阳要有媳妇了哦！”
我也咧开嘴跟着傻笑，“有媳妇啰！有媳妇啰！”
03
过了大半个月，有一天傍晚，我坐在院子里抬头看被火烧云染红的天空，绞尽脑汁地想火烧云如果是我最喜欢的蓝色会是什么情景，还没等我想清楚，就看见王婆婆带着一位胖大婶踏进了院子。
“阿阳，你爷爷在吗？”王婆婆笑眯眯地问。
我用力地点点头，朝屋里大喊：“爷爷，王婆婆来啦！”
爷爷忙迎出来，“来啦？快进来坐。”
王婆婆领着胖大婶一边进屋一边说：“这位是隔壁李家村的小李，受姑娘家所托来看看。”
爷爷忙点头，“快进来坐！”
爷爷招呼王婆婆和胖大婶坐下，一边吩咐我倒水一边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就端出一碟花生和一碟糖果。我认出那花生是爷爷昨晚亲自炒的，那糖果也是他昨天特地去街上买的。
我把水分别递给王婆婆和胖大婶，然后端坐在那只我最喜欢的小板凳上。我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只眼睛不时地瞄向爷爷他们。不一会儿，我就发现胖大婶总是不时地偷偷看我，我不知道她在看我什么，只好朝她一笑。爷爷说过，当别人看你时，你又不知道他在看你什么，那就朝他笑一个，当你笑了，他也会跟着笑。
爷爷的话被我实践过很多次，且每次都如他所说，当我笑了，别人也会跟着我一起笑。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胖大婶果然回给我一个亲切的笑容。
王婆婆喝了一口水，说：“那姑娘是隔壁李家村的，叫明丽，在镇上的造纸厂上班，今年也二十了，在家里是老大，下面有一个弟弟和妹妹。”
胖大婶补充道：“她弟弟今年高三，妹妹是初二，成绩都不错，年年考试都是前三名。”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说起来明丽其实也读过几年书，只是家里困难，她不得不辍学去造纸厂上班。你们应该也知道，造纸厂的活又脏又累，大男人都不一定干得来，可她一个小姑娘硬是挺过来了。”
爷爷边听边点头，“这姑娘不容易啊！”
胖大婶接道：“是啊，要说她也是命苦，为了一大家子，累死累活，没有享过一天福，可老天爷还是不放过她。两年前的一个早晨，她刚上完夜班回家，又累又困，没看见对面来了车，结果出了车祸。”
爷爷屏住呼吸，“然后呢？”
胖大婶叹了一口气，“也算她命大，在医院住了半个月，被救回来了，只是……唉……一条腿瘸了。”
沉默了半晌，爷爷感叹道：“天灾人祸，谁又说得准，幸好人没大事。”
王婆婆也附和道：“人没大事就是大幸。”
胖大婶接着说：“出车祸后，她还是在造纸厂上班，好在厂里也体谅她，给她换了岗，让她做饭，比以前在流水线上干活要轻松多了。可眼看着她年纪一天比一天大，还没有说婆家，她爸妈急得直发愁，于是托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唉，一般人哪里愿意娶一个腿脚不便的姑娘？我四处托人打听，都没有好消息，这事儿便一直耽搁了下来。前几天，我听说您请王婆婆给阿阳说媒，我便想到了她，说不定他们两个有缘，能够凑成一对。”
爷爷沉吟半晌，“这姑娘虽然腿……有点问题，但是个好姑娘，只是阿阳的情况你也知道，她如果嫁过来，怕是会觉得委屈。”
王婆婆开口道：“阿阳人只是有些迟钝，又不是真的傻，他的情况我已经跟小李说得清清楚楚了，也让她跟姑娘家把情况说清楚，如果姑娘家不愿意，我们都不强求。”
胖大婶说：“阿阳的事儿我已经知道了，也跟明丽家说了个大概情况，他们的意思是挑个日子，让双方都见见面，一是让两个孩子互相认识认识，二是两家都互相了解了解情况，毕竟是婚姻大事，容不了儿戏。”
爷爷点点头，“理解理解，我也是这个意思，那咱们就先见一面再说。”
“好！”胖大婶一锤定音。
04
送走王婆婆和胖大婶以后，爷爷进了房间，从兜里摸出一把光滑的钥匙，勾着腰打开衣柜下面紧锁的抽屉。那抽屉是爷爷的宝贝，轻易不打开，里面锁着户口本、身份证、存折和一套有些年头的金首饰。爷爷拿出存折的小红本，捧在手里凑近看，数了几遍上面的数字后，叹了口气，“还差点哟！”
我站在爷爷身后，手从他与抽屉的空隙里滑过，抓起装金首饰的红木盒子，利落地打开，捏起一只大金镯子，一边往手腕上套一边说：“好看，好看……”
爷爷忙把存折放下，夺过我手里的红木盒子和大金镯子，“这是留给你未来媳妇儿的，可别弄坏了。”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把大金镯子重新放回红木盒子里，说：“好看，我也要……”
爷爷瞪了我一眼，“这是女人的东西！”
我这才住了嘴，我虽然有些傻，但知道有些东西是只属于女人的，例如长长的头发、漂亮的花裙子、好看的红头绳……爷爷说大金镯子是女人的东西，那么我这个男人肯定不能戴。
爷爷重新把红木盒子放回抽屉，然后又拿起存折看了看，叹了口气，将它放回抽屉锁上了。
我不明白爷爷为什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难道是我刚才套镯子的行为让他不开心了？我有些忐忑，说：“爷爷，我不要大金镯子了，你不要不开心。”
爷爷一笑，说：“我没有不开心，你先出去玩吧。”
虽然我不是很相信他的话，但还是出去玩了。或许过一会儿，他忘了不开心的事，就会开心起来了。就像有时候被村里的人叫“大傻”，我心里很不开心，但等忘了这件事，我就又会开心起来了。
果然，第二天，爷爷出去一趟回来后，又变得乐呵呵了。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那天出去是卖地去了，为了凑够我娶媳妇儿的钱。
05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中午，我在村头的餐馆见到了明丽。她穿着一件白色棉麻连衣裙，长长的头发披在肩头，一瘸一拐地跟在胖大婶和一对瘦黑的男女身后。
王婆婆殷勤地介绍双方，我这才知道，那对瘦黑的男女是明丽的爸爸妈妈。
爷爷跟明丽爸妈握了手，招呼他们坐下，然后请来服务员点单。他先让明丽爸妈点了几个菜，后又加了几个菜，才让服务员退下。我听着他们报出的平时吃不到的稀罕菜名，直咽口水。
在等菜上桌的间隙，我偷偷地瞄向坐在身旁的明丽，她微低着头，细碎的头发垂在脸旁，遮住了脸上的表情。
其实从刚才进来到现在，她一直都低着头，我没怎么看清她的脸。我不明白地上有什么好看的，让她这样沉迷，连抬抬头都舍不得。我心里有些遗憾，等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看清她的脸不可。
菜终于上来了，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我不知道该把筷子伸向哪里。最后我夹了一筷子离我最近的红烧鱼，刚准备塞进嘴里，发现明丽还低着头，丝毫没有提起筷子的意思。我突然很敬佩她，这么多美味的菜摆在她的面前，她居然还能无动于衷。可我又有些担心，不吃菜的话，可是会饿肚子的。于是，我手里的筷子方向一转，将鱼放在了她的碗里。
她显然被我吓了一跳，抬头飞快地看了我一眼，低低地说了声“谢谢”，然后提起筷子低头将鱼送进嘴里。
我有些得意，因为刚才她抬头的时候，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她有一张圆圆的婴儿脸，像是我最喜欢吃的红苹果，特别可爱。她还有一双大大的黑眼睛，像是水灵灵的葡萄，泛着明艳艳的光。
这时，我听见王婆婆打趣的声音响起，“哟，阿阳知道心疼人啦！”
我抬起头，发现大家都望着我，脸上带着不明的笑容。我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只好也回给他们一个笑容。
这顿饭吃完以后，明丽就成了我未过门的媳妇儿。
回去的路上，爷爷乐得合不拢嘴，“傻人有傻福，你小子还真是有福呢！”
我咧开嘴跟着傻笑，“有福，有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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