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清心宁
这半年来突然会想起我的哥哥。想念一个人就是这样,突然地想起,没有任何的规律,也毫无征兆,他或她就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你脑海里。不管你是在忙着烧一道菜还是正是台上慷慨陈词。我哥哥在我们兄妹四人中排行第二,小时候直呼其名,闹别扭了打不过他,就叫他外号黑包子,似乎那也是一种辱骂,可以解气的。
老哥人黑,心肠却好。小时候我们兄妹多,家里连棉被都紧张。夜里睡醒时总是发现哥哥把我的脚抱在他怀里。哥哥手上的冻疮总是一块一块的乌黑,直到来年夏天快到时疮疤才会全部脱掉。那时候总感觉哥哥这样做是一种应该,甚至在内心里都不愿意多想,因为哥哥的脾气暴躁,我那时候挨过他不少的打。
往好听里说我是性格内向,说直白点就是有点儿懦弱。这样在一群放牛娃里受人欺侮就很正常了。我被欺侮了哥哥是不能为我打抱不平的,不然就有了大孩子欺侮小孩子之嫌,那样对方的大人要找上门来我们一定是理亏的。哥哥每次都叮嘱我别主动惹事,有人故意找茬就要敢于奋力还击。可是个头小又自认为没力气的我内心是不敢还手的。我甚至连逃跑都不敢——跑不掉,追上后挥过来的拳头更凶狠。在我又一次被村口医生赵宏仓的小儿子赵满打得鼻口流血时,哥哥看到后竟然对我继续大打出手。哥哥一边拧我的耳朵一边咬牙切齿地说如果下次再不还手,非把我的耳朵拧掉不可!哥哥越说越气,一个巴掌拍过来,我转身躲了一下,结果扇在了我的面门上。我顿时眼冒金星,站立不稳蹲了下去。哥哥对我吼:“你打我!你使劲打我呀!你不敢打他们,总敢打我吧!”我却仍然没有还手的勇气,哥哥气得在一旁跺着脚直流泪。
没几天赵满又在放学的路上堵着不让我走,要想回家就得趟过水渠从另一条道走。我一下子想起哥哥那照面门的一巴掌,那一会儿我不知道哪来的狠劲儿,扑到赵满的怀里就咬了一口。我也不知道咬到哪里了,反正感觉到软软的是肉我就狠咬了一口。就听见赵满遇见鬼一样一把推开我嚎叫一声撒开腿跑回家了。旁边的他们一伙的都吓傻了,也包括我。
吃晚饭时赵宏仓端着面条碗来了,说是我把他儿子的肚皮咬掉一块肉。咬也算咬了,小孩子打架,理不清。他自己又会看病治伤,不花啥钱。但是对于我来说,意义就不一样了。从此再也没人敢惹我了,都知道我发起狠来是不要命的家伙。赵满一个夏天都没敢下塘洗澡,见了面,脸上说不清是啥表情,似乎原来的一脸横肉也被我咬掉了。
哥哥读初三那年突然的回家跟随父母一起种田,原本成绩一直很好的哥哥怎么说不读书就不读书了呢?哥哥可是一直都给我说要考县里的重点高中的。有一天母亲把我叫到跟前郑重其事地问我读书将来干什么?我背书一样回答考大学。母亲说,别学你哥,可不能早早地谈恋爱,误了学业!母亲告诉我哥哥贪恋表舅给他介绍的对象,好好的书都读不成了。最后一再叮嘱我,再漂亮的女孩子咱也不能想,一心念书才是正事呢。我那时经常听哥哥给我谈自己的理想,现在却没能经受住别人介绍的对象,真没出息!我在心里没少拿这个嘲笑他。
今年五一假侄女订婚,我们一家人难得地从四面八方聚在一起。因为家有喜庆事,一家人又难得地团聚在一起,我就有些得意忘形。谈话时老哥不知道怎么回想起自己当年结婚的事情,感慨现在的年轻人办事烧钱。我突然想起当年他退学的事来,就开玩笑地问他:“还说呢,你现在后不后悔当初为了我嫂子连书都不读了?”老哥一脸的迷茫,对我所说的事似乎一无所知。我以为他在已经成年的孩子们面前不好意思承认,就又重复道:“你不是贪恋咱东庄的表舅给你介绍的嫂子才不去上学硬是要回来结婚的吗?”我还让一旁的父亲出来证明我此言不虚。父亲终究没有说话,旁边的大姐接过我的话说:“其实当年是咱妈突然病重,身体跨了,我虽然没有读书,却扛不动田地的活,没办法只好让你哥退学回来种地。之所以说是大哥贪恋表舅介绍的对象成绩下滑读不下去才退学回家,是咱妈当时为了让你能专心读书。”
大姐一直在母亲身边帮忙料理家务,她的话容不得我有丝毫的怀疑。我无法想像当年的哥哥是如何扑灭心中的梦想,一点点割舍自己对未来的追求。他在田间劳作时,中午放学回家的孩子走过他的身边,他的眼里流没流过泪水?他的心中有没有过嘶喊?每天我从学校回来时,他心里又是一种怎样的感受?我知道,哪怕是当年我知道真相,也不会在心里有任何的想法和触动。因为在当年贫寒的农家,排行老大的孩子总是早早扮演起父母的角色,担负起父母的责任,无条件地照顾起下面的弟弟妹妹。虽然他们也只是一个比弟弟妹妹大不了几岁的孩子。这种情形长年累月地形成了一种传统,没有任何人去留意,更没有哪个弟弟妹妹会想着去回报一丝一毫,反而会习以为常。
好在,我是在品尝了生活的各种口味之后才知道这个真相。这让我认识到老哥从还是一个孩子时就已经在为我牺牲付出,我的内心是无比的愧疚的。我回想起小时候哥哥从学校回来时带给我他从镇上买来舍不得吃的白面馍馍,回想起和哥哥一起担柴草时每次总是把绳子一再地往他那边拉,回想起家里来客时剩下的几片肉哥哥总是说吃过了夹在我碗里……似乎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却处处都是哥哥对我的好。
我是有机会当面和哥哥一起回忆起这些童年的往事的,我在心里也准备好了,要表现出对哥哥的感激、感恩,我甚至在心里想,以后哥哥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只要哥哥说,我一定尽我的全部回报他。可是,我总是无法启齿。感觉童年离我们都已经太遥远了,连兄妹中最小的我,孩子也快小学毕业了。回忆童年,似乎和我们的年龄和生活太不相宜。我那天想好在电话里给他说,毕竟不是面对面,有些话更容易说出口。可是几次和哥哥通话时,哥哥问过家里的一切之后就说那我就不多说了,这边还忙着哈。然后就挂断了。我在哥哥面前一直都没有主动说话的习惯,电话里我刚提起,哥哥的话就盖过我。其实还是我没有勇气,像一个嗫嚅的孩子。那天在哥哥挂断电话后我立即又拨了回去,我说刚才你已经问过了,家里一切都好,我只是想给你说,我时常会想起小时候你对我的好。哥在那头无声地笑了,然后就说,成天想这些干什么?我不等他再说什么,就把记忆中的那些情形说出来,竹筒倒豆子般,不再停顿,不允许哥哥有插话的机会。等我说完了要说的话,哥哥说,你怎么都还记得啊?那都是我应该做的啊。我是哥啊,你要是哥,我是弟,你也一样的。大家都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都好了,别去想那些事儿了。我真的要忙了——然后还是挂了电话。
老哥并不是像鲁迅笔下的弟弟那样,童年的事情丝毫回忆不起来,老哥是记得的,但是老哥仍然觉得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怕是现在我要需要他的帮忙,他仍然会像一位父亲对待孩子那样义无反顾。
这几年老哥走南闯北地做过了所有农村壮劳力外出打工的营生。扛包,收废品,当泥瓦工,帮人收割庄稼……老哥无一技之长,只有靠出卖力气。有一次听一起外出打工的邻居说老哥能把六袋水泥一口气挑到五楼,是他们十多人中力气最大的。其实我知道,哪里是力气最大,是老哥最需要用钱。老哥用自己的一双手,一副肩膀供应一双儿女读完大学。对于没有专长只靠出力干活的老哥来说,力气不大哪能挣到足够的钱呢?
这两年老哥在上海郊区租种了十来亩地种韭菜,虽然仍是辛苦,但总算结束了东漂西荡的类似流浪的打工生活。随着两个孩子相继的大学毕业,老哥肩上的负担总算能放下一些了。只是他不再有记忆中的健壮,电话里渐渐听到身体染恙的话语。
有一次家乡的一位同学告诉我,老家有低保指标,做些工作,老哥完全可以享受到补助。我得了些便利,给老哥争取到了。始终没有跟他说,我是带着一份报答的心做这件事的。没曾想村里联系上老哥要他提供银行账号以便把补助打给他时,他拒绝了。他说他还不至于穷到吃补助的地步。他说他要领了那救济的钱,在别人眼里会更穷!我听了不知道该为自己的卑鄙而难过还是为老哥的这种死要面子而难过。
我知道我的身边还有太多像老哥这样关爱家人的人,牺牲自己不求回报的人,奋力打拼认真生活的人,用力维护自己最低尊严的人。然而,我的老哥,虽然只有一个,却已经让我品尝到生活太多的辛酸,也感受到人生足够的温暖。
网友评论
道理讲得太多,对人物的细节描绘太少,讲得如同流水帐一般。如果作者想记录家庭生活,推荐这篇文章“我妈不是个普通的妈妈”。