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大刀王五(七):肝胆昆仑,生死茫茫
上一篇请戳:话说大刀王五(六):至死不渝谭复生
八月的天,热。深夜,有人在街上走。
“咚咚咚咚”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门。
“请进。”一个平和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外面的人突然感觉有一丝紧张,冰凉恐惧从心底陡然而生。
终于,他悄悄地走了进去,回手把门带上。
“谭先生!”屋子里很黑暗,只有一个桌子上面点着灯,豆大的微弱光亮,映出一个人清秀俊美的脸。他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往腰间摸了摸。
他没带武器,因为已经决定便衣出门。他是袁世凯。
“袁兄!”谭嗣同此时正卧在桌子上,朝他笑了笑,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谭先生!”袁世凯走了过来,眼角余光瞟着,想从黑暗里找到什么东西。这时,他看见了角落里倚着一柄明晃晃的大刀,旁边站着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这位是我的老师,王正谊,镖师。”谭嗣同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着,袁世凯点了点头:“王大侠,久仰!”
王五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袁兄,这是我毕生所学,”谭嗣同把桌上的一摞书推向了他,轻拍着最上面的一本,“觉得怎么样?”
“读过了,谭先生深明大义,博学多闻,是当代改革变法之先驱!”袁世凯轻擦了擦额头,说道。
“呵呵,”谭嗣同作了个揖,“多谢袁兄称赞,谭某有些担当不起。”
“谭先生哪里话,”袁世凯笑了,“不知谭兄现在是否得了圣上的旨意?”
“得了,如何?没得,又如何?”谭嗣同问道。
“得了,我等便是解救圣上于水火,大功大德;不得,尔等便是逆天谋反,大罪当诛。”袁世凯振振有词,说最后一句的时候还看向了王五。王五的手没动,但是刀却仿佛闪亮了一下。袁世凯有些胆虚了。
“袁兄还是没读啊。”谭嗣同叹了口气,说道。
“袁某不懂政治!也不懂什么帝党,什么后党,袁某一心为国,又在这乱世之中行走,存身、保命,极知足矣!”袁世凯见被拆穿,有些激动地说。
“好,我不强求,”谭嗣同淡然说道,“可怜天下苍生,黎民百姓,还有这偌大的大清,毁在袁兄手中!”
“您说什么?”袁世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是真毁,那也是西太后她——”
“你也知道是她!”王五怒喝一声,灯光晃动,摇摇欲坠。袁世凯吓得面如土色,生怕自己霎时人头落地。
“袁兄,你已上贼船,下不去了。”谭嗣同呵呵一笑,看着袁世凯,“今天,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嗯,就算是为了天下,为了大清。”
“袁某既为人臣,必要誓死保卫大清,解救圣上,万死不辞!”袁世凯义正言辞,慨然应允,眼神中再没半点犹豫。
“好,不送。”谭嗣同站起来,向袁世凯鞠了一躬,王五在角落里站着,也鞠了一躬。
袁世凯作揖回礼,抬腿就走。推开门,夜风一吹,冷得浑身一哆嗦,这时他才发现,后背全是汗。
他走了,再也没回来。
王五看着他的背影,和谭嗣同说:“复生,这人信不过。”
谭嗣同双手掩面,叹道:“飘摆不定,隔岸观火之辈!”
“把天下之命运,交于如此反复小人!”王五咬着牙,狠狠地说,“他若异心,吾必杀之!”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师,早休息吧。”谭嗣同站起身来,佝偻着腰板,苍老了许多。
时间倒流,回到1898年六月,光绪帝颁布诏书,变法正式开始。维新派从文教、经济、军事、社会和政治等多方面进行改革。这是一场意义上极为完全的变法,所有的维新人士都在那一刻开始了筹备已久的活动。设立学堂,组织新军队,精简皇家机构,任用新人。大批大批的仁人志士赶奔北京,又分别受到遣派,前往全国普及新政。
七月末,光绪处境危险,特下密诏,托付杨锐,叮嘱维新派应该妥善思畴,尽早掌握兵权,解救皇帝于水火。“朕位且不能保,何况其他?”维新派的主要任务,随即变成了解救光绪帝。
八月,谭嗣同等维新人士不断旁敲侧击,鼓动拥兵者袁世凯加入势力。
九月是腥风血雨的30天。几乎每一天,都有事情发生。
9月4日,光绪帝罢黜礼部六堂官员,任用亲信近臣。六位官员立刻前往西太后慈禧处哭诉。5日,谭嗣同应诏入京,光绪帝拉着他的手和他讲:“汝等所欲变者,俱可随意奏来,我必依从,即我有过失,汝等当面责我,我必速改!”谭嗣同热泪盈眶,发誓将改革进行到底。
11日,光绪传召袁世凯进京。另一边谭嗣同做好准备,打算再次胁迫袁世凯拥兵,闯入后宫,诛杀慈禧后党。
13日,光绪下诏颁布法令,被驳回,慈禧太后公开声明不允维新,双方的矛盾彻底爆发。
14日,袁世凯和前日本首相伊藤博文同时抵京。光绪召见伊藤博文,引起慈禧太后不满。16日,光绪召见袁世凯,面谈后升任其为侍郎。同时,身在天津的直隶总督荣禄急催袁世凯回津,商讨英俄大战之事。
17日,光绪再召袁世凯,表示“以后可与荣禄各办各事”,暗示袁世凯务必支持变法。18日,谭嗣同再访袁世凯,急切希望袁世凯立即行动,起兵勤王,诛杀天津荣禄、软禁颐和园慈禧,袁世凯持子不落,犹豫再三。当天夜里,袁世凯密告军机大臣礼亲王世铎,托出谭嗣同所有计划。
这两个人都是墙头草,保持一致,按捺不动,坐山观虎斗。次日袁世凯离京前往天津,准备先密杀荣禄,暂且支持维新,使双方势力均衡。此一番可以让自己成为双方争取的焦点。
19日傍晚,慈禧突然离开颐和园,前往皇宫大内发难光绪,将其软禁中南海瀛台,同时宣布垂帘“训政”。当晚,维新派骨干得知消息,互相传达,联合英国传教士与日本首相伊藤博文,准备游说慈禧太后。
20日清晨,康有为携仆人离京。袁世凯抵达天津,得知京城政变,立刻放弃了刺杀计划,转而面见荣禄,将维新派计划和盘托出,意图明哲保身。当天深夜,慈禧太后接到荣禄密报,尽言光绪与维新派的“软禁刺杀”计划。慈禧大怒,下诏囚禁光绪。24日,大量捕杀维新人士,杨锐、林旭当日被捕,刘光第投案自首。杨深秀愤怒不已,前往皇宫诘问慈禧,结果被捕。
25日,谭嗣同于北京半截胡同浏阳会馆被捕。
王五和谭嗣同在这之前谈过未来。
“复生,我就要你一句话。”王五爷眼睛里全是血丝。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谭嗣同坐在浏阳会馆里,看着从窗户里透进来的光线,“我不能走。”
“为啥!”王五问。
“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有之,请自嗣同始!”
“不对!你说的不对!你文化比我高,你咋就想不明白呢!”王五急的直跳脚,“傻复生啊,傻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劝你,但你现在去死,绝对是白死了!”
“老师,到时候,还请你给学生拾骨!”谭嗣同朝着王五鞠了一躬,转身回屋,再不出来。王五哑然,只能出门离开。
这个像钢铁一样的男人,此刻应该会流下泪水吧。他见过太多的死人,但是这次,他不太敢面对。
终于,门前来了一队人,揪着扯着,把谭嗣同抓走了。王五一直没去看望他,只是派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伙计去探监。
谭嗣同理解王五。他与王五的感情满城皆知,事到如今王五现在只能隐藏,必要时,一定要逃遁,像康有为一样远走他乡,躲过杀身之祸。
谭嗣同此时谁也不怨,他看开了。
“袁兄,你还说你不懂政治!”谭嗣同在狱中自言自语,“你是多么多灵活的一个政治家!”
世界上的事情本就是这样。差一步没做成,就全盘皆输。历史,我们无权批判对错是否,但是很显然,袁世凯当时只要快速拿下后党,维新成功的几率就会很大。有人经常在网上说,XXX是千古罪人,XXX是叛徒,其实,真的没必要。历史,就是面镜子,我们看到的美丑都是自己认为的。它太庞大,它太复杂,我们无法透过它,无法猜测它真实的样子,或者假定它,我们能做的,只有欣赏。
对,就是欣赏,别说谁对谁错。一个男人,你说他长得帅气,我却不一定和你一样认为。与其大家争吵喧哗,不如静下来,像欣赏电影一样,看完它,然后长叹一声,好好活在当下。
在这个肮脏的牢房中,黑黢黢的煤渣,爬来爬去的臭虫,浑浊的空气,都用力地在谭嗣同身上蹭着。他的衣服脏了,他的脚脏了,他的头发脏了,他的脸脏了,可他的心是赤红的,且还在有力的跳动。他的眼睛还在闪闪烁光,脑子里充满了新政的幻想。这是一个活在理想里的青年,这是一个相信成功的改革者,这是一个完全失败的死刑犯。
胜者王侯败者寇,这句话,今天不能用了。谭嗣同永远是英雄,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我今天翻书,看到了一句话:有的人25岁就已经死了,但75岁才被埋进坟墓里。臧克家的诗句也说过“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其实谭嗣同已经是个死人了,他死了,但他也还活着。
他踱步、沉思。捡起煤渣,就在监狱的墙壁上,书写了流芳千古的绝笔:
“望门投止思张俭
忍死须臾待杜根
我自横刀向天笑
去留肝胆两昆仑”
我的两个好兄弟!你们两个人是我的全部。一个已经安全离开,身在异国他乡,继续为改革提供力量;一个人没有走,就留在北京继续创造价值。你们是我所有的希望!你们是国家的未来!
康有为,王五。我的朋友们啊!我们的友谊至死不渝!
“你干哪呢!”狱卒大叫着。
“作诗耳,”谭嗣同笑笑,丢下了煤渣,看着狱卒,“我要见一个人。”
一个时辰以后,前两天来过的那个小伙计又来了,满头都是汗,一路奔跑过来。
“抄下来,送给你家掌柜的。”谭嗣同指着墙说。
“不用抄,我记得住。”小伙计瞪着眼睛,玩了命的背着,背完了,朝着谭嗣同点点头。谭嗣同突然跪下,朝他磕了三个头。
小伙计正襟而立,昂首受礼。
“拜托!”谭嗣同摆了摆手,遣走了他。
小伙计拼命地跑着,一路飞奔,钻街进巷,甩开耳目,来到了一个小院门前,敲敲门,门一开,有人接他进去。
“王掌柜的呢?”小伙计赶紧问。快步来到厅里,这里坐着一堆人。
左边一排,十个人,分别是维新派的残党、朝廷缉拿的要犯;右边一排,分别是京城十大镖局的掌柜。正中间端坐的,不是别人,正是大侠王五。
“刘全儿,回来了!”王五说道。小伙计怕忘,赶紧背诗。
背完了,众人一语皆无。
小伙计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终于有人哭出声来。
王五一直保持着沉默,看着在座的所有人,拿起鼻烟壶来,猛吸了两口。看着他们众人哭哭啼啼、愤然捶胸、颓然哀伤。
等了好半天,所有人都安静了,看向了王五。
“诸位,今日,王五有事相求。”王五开口了。
“五爷!您说吧!”“五爷!怎么着您说!”
“我王五不懂变法,但是,复生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朋友。”王五说,“今日,请求诸位,与我一同做一个买卖。”
“五爷,什么买卖?”
“杀人的买卖!”王五把鼻烟壶往桌上一放,缓缓说道,“在座的各位要么是维新派的志士,要么,是我镖局的同行,想必各位都知道,如今是怎么回事吧?”
“太知道了五爷,就等您一句话了!”“五爷,您明说吧!兄弟们都等着呢!”
“据说,后天,可能是正日子。”王五爷不忍说砍头的事情,只用别的说法代替。
“是啊,听说了,就是后天。”
“明天,诸位还来,后天,咱们劫法场。”王五爷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众人看着王五爷的身体慢慢离开凳子,走下大厅,推门离开小院。那是一个微微驼背的男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是一个沧桑的侠客,是一个悲伤而且愤怒的老师。
他要救出他的学生。如果成功,今后在座的众人都要更名改姓,浪迹天涯。如果失败,他就要为他的学生拾骨。
英雄的背影,往往都很凄凉。
未完待续~
下一篇: 话说大刀王五(八):世上曾经存知己,生死阴阳若比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