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之死

作者: 桓榆 | 来源:发表于2019-06-25 18:57 被阅读21次

    01

    老郑是上个月刚去世的。

    老郑是我的同事,咱们县一中的老师。老郑身体其实不错,他很爱运动,平时没事儿就会跑个步啥的;他有心脏病,这人人都知道,不过大伙儿也都没怎么在意。这个病学校很多老师都得过,听起来很吓人,但其实发病率不算高,只要坚持吃药,是完全可以控制下来的。事实上这么多年了,老郑就是一直靠救心丸过活,倒也没见他碰上过什么意外。

    当然了,这也得益于陈姨。陈姨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老头儿有这个毛病,这些年坚持不出去打工,在学校食堂做临时工,每个月才拿一千多块钱,还没有五险一金这些正式职工的福利待遇,就为了能够离老郑近一些,有个什么万一能够及时做出反应。

    那天呢,恰好是星期一,陈姨一大早就去食堂为学生们准备早餐,老郑也是那天早上八点钟有课,所以等到陈姨六点半出门之后没一会儿,他也开始穿衣服准备起床了——事情就坏在这儿了。

    心脏病虽不致命,但是有一条,一旦你吃了那个控制病状的药,那你就得一天天的吃下去,绝不能够断了。陈姨在家的时候就特别注意这一点,每天定时定点的提醒老郑吃药,这样自然相安无事,但是那天她不在,恰好那天老郑又不知道脑子怎么想的,没吃药就直接出门了。

    这一出门就完了,还没迈两个台阶呢,老郑突然就感觉身体不舒服了。老郑他们住学校里面的家属楼,据当时也正在下楼的几个老师后来说,老郑当时身体就直接瘫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整个人不省人事。

    这可把几个老师给吓坏了,年轻一点的赶紧手忙脚乱地把老郑给架了起来,其他人有给陈姨送信的,也有拨120的,总之当时现场都乱成了一锅粥。

    等到陈姨火急火燎地赶回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些晚了,当时老郑的脸已经变得铁青。不过陈姨当时却表现出了很不寻常的冷静,她很了解老郑,当时就猜测很有可能是老郑没有吃药,回屋子一看,果然药瓶纹丝未动,她当即把药瓶揣了出来,给老郑灌了一口药,一边赶紧带着大伙儿帮忙把老郑抬下楼送上了救护车。

    这事情到这里本来也算告一段落了,而且大家看陈姨这么冷静,都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不会再有什么大问题的。但谁知道,老郑刚送医院没几天,就传来了病危的通知。陈姨又忙前忙后地将老郑转入ICU,日夜不离地守着。就这么过了一个星期,老郑到底还是没有扛过来。

    老郑这一走,他们家顿时就陷入了窘况之中。老郑工资并不算高,虽然已经五十出头了,可他的职称却还是中级职称,再加上平时喜欢抽点小烟、打打小牌,这么多年了也没攒多少家底。

    老郑的老父老母又都七十多了,在乡下务农;老郑家的老二是个混子,平时二老都指着老郑和陈姨照顾帮衬;老郑和陈姨还有一个正在省城上大学的男娃娃,花销也大。家里用钱的地方多,单靠陈姨的那点工资,肯定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陈姨也很着急,那几天天天往校长办公室跑,去了也不说什么,就是哭。校长办公室就在我们语文教研组办公室旁边,当时我们也是整天听到哭哭啼啼的声音,都觉得心有戚戚。

    学校领导们可能也是考虑到这事情的影响不好,后来,在老郑出殡那天,陈校长就做主,学校先拿三万块钱出来作为老郑的补恤金,接着再派人去教育局请示看能不能要一笔补助款,这样才算是暂且稳住了陈姨的心,抹干眼泪,回去等候着补恤金的下发。

    02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了,眼看着大学念书的娃又要交学费,但是自己这边的补恤金却还迟迟没有下发,陈姨有些坐不住了。

    她又一次冲到了陈校长的办公室里面。

    “陈校长,你上次跟我承诺的补恤金的事儿,啥时候能够落实一下啊?”陈姨是个直性子,一上去就直接劈头盖脸地问道。

    陈校长就有些不高兴了。说真的,陈校长为了老郑的事儿也算是上心,前前后后忙活了很久,但上面不安排,他也没有法子。但陈姨还三番五次地硬闯办公室,这实在让他脸上挂不住了,因此,他也就直接没什么好气地道:“陈爱红同志啊,上次我答应拨给你三万块钱,后勤部很快就落实了这个事情啊,你还想怎么样?”

    “陈校长,你就别装糊涂了,我说的不是那三万块钱,我说的是县教育局的那笔钱,我可听说了,前年老杨老师中风死的时候,县教育局可直接拨了十万块钱下来呢,怎么到我们老郑这儿,这钱就还没个影儿呢?”陈姨打断了陈校长的话,继续大声嚷嚷道。陈姨平常是个老实人,对领导也算是尊敬,可是这时候也顾不上许多的礼数了。

    听到这个,陈校长的脸色也是一沉,接着不咸不淡地说道:“老郑去世了,我们都很遗憾,我们也想尽力安排好老郑的后事,不过全县教育一盘棋,咱们县的教育经费本来就少,很多地方比我们这里更等着用钱,所以经费下拨有一定的延迟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再说了,其实我们学校打过去的三万块钱就不少了,好多学校可是连这笔钱都不会出的!老话说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小陈你说是吧?”

    “那三万块钱顶个屁用?老郑住院、手术的时候就花了好几万,后来出殡葬丧的钱又是几万!校长,你就明说了吧,教育局这笔钱是不是不打算出了?”陈姨已经有些不冷静了,双眼通红地盯着陈校长问道。

    陈校长目光躲闪开来,摆了摆手道:“县教育局自然有县教育局的安排,那一笔笔公费用在什么地方、用多少,都有很深的政治考虑,这些事情,你管不着,我也管不着……如果你不信任我们学校的公关能力,你不妨自己去教育局找领导问问,看看领导们能给你批多少钱下来。”

    陈校长的这番话算是彻底让陈姨死了心,她失魂落魄般的回到了家里,一晚上没睡觉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宿,第二天把学校里面跟老郑最亲近的老师请到了家里。

    我当时也去了,在我们面前,陈姨再也绷不住了,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自己最后几天侍候老郑怎么怎么辛苦,说自己这些日子在学校里面怎么怎么受气,总之声泪俱下,在场的不少老师都潸然泪下。

    李云老师老持稳重,也是老郑生前最好的朋友,此刻见好友遗孀如此,不由得大为怜悯,沉吟片刻,终于开口说出了自己的建议:“小陈啊,要我说,你当初和陈校长不该闹得那么僵的,他是学校的领导,又是教育局一些领导面前的红人,你得罪了他,想把事情办成岂不是难上加难了吗?”

    听到李云老师这么说,在场的不少人都纷纷点了点头,确实,这事情想绕开学校的一把手自己去搞成,显然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陈姨愣了一下,擦擦眼泪说:“可是,他当时态度那么坚决,不像是情愿帮我的啊。”

    “那是你去的时机不对,你想想,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擅闯校长办公室,那以后校长的脸面往哪儿搁啊?”李云老师到底是老狐狸,一眼就看穿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依我看,明天正好是周六,你带点礼品去校长家和他好好说说,这事儿没准就成了。”

    “他……他肯见我吗?上次我可是把他气得不轻……”这时候陈姨倒是先迟疑起来,脸红红的有些尴尬。

    “我跟你一起去,就算他陈启云不给你面子,至少也得给我老李一点面子吧?”李云老师拍了拍胸脯说。我们听到这话,都不由松了口气,李云老师在学校威望很高,当初也担任过副校长,只是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才退居了二线,说起来,陈启云陈校长也算是他的门生,有他老人家出马,这事情就是坛子里捉王八——八九不离十了。

    事情也果然不出我们的所料,第二天陈姨和李云老师登门拜访之后,也不知道具体说了些什么,反正陈校长终于是松下口来,答应在这件事情上更加上心,并表示下周亲自带着陈姨去教育局找找有关的领导,争取早日把老郑补恤金的事儿给落实下来。

    3

    陈校长果然说到做到。第二周的周一一大早,陈校长就带着陈姨,两人一起前往了县教育局。

    这些年政府部门提倡节俭,因此教育局的大楼也显得颇为简朴。五层的小楼甚至没有学校的教学楼高,外面零零散散地停了一些不新不旧、不好不坏的小轿车。

    走进大楼的大门,第一层有一个大厅,大概是专供访客临时休息的地方。陈校长让陈姨先在这里暂且坐了下来,自己则去楼上找自己在教育局的老朋友走动打探口风去了。

    教育局麻雀虽小,可是五脏俱全,下面的分管部门有人事股、财务股、审计股、基教股等等,而老郑的这档子事,和财务股的关系却是很大的,毕竟作为教育局的钱袋子,教育局所有的收入、支出都是离不开财务这个部门的。

    我们县教育局财务股的姚股长和陈校长是老相识。姚股长是县大院长大的官宦子弟,算得上是我们县当时当之无愧的“衙内”,而陈校长是苦命出身,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农民,不过他俩是大学同寝室的同学,后来又一同回县里进入教育系统工作,因此关系一直不错。

    因此,陈校长的首要拜访对象就是姚股长。来到财务股股长办公室门口,陈校长轻轻地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阵低沉的男中音,陈校长听得出来这是自己的老朋友的声音,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感觉有些紧张。

    稍稍平复自己的情绪,陈校长推门而入,面带微笑地出声道:“姚股长,别来无恙啊。”

    “老陈?你怎么来了?”听到陈校长说话,原本一脸严肃地低头工作的姚股长先是一愣,旋即陡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站起来招呼道:“快坐快坐!哎呀,你可是大忙人啊,下面的工作千头万绪,怎么还有空跑到我这儿来啊?”

    “老姚,不用泡茶了……今天,我是有点事来问问你的。”看姚股长在柜子里翻茶叶,陈校长赶紧苦笑着说道。

    “喝茶又不妨碍谈事情,尝尝,新鲜的龙井,前两天刚从老爷子那里顺过来的!”姚股长却不为所动,慢悠悠地沏了壶茶,给陈校长满上,自己也续了一杯。陈校长没奈何,表过谢意,也就接了过来,喝了一口,佯作享受道:“好茶!”

    “嘿嘿,没错吧?”姚股长笑了笑,旋即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拍脑袋道,“哦对了,你刚刚说有事情是吧?说说看,陈大校长找我有啥事啊?”

    见姚股长这么说,陈校长也就没有顾虑,当即把老郑的事情给说了一遍,一边暗暗观察姚股长的面色,见后者表情似乎没什么变化,陈校长也就稍稍安心,最后谨慎地试探问了一句:“老姚啊,你跟我透个底,咱们教育局现在究竟能不能拿得出十万块钱把这事儿给解决了?”

    姚股长听到陈校长这么发问,犹豫了一下,半晌,终于叹了口气低声道:“老陈啊,我跟你说实话吧,县委新上任的那位好大喜功,一心一意要把咱们县的经济搞上去,县里教育这一块的经费几乎是被拦腰斩半了啊!今年,别说你们老师的补恤金了,就连下面好多乡村学校的老师的基本工资,我们可都快发不下去了呢!”

    听到这话,陈校长不由得一惊,他虽然知道县里新任的书记是一位年轻有闯劲的官场新贵,但却没想到这位竟然敢如此大胆地降低教育经费去搞经济。

    “这,这不是和国家振兴教育的方针背道而驰了吗?”陈校长的政治敏感性显然是远远不如面前的这位的,思想也更为陈旧一些,当即有些心急地说道。

    “有什么办法呢?按那位的说法,就是只有经济上去了,才能根本上解决教师待遇低下的问题。这个思路倒是没错,但是凡事也得讲个循序渐进吧?他这样搞,是容易把整个教育系统搞出问题来的……咳,老陈,这话也就我们之间聊聊,出去了可别乱说啊,要不然咱俩可都帽子不保。”

    听完这话,陈校长的脸色顿时一团死灰,他最后一次带着一丝希冀问道:“真的一点儿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吗?”

    “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就算你去找张副局长,他肯定也是找个借口把皮球踢还给你。老陈,我劝你一句吧,这事情你就别操心了,回去好好跟家属说说,这种事情嘛,无非是安抚安抚就过去了……”姚股长接着建议道。

    陈校长失望地站了起来,跟姚股长告辞之后就直接推门出去。

    陈姨在大厅里等得坐立不安,见到陈校长终于回到,而且脸上很不好看,心里就不由得一堵,赶紧上前问道:“陈校长,咋样了?”

    陈校长没有说话,径直走到沙发旁拿起了自己的包,这才声音疲惫地说道:“走吧,这钱今天是拿不到了。”

    4

    陈校长也铩羽而归之后,陈姨消沉了好久,觉得这笔钱无论如何是拿不到了。她甚至已经联系了自己的表亲,打算跟他们去广东打工,这样至少可以供自己的孩子继续念书。

    但就在陈姨打算出发的前几天,李云老师又去了她家一趟。

    或许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没有成,李云老师也觉得老脸无光,因此这一回李云老师决心一定要帮陈姨把事情给办成了。

    “我有个外甥在省人社厅做事,老郑的这个事情,如果按流程来说的话,人社这边的意见也是很重要的,正好这几天外甥回家,明天我、你还有他三个人,我们去县里找找人社局的领导,看能不能把这事儿给办成了。”李云老师这么说道。

    陈姨顿时又燃起了希望。在她看来,只要是能够在省厅上班的,那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他们说一句话,那县里的小领导们还不得跑断了腿的去给办了?

    也不怪陈姨有这样的想法,常言道宰相门前三品官,下面的官员对省厅的干部,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办事员,那都是非常尊敬的,毕竟这些人成事或许不足,但败事往往有余。

    吃饭那天,陈姨咬着牙去县里最豪华的酒店订了一个大包间,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三个人就在这儿等待着人社局领导的大驾光临。

    到了快一点的时候,人社局的一位吴副局长才姗姗来迟。

    “哎呀,邹领导,真是不好意思哈,最近局里事务繁忙,下班了局长还组织班子成员开了个小会,因此迟到了,久等久等!”吴副局长倒是显得很低调,一上来就赶紧向李云老师的外甥邹华赔礼道歉。

    邹华也不敢托大,虽然人家喊他领导,但他其实只是省厅一个普普通通的公务员罢了,更何况今天还有事情麻烦人家,因此他也赶紧站起来回礼道:“吴局长事务繁忙,是我们叨扰了吴局长。”

    双方你来我往一番,场面稍稍热闹起来,李云老师笑着摆了摆手:“好了,吴局长快上坐吧,小华你也坐下,咱们先吃饭,有什么事情一边吃一边谈。”

    说着,李云老师暗暗给陈姨使了个眼色。陈姨见状会意,赶紧给吴副局长倒了满满的一杯酒,殷切地开口道:“吴局长,是这样的,我家老头子前些时候心脏病发作去世了,按理说国家应该要给一笔补恤金的,但是这笔钱就一直迟迟没有到位,我就想问问吴局长,能不能帮忙……把这事儿给办理一下?”

    听到陈姨的话,那吴副局长神情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大大咧咧地接过了酒杯,冲着旁边的邹华一笑:“邹领导远到是客,咱哥俩先喝一杯?”

    一听这话,邹华赶紧举起了杯子:“我敬吴局长一杯。”说着,一杯白酒就直接灌了下去。

    “哈哈哈,邹领导爽快!”吴副局长哈哈一笑,也直接干了手里的酒。陈姨赶紧继续帮两人把酒满上,一边小心地再度开口:“吴局长,我刚刚说的那事儿……”

    “你叫小陈是吧?小陈,今天你是东道主,我也得敬你一杯啊!”吴副局长依旧不搭话茬儿,继续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

    陈姨没柰何,也只好陪他干了一杯。陈姨本身不会喝酒,这一杯白酒下肚,顿时就感觉五脏庙里翻起了惊涛骇浪,踉踉跄跄差点儿摔倒。

    李云老师见状,赶紧出面解围道:“呵呵,吴局长,我这妹子不胜酒力,咱们不如先聊聊正事?聊完了之后再喝不迟啊……”

    听到李云老师开口,那吴副局长终于放下了酒杯,他的脸红红的,但是看得出来,他的意识还十分清醒。只见他从怀里拿出了一盒烟,冲出一根递给邹华,又抽出一根递给李云老师,紧接着自己叼上了一根。

    邹华赶紧给吴副局长点火。吴副局长没有拒绝。吞云吐雾一番之后,他终于眯了眯眼睛,盯着陈姨缓缓地出声道:“这事情的确和我们人社局有关系,不过嘛也不全归我们人社局管,中间有些关节的疏通,可能还需要一些外力来帮助……邹领导在省厅工作,个中实情,想必比我们这种土包子看得更加清楚吧?”

    邹华听到这话,讪讪地一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李云老师也愣住了,显然没有料到这家伙竟然会直接开口要数。

    “你……要多少?”陈姨迟疑片刻,终于咬牙问道。

    “这个数。”吴副局长伸出了一个巴掌。我们这里托人办事叫价是以千为单位的,这意思就是需要五千块钱才能办这件事儿了。

    陈姨愣住了。吴副局长可能是猜到陈姨嫌贵了,不急不缓地补充道:“这已经是给邹领导面子了,要是旁人的话,给多少钱我也不淌这种浑水的……”

    吴副局长或许觉得自己肯做这一番解释已经是给足了陈姨面子,陈姨绝没有再拒绝的可能,便好整以暇地抽着烟等着陈姨乖乖掏钱。

    谁知道,沉默才维持了不到一分钟,陈姨突然脸色变得麻木,喉咙里发出像划破玻璃般刺耳的声音:“这钱我不会出的,你要是不肯帮忙就走吧。”

    “嗯?”吴副局长的面色陡然阴沉下去,片刻之后他冷笑两声:“呵呵,好啊,好啊!邹领导,你看到了吧,这女人压根儿就是消遣兄弟我呢!哪有想办事又一根毛也不愿意拔的?”

    说完这话,吴副局长拂袖而去。看着吴副局长离开,李云老师如梦初醒,怒其不争地指着陈姨的鼻子道:“你说说你,你这是干什么啊?五千块换十万块,再怎么想也是赚了啊,你怎么到这节骨眼儿上犯了迷糊呢?”

    “我就是不想长这种人的威风。”陈姨面无表情的说,她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接着说道,“李云老师,这些天也麻烦你了,不好意思……这钱,我也不要了,我明天就去广州,跟着我的亲戚打工去。”

    听到陈姨这么说,李云老师一怔,旋即叹了口气。倒是一旁的邹华,此刻眼睛一转,犹豫地看了自己的舅舅一眼,终于开口道:“或许……我还有个方子,就看婶子敢不敢试一试了?”

    闻言,陈姨的目光不由得投向了邹华。李云老师赶紧没好气地催促道:“有屁就放,你是不是在机关混时间久了,说话都跟个老太婆似的。”

    陈姨也点点头:“大侄子你就说吧,我现在是死马当活马医,反正只要能要到钱,什么方子我都能咽的下去!”

    邹华尴尬一笑,接着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在省厅工作,这些年琢磨出来一个道理,那就是对领导来说,工作的绩效怎么样,那还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自己分管的那一摊子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就拿婶子这事情来说,这其实可大可小的,如果真有有心人想揪住这个事情不放,告教育局长一个尸位素餐的罪状,那教育局长也是十有八九要吃挂落的,所以,我的意思是,婶子你带几个亲戚,就天天去县教育局甚至县政府的门口静坐,也不要和里面的人起冲突,这样搞个几次,教育局长但凡是还对自己的前途有点在乎,自然会乖乖的把钱双手奉上。”

    听完邹华的话,李云老师眉头一皱:“这方子一用,我们原先有理的也变成无理了啊。”

    “嗨,舅,这种时候了,能要到钱就好,还管什么有理无理的,有理也没能帮婶子把钱要回来不是?”邹华摇了摇头道。

    李云老师的眉毛都挤到了一块儿,正准备继续说话,一旁的陈姨却率先开口了:“我觉得大侄子这方子可行,他们官老爷们不是会打太极会踢皮球吗?好,那我就跟他们死磕到底,我看看他们这些穿鞋的究竟怕不怕我这个光脚的?”

    见陈姨下定了决心,李云老师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或许他心里也清楚,可能这是解决这件事情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5

    于是第二天,县教育局门口就多了一道奇景:只见上十个人披麻戴孝,举着花圈静坐在教育局的门前。他们不吵也不闹,就是在那里定定地坐着,黑洞洞的眼睛冷漠地望着教育局里面。

    这些人自然就是陈姨带着的一些本家的兄弟姊妹。乡下人本来对教育局就没多少恐惧之心,更何况他们觉得自己人受了欺负,连带着自己的脸上也无光,因此自然纷纷自告奋勇前来。

    保安不是没想过赶他们走,可是一来人家人多势众,二来他们坐在人行道上占的又不是教育局的地方,三来他们打的旗号也是反映问题而非聚众闹事,因此,保安不仅自己没法儿解决这个问题,就连报警警察也是不会得到受理的。

    没办法,只好上报领导。其实不用上报,所有的领导上班的时候就都已经看到了这般壮观的景象了。后来大概是经过商量,派了张副局长出面,“请”陈姨单独进去“磋商”这个事情的解决办法。

    陈姨当然不肯,并且扬言除非拿出真金白银来,否则她断然是不会离开的。由于陈姨态度坚决,张副局长也没办法拿个主意,最后丢下一句“组织需要商议这个问题”,落荒而逃。

    第一天事情没有得到解决,除了引起不少市民围观之外,再没有其他的收益。

    不过到了第二天,事情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不少市民昨天听说了这个事情,今天便特地赶过来看热闹,而这些人大多是些嘴碎的老头老太太,因此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这事情就几乎要达到街知巷闻的地步了。

    教育局长应该也吓坏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超过了他的预估——他原以为这群人累了一天,应该就会偃旗息鼓的,谁知道,他们简直跟正规军一样训练有素!因此教育局又匆匆召开会议商量对策,最后,所有的班子成员一致决定,从局里的专款里面特拨出二十万来给陈姨,要求是以后都不得再拿这个事情来“要挟组织”。

    陈姨这个事情到这里,就算是圆满解决了。后来,有一次她去学校补办一点手续的时候碰到了我,我就笑着问她:“嫂子啊,你当初怎么有胆量去县教育局闹事的啊?”

    谁知道,陈姨听到这话就愣住了,半晌,突然眼泪止不住地就流了出来,嘴里哽咽着道:“你以为我想闹事啊?不闹事,我能拿得到钱吗?”

    我被她的模样吓到了。我这才知道,原来她当初的壮举,也远远不是因为勇气。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老师之死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gawxcc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